穆太后也不催促,低了頭顧自飲茶。
太后深知,帝后之間雖一直有些嫌隙,但儉兒畢竟是皇長子,惠帝的親骨肉。惠帝再厭惡趙,也還沒到連自己年幼的兒子一起嫌棄的地步。
想着留下董惟元和讓太子儉疏遠趙氏兩宗好處,惠帝緩緩點頭道:「太后說的是,朕像儉兒這麼大的時候,已經跟着先帝在前院讀書了。儉兒如今還一團孩子氣,是該讓嚴師拘一拘性情。」
穆太后含笑稱是。
當晚,惠帝便去了皇后寢宮,又召來太子。
趙聽了惠帝的安排,又驚又喜。因着,董閣老是父親親自帶進宮的,趙不疑有他。縱然心中一萬個不捨得兒子,還是痛快答應了。
太子儉尚年幼懵懂,但也久聞董惟元的賢名,看母后沒有反對,便認真將惠帝的囑咐都一一記在心裡。
兩日後,董惟元隨了殷太常去太廟,到先帝靈前追思祭悼。
太子儉一路相陪。
待董惟元一應禮畢,他仍然對着先帝遺像跪地哭泣,悲慼不已。
董惟元難得鬆弛了素日的冷麪孔,出言撫慰。
太子儉擡頭看着面前的老人,布衣青衫,前額高凸,稀稀拉拉的白髮一絲不苟用竹簪固在腦後,看起來十分智慧親切。尤其那雙眼,眸光明亮異常,細看之下,裡頭仿若包含着宇宙萬物之理一般,教太子儉不禁忘了父皇的交待,烏溜溜的眼睛裡帶着敬仰好奇,以孩童的純真凝住董惟元。
董惟元報之以微笑。
他本就對惠帝即位,一直多有擔憂。前些日子裕王慕容琰微服登門,陳清利害,懇請他來東都教導太子。董惟元思前想後,答應了回京看一看。
此番,瞧見眉眼酷似先帝的太子儉,還有孩子未泯的童真,董惟元心裡便柔軟了一片,越發覺得裕王的話有道理。
惠帝心胸狹隘,獨裁專橫,聽不進諫言。可如今內有災年在即,外有強魏虎視眈眈。一旦惠帝給大燕留下個爛攤子,太子再不成氣候的話,大燕就真的積重難返了…
董惟元是早已看透世情的人,只是對先帝還存着知遇之恩和深情厚誼。能不問朝政紛蕪,僅以餘生盡心教導小太子,授之以人君之道,也算他心之所願。
在董惟元的提醒下,太子儉終是想起了自己此番的「使命」——拜師。
抱着董惟元的膝,行大禮叩請,董惟元笑呵呵應了。
殷太常歡天喜地做見證,一老一少索性就在太廟,當着先帝行了拜師禮。
華宮裡。
柔妃與嚴若儒還在猜測董惟元此次回京的真正用意,接着,就聽茵兒匆匆進來稟報說,皇上已在瑤華臺設宴,賀太子拜師,而師傅正是董惟元。
猛一聽,柔妃氣得差點兒厥過去。
嚴若儒幫她推拿半晌,又溫言相勸許久,柔妃才緩過來,可憐巴巴扯了嚴若儒衣袖道:「這果真只是皇上想要壓一壓本宮風頭的意思?」
「依微臣看,只怕是太后。」嚴若儒故作輕鬆道:「就如太后攛掇着皇上,用選秀之事絆住皇后一樣;趙家請了董閣老回來,太后便藉機擡舉太子。這本就是後宮的制衡之道,娘娘不必太當回事,由此也可見,皇嗣對娘娘的重要。眼下,只有娘娘順利誕下小皇子,日後纔有資本與皇后一爭短長!」
「這個老虔婆,將來本宮坐了後位,必然與她勢不兩立!」恨恨罵一句,柔妃長長呼氣振作:「你說的對,她們越是憚壓本宮,本宮越是要將這個孩兒順順利利的生下來。到時,看她們還能在皇上哪裡討到什麼好?」
眼波一轉,柔妃望了茵兒:「你方纔說,皇上要在瑤華臺設宴?」
「是,樂坊連歌舞都備了。」茵兒不敢隱瞞。
「很好,」柔妃冷笑:「去,宣本宮那位好姐姐進宮來,就說本宮氣病了,肚子疼。讓她務必旨到進宮!」
說着,柔妃勾了手指,讓茵兒附耳過來,細細吩咐一番。嚴若儒在一旁聽了,臉上似笑非笑,眼中盡是冷色。
茵兒點頭應承,自去安排不提。
傍晚,夕陽在天邊鋪下一片靜謐,退去白天的燥熱,晚風漸起。
凌煙湖瑟瑟的水面上,隨波漂浮着一艘子的罩紗窗裡,影影綽綽坐着一位清秀的小公子,眉間一點米粒大的胭脂痣,目如點漆,雙頰粉瑩。
「王爺這麼瞧我做什麼?」淺夕莫名鼓了嘴。
倚身靠在窗扇之上,慕容琰抱臂抿脣,胸腔悶笑。
淺夕忍不住就摸了摸頭上的學子髻,羞惱鬱悶。
今日,她一聽見宮裡傳來太子拜董惟元爲師的消息,就聯想到慕容琰前些日子匆匆離京,心裡有說不出的感激、思念。不知道是什麼緣由,反正她就是篤定,此事一定是慕容琰一手促成。
大着膽子約了他,來凌煙湖相見。擔心二人行蹤泄露,淺夕還特意改做男兒裝扮。
記得從前,秦閬說她這般穿戴,頗有英秀之氣,怎麼到了這個人這裡,就這麼好笑?
一腔情思被無意辜負,淺夕冷了臉,恨恨背身朝他。慕容琰卻順勢探身摟了她的纖腰,在頸間吻下。
不便驚呼,淺夕扭肩掙扎,慕容琰擡手便摘了她髻上髮簪,烏雲般的青絲,頓時如瀑流鋪散開來,垂落肩頭。
「你…」淺夕不解,回頭嗔怒。
看她大眼如鹿兒受驚,慕容琰挽脣,笑意更盛:「本王可沒有幸孌童的癖好。」
淺夕頓覺不妙,不及反應,未盡之言已被慕容琰含在口中,俯身吻住。
脣齒糾纏,思念漫溢。
慕容琰直吻到淺夕頰上紅潮如燒,才起身稍離。
大眼回神,淺夕羞靦想要捏拳去推,就聽慕容琰撫了她的鬢髮幽幽道:「傻丫頭,本王不是取笑,是高興!夕兒,你知道麼?這是你第一次主動來找本王…」
「…」心頭一酸,淺夕言語艱澀,勉強笑道:「哪裡是第一次?上回來這凌煙湖之前,夕兒可是在王府門口徘徊了許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