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皇后趙的性格,難得這般溫柔如水,一番話,無孔不入,讓人心裡、面兒上都熨帖。
惠帝也收了調笑她的意思,難得趙肯替他考慮,還能認識到自個兒的錯處。尤其主動擔下冊封莊娥爲妃的事,免去了他與朝中那些迂腐子磨嘴皮的工夫,實在省心不少。
氣氛稍稍緩和,惠帝還未開口,就聽四喜顫顫在外頭稟報:「皇上,秦相、廷尉張大人求見。」
若非急事,四喜斷不會胡亂通傳。
惠帝擡頭皺眉:「宣!」
門外,秦鴻謙和張軼珍一踏進殿來,看見果然跪在帝前的趙皇后,一個相視,兩人臉色都是精彩紛呈。
惠帝納悶,這二人結伴而來,多半是朝中有要事,可看向皇后的眼神,事情分明像與皇后有關…不過酒宴上一樁小事,雙方又不曾撕破臉,何至於此?
皇后趙似乎也覺出氣氛怪異,一時起身,連告退回避都忘了,神情裡下意識帶了幾分慌亂。
那廂,秦鴻謙已然躬身稟道:「皇上,只怕此事不宜以尋常刑案論。」
「刑案?」惠帝一頭霧水:「什麼刑案。」
張軼珍悄悄擡眼,悶聲道:「此刻京中已街知巷聞,皇后…皇上尚不知麼?」
秦鴻謙也楞了一下:原來皇后不是來求情的,那還真是趕巧了!今日恰好趙家出了事,皇后就在御前,索性一道聽了,也好讓趙皇后心裡有個數。「到底何事?」惠帝已然急躁。
張軼珍忙將事情原委,一一道出。
原來,就在今早,京城裡出了一樁駭人聽聞的殺人案。被害者是楚瑜侯世子,而殺人者,正是趙家三子,趙湛。
今日晨間卯時中,趙湛去了楚瑜侯府,拍門大罵世子楚懷。
下人們怕生事端,皆不敢開門。但是楚懷怒聞後,親自去應門,與之對罵。
僕人們皆沒料到,大門剛開,趙湛就衝進來,自懷中掏出一柄鐵錘,迎面將楚懷砸死在門口。之後,便揚長而去!
趙皇后聞聽,一下被戳中痛腳軟肋一般,當即踉蹌搖晃,眼前發黑。
這位趙湛,在趙家排行老三,是趙大伯唯一的兒子。人是極本事的,跟在趙父身邊做辨銅,很是年輕有爲,唯獨性情有些被寵壞了,官場上混跡了三五年,還是不夠圓滑。
此時竟公然殺了人,趙氏一族要大禍臨頭了麼?
那廂,惠帝也驚得無以復加。
如今三國來使都尚在東都,皇城內就出了外戚錘殺侯世子的事…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這下醜算丟到國門之外去了。
冷不丁,惠帝便狠狠剜了趙皇后一眼,已經驚慌失措的趙越發心頭淌血一般。
見狀,秦鴻謙忙出言道:「說起來,趙家三郎也不是無故殺人,確是侯世子楚懷誣陷在前。」
「此言何解?」惠帝問道。
「大約上月年關前,各地城門守衛都鬆懈了些。所以,從大魏國流進來一些『輕錢』。」秦鴻謙字斟句酌,細述原委。
所謂「輕錢」,就是私鑄的錢幣,分量比真幣輕,大小上,比真幣薄。
因爲發現的「輕錢」數量並不巨大,是以,多半是些商人乘過年,混在貨物裡夾帶回大燕,流到了市面上。
事情傳開後,侯世子楚懷便在街市茶坊中污衊這部分錢銖,是從趙家富陵山銅礦流出來的。坊間一時譁然,皆說:趙氏已富甲天下,還要坑窮苦老百姓口袋裡的錢銖,實在禽獸不如…云云。
就在昨日,水衡都尉趙錦程(趙皇后的父親),終於查清「輕錢」的來源,抓獲了夾帶的商人。趙湛便氣憤難抑,懷中藏錘,一大早找到楚瑜侯府上,將楚懷擊斃!
想是原本並沒有殺人致死的念頭,反正此刻,趙湛赤膊了身子,就跪在宣室殿外長階下,等候惠帝處置。
而廷尉張軼珍,是拘捕撲空,聞聽了趙湛闖宮的消息,匆匆趕來,結果正逢上老丞相。於是兩人一合計,便一同來奏明惠帝,力圖將這案子的影響,壓制到最小。
聽罷,惠帝已經氣得無話可說。
論實力,清江楚氏遠不及富陵趙氏;論尊卑,趙家有一位皇后,還有一位都尉國丈!且,侯世子楚懷污衊在前…現在,一個丞相、一個廷尉站在這裡,連皇后也不避諱一下,這案子還用審麼?擺明了是要偏倚趙家的。
心情莫名暴躁,惠帝鬆弛的脣抿得筆直,一言不發,心裡反感、厭惡,都化作戾氣,徘徊在眼底。
秦鴻謙如今惜字如金,抱着手,保持吊眉聆聽的姿勢,如老僧入定一般;張軼珍也緊隨其後,站在秦相身後一步遠,縮肩不語。
唯獨趙皇后,度時如年,覺得這半刻工夫如同十年一般,末了,到底搖晃着軟倒在金磚地上,支肘淚盈盈地看着惠帝。
「皇上…」
「將趙湛暫且羈押在刑房,朕要查明實情再作論斷!」不理衆人,惠帝甩手而去。
秦鴻謙遲鈍的轉身,朝皇后一禮默然退下,張軼珍也不敢多說,跟着出去,不過心裡已有了三分底兒。
惠帝說的是「刑房」,不是詔獄,這便是沒有定趙湛的罪,而只是將其羈押在廷尉署,以免楚家悲憤之中,鬧起事端來。自己回去,只需將趙湛看管好便是,旁的,做做樣子也就罷了,橫豎皇上是要顧及趙家的。
另一邊,淞園裡。
淺夕一聽小侍女說莊娥被皇后宣召,就疑竇頓生。
趙皇后雖冷情刻薄,卻不至於睚眥必報,況莊娥身份特殊,非一般後宮嬪妃可比,趙皇后斷不至於做出「遷怒、出氣」這麼不識大體的事來。
送走小侍女,淺夕正打算去長春宮拜訪一二,丹姬就忽然現身,笑着說:剛赤膊進宮的那個小郎君,端的有一身好皮肉,模樣兒也俊俏,死了好生可惜!
淺夕瞧她眼中並無半分情動的樣子,就知她肯定聽到了什麼。
細問之下,丹姬居然也能答出個七七八八,原來是外戚趙家,三子趙湛錘殺了人。
沒來由心中一動,淺夕喚上侍女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