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好像不管用……”常陸單肘支在地上,幾道血流自頭頂蜿蜒而下,到了地上,便匯成了一條血道,爲地毯再添上了幾抹殷紅。
蕭燁跌跌撞撞地歩至殿門口。他扶着簇新的門沿,透過茂密的白樺樹樹杈,望了眼天邊鉤起的一彎殘月,心中不覺失笑。
方纔,他提到的那些武將,都算是來自霽月系的。而在不久前,他們扶植的新任皇后虞莫妍一經冊封就立馬被揭發了醜事,後來,他又殺了獨孤涅,霽月系的衆大臣該是聞風喪膽了。
原本,殺獨孤涅前,他就考慮到了他們的想法。他是沒有想過會讓他們派上用場的,因爲,他覺得憑着虞施、夏淵、王國舅、皇后……等人的能力,並不足以使自己走到逼不得已的一步。
可想不到,這些自己認爲不足爲懼的人,通過預謀,組合在一起,倒真給了他一個驚喜。
蕭燁的腦海裡漸漸地浮現出一個嬌麗的人影。
想起那日在紫宸殿的後苑,漫天的櫻花瓣下,她對自己的威脅,他的脣角又浮現出一絲莫名的苦笑。
一直以後,她對他的恨意,還有那些要他不得好死的話,全都是真的。
虞莫盈,朕不知你的狡猾已是達到了這種程度。你竟是這樣地想要朕倒下!
好,你就多祈禱你的計劃能達成。否則,過了今夜,朕若還活着,定會要你萬劫不復。
使出最後的力氣,蕭燁的手掌赫然拍打在門窗上,將一排牢固的梨木門全都震碎。
這時,衝在行伍最前方的一個兵士回頭高聲喊道:“衆位將士們,你們本該在家裡跟家人團聚,過着安穩的日子。可就是這個狗皇帝,他枉爲人君,縱容虞施這樣的奸臣當道,爲所欲爲,頒佈嚴苛的律令,強加賦役和苛捐雜稅。”
“逼得你們入伍,背井離鄉;逼得你們的妻女爲了躲開大戶的欺壓,不得不變賣家產,四處流竄;逼得你們的兒女因吃不上飽飯而餓死街頭!”
“華熙國各地,真正能說話的就只有那些地位高於我們的人,他們說黑就是白。這樣的國君,我們不需要。誰取了狗皇帝的首級,就封爵,另賞五萬兩黃金!”尖銳的叫聲使得士氣高漲。
兵士們的情緒紛紛被帶動起來,眼眶不覺得一紅。
殿前橫布着數不清的屍身,成批的兵士此刻已是吶喊着,踩上倒塌的門板板齊齊涌向往後倒去的蕭燁。
不出片刻,門板就人踩爛了,常陸因失血過多,跪伏着閉上了眼睛。徐公公視死如歸,撐開了雙臂擋在蕭燁的面前。
而出乎意料的是,衝在最前面的兵士們在突然間一排接着一排地倒下。
直到一個看上去黝黑精實的武將徒手捉拿手握兵符的王國舅,穿過橫七豎八的屍體,到蕭燁面前單膝跪地,掀袍落拜。
“陛下,微臣奉青黛姑娘的命令,特率五萬精兵前來救駕。”
對此,蕭燁好似知曉,眼眸裡並沒有露
出太多的錯愕。他的臉色早已由白轉黑,手尖也有了些微顫抖。
“嗯。朕知道了。”在徐公公的攙扶下,他略微地支起了點身子,接過武將手裡的兵符,痛摔到王國舅的臉上。
“國舅好大的膽子!竟敢從常將軍手裡騙走兵符,牽制住十五萬的軍士,又挑唆宮裡的士兵以下犯上!”他斥責着,又咳出了幾聲。
徐公公拍了拍蕭燁的背部,又不覺地朝滿是黑壓壓人羣的的殿外投去渴望的眼神。既然來人幫了蕭燁,那應該是把解藥也帶來了吧。
確實如他所願,過了一會兒,一個嫵媚的女聲響蕩在兵刃相接的聲音之中。
“陛下,那我們的交易算是答成了?”
如同是暗夜裡突降過一隻妖魅的身影,青黛身披曳地的白紗長裙,由幾個木頭一樣的侍衛牽引着,從萬千兵士側身讓開的道路中緩緩走來。
她的臉上沒有蒙着面紗,嫣紅的脣微微翕動。她的眼波如水般輕柔,裙邊上繡着的並蒂花被滿地的鮮血所浸滿,卻像是盛放地更加妖嬈,像是天生的食血花木。
她走的極慢極優雅。當走到蕭燁面前,青黛從容地用指尖挑出幾縷青絲,繞着玩。繼而,她慢悠悠地從耳垂上拿下一隻青花瓷的耳墜,拉開瓷體,一顆黑色的藥丸倒在了她的手心。
也沒有等蕭燁說話,她就將藥丸給蕭燁遞了過去。同時,一雙流淌過無數暗流的眼眸對上了他的眼。
“朕和姑娘的約定,自然是作數的。”蕭燁服下解藥,內息也漸漸地被調整回來。看着眼前的這個女子,他的心情也是很複雜。
他承認,青黛渾身上下所散發出的魅力是他擁有過的女子都無法企及的,就連曾經被後宮衆妃所公認的汐妃虞莫妍,都得望其項背。
除卻那張和宋嬈一模一樣的面容之外,她的性情雖讓人揣摩不透,可只要見她一次,她氣質和聲音都似水一般,能從皮入骨,時時刻刻地滲透進人的骨髓裡,縈繞於人的心裡。直到心化成血,骨頭被溶爲止。
這樣的女子,天底下該是沒有任何男人能拒絕得了,包括他,也有過一度的動心。
可惜,她所謀甚大,一個女子的野心一旦超過了界限,留着就是個爲自己找禍患。所以,除了拿她當盟友之外,他不會再讓自己對她有別的想法。
蕭燁望了眼後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金甲精兵,似是疑惑道:“朕竟不知姑娘訓練了多年的精兵竟這般的勇武,在重重包圍下也能攻入深宮,還能及時地恰到時候地趕到朕這邊來。”
“多勇武說不上,只是青黛從小就調集了一些隱退多年的兵器能人,研製出了這種弓弩和箭矢。”青黛從身後的一個侍衛手中取來一把弓和一隻如鷹嘴般的箭。
蕭燁也是癡迷於各種先進的武器,一看便知,它們的攻擊性可比尋常的戈戟和箭要大多了,甚至比他的鳴鏑還要強。可是,青黛獻出的這種新型的弓弩和箭矢,不可能是一般的武
器能人可以造出的。
而且,沒有一支擅長射箭的精兵,也無法把它們的作用發揮到最強。
青黛有如此的本事,確實不簡單。
有了蕭燁的承諾,青黛也是展顏而笑,她相信蕭燁見識到了她的實力。若不是她佯裝回族,實際上留在呈都觀望,帶來自己多年來訓練的這支精兵,只怕華熙國真是要易主。
到時候,她又得重新擬定計劃了。
“好,那剩下的就是陛下的私事了,青黛這就不好干涉了。”
她指的是自然就是皇后、王國舅、夏淵這一干人等。
蕭燁對於他們當然不會留情,他二話不說就把下令誅了王家和夏家。
王國舅和夏淵都被人給押解下去,他們的下場在此時此刻已是定死了。
而在侍衛們準備去把皇后拖走的時候,皇后的面容鎮定,沒有帶上絲毫的懼意,她在下定主意的那一刻,就想過多個結局。
這樣的皇后,讓蕭燁有了一絲的晃神,皇后會有這種表現,也是她教的麼?
就在蕭燁愣怔的時刻,皇后倏然衝開侍衛們的束縛,到蕭燁的跟前跪下。
“陛下,此事與太子沒有絲毫關係,臣妾請求你能念在饒他一命。就算是把他貶黜爲庶人,那也比讓他去死要好。”
原來不明白皇后哪來那麼大力氣的人現在明白了,那是一個母親對自己的孩子的殊死保護。
“你做事之前,怎麼不多替太子想想。”蕭燁想都沒想到就回絕了她,太子若活着,知道今天的一切,知道自己下令把他的母族誅滅了,他定會心存怨恨,這又是一個隱患。
但這時,兩行眼淚從皇后的臉上滾滾而落,她語聲顫抖道:“陛下以爲臣妾沒有想過麼?臣妾以前一直都在想,想着太子怎麼樣才能更好去做一個孝順的孩子,做一個合格的儲君。”
“可是,陛下你是怎麼對他的,你明明知道他是個無辜的孩子,還任他成了各派權力廝殺中的犧牲品,你根本沒有把他當做你的親生兒子!”
“在長門宮中,每當那些閹人和宮婢給我臉色看,他會跑過去替我出氣,可因年紀小,總被打得一身傷。”
“你知道當我爲我們母子的處境而流淚,他不吭一聲,拿帕子給我抹淚時,說母后沒事,父皇很快就會把我們接回去時,我有多心痛嗎?”
“他從來被苛刻得要求着,心智比別的孩子都要早熟。你對我們是什麼樣的態度,他心裡是知道的。可他爲了不讓我難受,卻強行忍耐着,來安慰我……”
“他才只有七歲啊!你怎麼能狠得下心,把自己的親骨肉也推入火坑中!”
最後一聲,皇后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出來,她把自己的脣角都咬破了。
蕭燁從沒想過,皇后會這麼對自己說話,太子所經歷的,他難道就沒有經歷過?
他怒喝道:“他才七歲,卻是被自己的母后一同拉下地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