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宮女兒的臉色波瀾不驚,顏小茴悄悄斜眼看了半晌,都沒從她臉色上看出半點兒痕跡,心裡暗忖,這睿妃娘娘果然厲害,連身邊的丫鬟都被調教的喜怒不形於色。
顏小茴一邊跟着她邁步走了進去,一邊心裡嘀咕着,不知道突然間叫自己進去是幹什麼?剛剛即使隔了段距離,那睿妃娘娘僅僅淡淡瞥了她一眼,至今她還也能回味起睿妃娘娘眼中不尋常的眸光。
她心裡禁不住有些忐忑,突然間派人把自己叫進去,不會是要興師問罪吧?
思忖進,幾人已經進了蘅雲殿,正門有三進院落,都是青瓦白牆,宮中其他紅牆碧瓦的樓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門窗雕樑,一點兒硃紅粉飾也不曾沾染,簡單至極,陡然間立於這雕樑畫棟繁複裝飾的皇宮之中,倒多了點兒清淡雅緻的感覺。
一路走來,幾步一石塑,或鳥獸,或鬼怪,縱橫林立,與院中的落雪相映成趣。
雖然是冬天,可是從假山矮牆上乾枯的藤條儘可看出,夏天時這裡百草相翠,竹遮掩映的繁榮景象。
雖然景緻好,可是顏小茴只顧低眉斂首,絲毫不放眼亂看。
徐行沒幾步,前面的小宮女兒就將三人引入一間偏殿,在門口對顏小茴三人比了個“請”的手勢,隨即就躬身退下了。
顏小茴站在門口,目送那宮女兒的背影心下焦急,這人怎麼也向裡面通報一聲,直接就把他們幾個扔這兒了?她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琢磨着要不要敲敲門,示意裡面的睿妃娘娘自己在門口站了好久了,忽然裡面有女子曼聲說道:“站在門口不冷麼,進來吧!”
顏小茴一愣,連忙將裙襬往期一提,邁步走了進去。
這偏殿裡並沒有像想象中的那般金碧輝煌張揚至極,相反,有些低調的奢華。正東面的牆壁上放着一個檀香木製的多寶格,格子裡面陳列着翡翠西瓜、曜變天目茶碗等,只消一看,就是稀世珍寶。另一側卻全是線裝書,少說也有千百本。
僅匆匆一瞥,顏小茴心裡就覺得有些奇怪。有人說,你若是想了解一個人,看她住在什麼樣的地方,家裡裝飾如何,大約就可以看出點兒這個人的性格出來。
外面都傳這睿妃娘娘最是心腸歹毒,綿裡藏針,酷愛爭風吃醋,可是,今兒來她這蘅雲殿一看,這睿妃娘娘雖然跟其他妃嬪權貴一樣,都喜歡豪華奢侈的東西,可是顯然比其他人看起來要低調的多。
她之前曾跟着劉氏去過一次皇后娘娘的宮殿,雖然也只是偏殿,卻裝飾的極爲張揚奢華。入目都是滿眼金銀,連門簾都是水晶簾子。
想比之下,無論這蘅雲殿院子裡的設計,還是這偏殿裡的擺設,都有種小清新的感覺,讓人有一種置身於一個書香門第之家的感覺。
而睿妃娘娘此刻正坐在正中間的榻上,端端莊莊的託着一盞清茶。即使隔着臉上濃墨重彩的胭脂,顏小茴也能莫名感覺到她此時恬淡的心情。
這就奇怪了,明明是一個這樣看起來與世無爭的女子,爲何外面會把她傳言的如此用心險惡呢?更奇怪的是,如果她真的那般不堪,爲何百里瑛會把那樣珍貴的美人櫻,其中的一株賜給她呢?
僅僅一瞬間,顏小茴的心裡就略過無數想法,可是,面上卻一點兒痕跡都不漏,走過來在睿妃娘娘面前恭恭敬敬的一福:“臣女顏小茴見過睿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睿妃娘娘將手裡的茶盞輕輕放在桌案上,勾起一邊的脣角嘲諷一笑:“千歲?哪個人能活到千歲,想不到你這小丫頭不大,倒是跟老頭子一樣迂腐。”
顏小茴心裡暗叫糟糕,這睿妃娘娘當真讓人琢磨不透,單是問個安就被挑出了錯,到底是她個性古怪,還是有意刁難?
亦或是,真的像別人說的那般用心險惡?
見顏小茴低着頭默不作聲,她輕笑一聲,擡起頭,大大的眼睛瞥了眼顏小茴:“怎麼?剛剛在外面你派你的人將本宮的小十三都打了,這會兒倒是不敢接話了?”
顏小茴低頭否認:“回娘娘的話,臣女絕對沒有派人打十三殿下,而且,剛剛我們幾個對十三殿下的身份並不知情。”
睿妃娘娘冷哼一聲:“既然不是,那你爲何不肯看我?莫不是做賊心虛?”
顏小茴蹙眉,霍然擡起了頭:“絕對不是,不信你可以問十三殿下。”
她的話音剛落,從後廳跑出來一個金塑玉裹的小人,一下子撲到睿妃娘娘身邊,指着顏小茴的鼻子就喊道:“母妃,剛剛就是她派人欺負我,您看,就是她後面的那個溼漉漉的高個子一個勁兒的追我,害我掉進湖裡的!”
他話音一落,睿妃娘娘不禁蹙緊了眉頭,看的顏小茴的心也跟着一緊。
早知道這個小傢伙是調皮的,想不到在睿妃娘娘面前也這般亂說話,殊不知,他這小孩子脾氣會給她招來多少麻煩。
見顏小茴眉頭緊蹙,睿妃娘娘伸手將撲倒在自己身上的小人扶好,端端正正的站在桌案邊。擡頭看向顏小茴:“這回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顏小茴眉頭緊擰,雙手不自覺的攥了攥拳。一個是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一個是她的兒子,她如何會像着自己說話?看她這般模樣,估計八成是想替他兒子興師問罪了。可是,她卻不能就這般屈從了。
她抿了抿嘴脣:“真的不是我做的,請娘娘明察。”
睿妃娘娘聽了,倏地站起身來,一步兩步踱到顏小茴面前。
顏小茴垂着眸,只看見一片耀眼的衣角,不禁梗直了脖子,輕輕吸了口氣,打算迎接睿妃娘娘接下來的風暴洗禮。
睿妃娘娘伸出手來,正在顏小茴以爲她會出掌打自己而緊張時,她的手卻忽然間捏住了顏小茴的下巴,將她的整顆頭太高了少許。
雖然僅僅只是一個非常小的角度,顏小茴卻稍一擡眼,剛好正對上她灼灼的目光
只見她丹脣輕啓,一字一句的說道:“既然你沒做,就應該擡起頭來說話。爲何要像犯了錯一般畏首畏尾的?你這個樣子,就算不是你做的,別人也會覺得你有嫌疑!”
顏小茴禁不住一愣,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相信自己?
正在心裡嘀咕着,睿妃娘娘身體一轉,對站在桌案邊的小人說道:“葉鳴,你今天到底是怎麼掉進湖裡的?”
十三皇子身子一僵,小手在袖口上絞來絞去,嘟着嘴低聲說道:“母妃,剛剛葉鳴都說了,是他們害我落水的,您怎麼還問我!”
睿妃娘娘微微側了側頭,語氣明顯沉了下來:“是嗎?那你能不能跟母妃解釋一下,明明跟我一起在偏殿睡覺的人,爲何突然間跑到了外面,還掉進了湖水裡?而且身上還穿着一身小太監的衣服?”
十三皇子惶恐的看了睿妃娘娘一眼,可還是梗着脖子辯解道:“母妃你不會是不相信葉鳴吧?葉鳴真的是被他們推下湖的!他們肯定是存心想暗害葉鳴,母妃你不幫葉鳴討回公道也就算了,怎麼還懷疑呢!”說着,嘴巴一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看見他哭,睿妃娘娘非但沒有去哄,臉色反而更沉:“男子漢,哭鼻子算是什麼好本事?母妃有沒有跟你說過,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作爲一個人,說話辦事最忌諱兩面三刀、東誆西騙。雖然僅僅是一個很小的謊話,別人上當了,瞞過去了一時,卻瞞不過去一世。人家但凡發現了,今後可能就不會再相信你。你再說什麼,哪怕是千真萬確的,別人也未必會相信了。”
見十三皇子不服氣的撅了撅嘴,她頓了頓,話語裡極爲嚴厲:“比如面前這位姐姐,你口口聲聲說她是推你下水的人,可是,剛剛連翹進來已經將事情的原委告訴我了。你現在在母妃的心裡,和一旁這幾位哥哥姐姐的心裡,都是個說謊精了。今後萬一有什麼事兒,哪怕你說的是真的,我們也會將信將疑。”
十三皇子聽了,連忙跑過來撲到睿妃娘娘的身邊,伸出小手不停的搖晃她的胳膊:“母妃,葉鳴知錯了。葉鳴只是想趁母妃睡着的時候去玩兒玩兒雪,誰知中途遇上了他們幾個。我怕他們進蘅雲殿將母妃吵醒,這才說了謊,後來自己不小心掉進了湖裡的。母妃,這回葉鳴說實話了,求您千萬不要生氣!”
睿妃娘娘蹙着一雙炭黑色的眉,任他搖搖晃晃始終沒有開口說原諒。
十三皇子見說不通,一個虎撲跑過來抱住顏小茴的腿:“這位漂亮姐姐,葉鳴剛剛冤枉你們了,求你們原諒葉鳴!”
顏小茴看着這樣一雙霧濛濛的眼睛,真是不忍心說“不”。她看了看一旁的睿妃娘娘剛要開口求情,一旁的睿妃娘娘彷彿知道她要說什麼一般,看着十三皇子說道:“母妃只是想告誡你,雖然今天只是一件小事兒,卻不能讓你輕易矇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