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硯臺真的不是我……”柳鶯飲泣,眼睛紅紅。
顧昭歡替她擦了擦淚,柔聲道:“我知道你的爲人,你別把那起子人的話往心裡放,不然也不知要氣到幾時。”
柳鶯流着眼淚,語聲顫抖地控訴:“爲什麼我不過是家世輸卻她們一些,她們就要這樣懷疑我品行不端?”
柳鶯平日說話細聲細氣,待人處事溫溫柔柔的,今日卻哭成這個樣子,顧昭歡看了心裡覺得心疼,且又有一種狐兔之悲涌上心頭。
其實她又何嘗沒有這樣問過自己呢?只因爲身份的低微就要遭受別人無端的質疑,所不同的是,柳鶯是因爲家世衰微,而顧昭歡是因爲庶出的身份罷了。
前世的時候,顧昭婉有一回丟了一隻耳環,告到方氏那裡去一番哭訴,說是她眼紅偷了東西,顧昭歡抵死不認,方氏把她關在柴房裡兩日,兩日間未進一滴水米,後來顧昭婉的耳環卻在草叢裡找到了,原來是出去玩耍時不小心掉落的。
時隔多年,顧昭歡仍然忘不了那種被污衊被懷疑的感受,那種被關在老鼠蟑螂橫行的小屋子裡的恐懼,每次想起,心底的恨意都會一次次翻涌上來。
九月的秋風已帶蕭瑟之意,吹徹單衣,砭人肌骨,顧昭歡坐下來握住柳鶯的手,柔聲道:“你是個品性純良的好姑娘,別聽她們亂說,不過是些見識短淺的話,並不能損害你分毫,不搭理就是了;倘若別人刻意去詆譭傷害你,我們也一定不輕饒,必然要讓她嚐嚐同樣的滋味。”
柳鶯輕輕啜泣一聲,掩住面孔道:“但你又不同於我,我如今家境不如從前了,只能低眉順眼看人臉色。”
這倒也是實情,旁人再怎麼安慰也多半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體會不了當事之人的苦楚。
顧昭歡頗覺爲難,思索一番後,決定說說自己的一點事情來寬慰她:“我和你是一樣的,實跟你說,我的境遇也不比你好多少,我二姐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也曉得,如今和寧郡主又和她好,今天的事情只怕另有緣故,這個且以後再查。下一堂課是你喜歡的書法課,咱們先過去上課。”
眼下硯臺的下落還不知曉,但顧昭歡猜到多半是顧昭婉搞的鬼,所幸顧昭婉的離間計沒有成功。
顧昭歡嘆了口氣,只可惜自己所珍愛的那方硯臺此刻只怕已經不是完好無損的了。
柳鶯一直靜靜聽着顧昭歡說話,後來聽她說起自己的事情,漸漸也不流眼淚了,拿起手絹擦了擦眼角,感激地望着這個比自己小一歲的女孩兒:“這個我明兒洗了之後還你。”
顧昭歡曉得自己的勸慰有了作用,放下一顆心來,與她玩笑道:“你看,不哭了罷?我早該提書法課來着。剛剛是不是打過預備的鐘聲了?咱們的書還在先前的課室裡,還得快些回去拿。”
柳鶯也笑了笑,和顧昭歡一道回了之前上課的教室取了書篋,再去上書法課。
書法課到底還是遲到了一刻鐘,但教課的老師李夫人脾氣很好,是個有些年紀的和藹婦人,見了她兩人進門來本想問幾句的,注意到柳鶯眼圈紅紅,像是剛哭過,就什麼也沒說,只讓她們找個位子坐下。
顧昭歡與柳鶯坐下來把文具鋪開之後,就瞧見李夫人拿了一幅字畫出來,展開來道:“這是本朝有名的大儒章遠齋先生所書寫的《清明詩帖》,你們素日想來也有所耳聞,一會兒大家傳着看看,記得輕拿輕放,萬不要損壞了。”
女孩兒們一聽是章遠齋的書法,本來寂靜無聲的課室裡頓時發出一陣輕輕的歡呼聲,各人臉上浮現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來,連顧昭歡聽了也覺歡喜。
章遠齋其人,顧昭歡也曾聽顧昭益提起過,俱說當年也是一位丰神俊朗的美男子,能詩善畫,後來入了翰林院做官,做到了文淵閣學士的官職,如今雖然年華老去,做了太子的老師,仍是仙風道骨,八九十歲年紀還能寫得一手極好的簪花小楷。
章遠齋書法雖出名,卻不輕易贈人字畫,因此京城的達官貴人想求一幅也難得,這《清明詩帖》就是頗負盛名的一幅。
然而姑娘們歡呼卻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太子殿下跟着章遠齋學書法,他的簪花小楷寫得也不錯,有些姑娘入這女學本來就是爲了選秀而讀書學禮儀的,若能習得一二分太子喜歡的東西,日後有幸入宮獲寵便是事半功倍。
故而這些女孩子們無論是懷着何種心思,都十分喜歡這幅詩帖,李夫人將卷軸放入一個姑娘手中,接着大家便笑意盈盈地互相傳看,七嘴八舌,每個人在將詩帖遞與下一個人時都戀戀不捨,恨不得將上面每一個字都刻入腦海。
顧昭歡和柳鶯來得遲,坐在最後一排,因此也是最後看到這幅詩帖,展卷細瞧,那些字體確實是秀麗而獨有風骨,令人心曠神怡。
顧昭歡瞧了瞧柳鶯神色,見她亦是愛不釋手,便多等了一會兒才從她手中將字畫收起,起身去講臺處還給李夫人。
李夫人道:“這幅《清明詩帖》是我從一個友人家借來的,這十天之內都在我處,你們若是有閒情,可以去平日我休息的房間去看看,學習臨摹。”
姑娘們方纔看了一場猶嫌不足,一聽還可以看十天便很高興,但所謂得隴望蜀,高興之餘她們又覺感傷,畢竟七天之後就要還了,皆稱謝道:“多謝李老師,可惜這十天時間也不夠我們學上多少的,只能白看看。”話語中又不無惋惜。
李夫人聞言道:“確然,短短几天也不夠你們領悟其中精髓,但我那友人十天之後就要拿這帖子另做他用了。”
有那性子活潑的女孩兒就跟李夫人撒嬌道:“老師就不能爲我們說說情多看幾日麼?哪怕能摹個大致的樣子下來也是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