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顧昭益曉得,蕙蘭公主雖下嫁顧家,到底還是有些私產未動的,如今顧昭歡大概是繼承了這些東西,小姑娘心眼活便想出去看看,這也屬正常。在這些日子的相處過程中,顧昭益也漸漸看出了顧昭歡並不如同那些宅院裡養大的小姐一般心窄,她絕不是籠中鳥,因此顧昭益也願意幫助她解開束縛,讓她自在地翱翔九天。
顧昭益這些心思,顧昭歡自然無從曉得,她連日來的心願得到滿足,便覺得勝過一切了,雀躍着從東廂房跑出,直到瞧見幾個僕人路過纔想起自己的身份來,連忙斂容踏着小碎步回了自己的香櫞院。
饒是如此,她也忍不住在進屋時哼了兩句小曲,驚得正在澆花的明月擡頭一呆:“三……三小姐?”
顧昭歡回眸向她俏皮一笑:“怎麼啦?”
明月提着花灑笑道:“沒什麼,就是覺得小姐您今日彷彿比以往都高興。”
此時顧昭歡心情大好,也不諱言,笑容爛漫,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大哥答應過幾日帶我出去啦!”
明月一愣:“出去?哪兒?外面?”她並不是沒聽清顧昭歡的話,而是不敢相信一個大家小姐竟要走出這深門大院。她雖然一心關懷顧昭歡,本質上還是個純樸女子,覺得女孩子不應該拋頭露面。
顧昭歡沒注意到明月的驚愕,點點頭道:“是啊,暫且別和其他人說,其實我也是有正事要辦的。”
明月覺得小姐這念頭不大合適,自己還是尋機勸她打消的好,畢竟老夫人知道了可就不得了,只是眼下卻不好說,只得換個話題:“三小姐,你去了那屋裡不短時間,如今那妃子笑該是涼透了,我讓清風拿來給您吃罷。”便高聲喊道:“清風,把那缸裡的荔枝拿過來。”
清風應聲過來,把那些荔枝都倒在一個大瓷碟子裡,剝了一粒遞給顧昭歡。
顧昭歡拈了荔枝肉入口,沁涼甜美異常,不由唸叨了一句:“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又自己剝了一粒,望着那果肉忽然愣住了,方纔那句詩倒勾起她前世回憶來。
一旁的清風只顧低頭剝荔枝遞與小姐,沒注意到她情緒變化,因聽了那一句詩,便笑道:“原來妃子笑是這麼來的,三小姐能給奴婢說道說道麼?”
顧昭歡勉強笑了笑道:“唐明皇最寵愛的女子是楊貴妃,她生得美,一時寵冠六宮,因爲喜歡吃荔枝,每年荔枝成熟的季節,明皇都會派人特意去嶺南爲她運送荔枝回來。”
清風又遞了一粒荔枝給顧昭歡,有些羨慕:“那楊貴妃的運氣可真好。”
顧昭歡接過荔枝卻沒有吃,接着講故事:“是啊,當時明皇只愛她一個,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獻到她面前……”到此處卻打住不說了。
清風聽得正興濃,就央她往下說:“那後來呢?”
顧昭歡說着說着,語聲已是轉爲哽咽:“後來啊,安史之亂來了,唐明皇帶着楊貴妃匆忙出逃,到了馬嵬坡,六軍不發,只說必須處死楊貴妃以永絕後患,於是,唐明皇忍痛賜了楊貴妃三尺白綾,自盡了。”
清風不由爲這位奇女子的生平而感喟:“真是伴君如伴虎,可見這妃子不能隨便當。”到後來卻聽見小姐的聲音有變化,便擡眸一瞧,見顧昭歡已是滿面淚痕,吃了一驚,還以爲她是爲這故事而哭,便起身去打盆清水來與她洗臉。
冷水浸溼的毛巾敷在臉上,顧昭歡仍然不能按捺心中的痛楚。三尺白綾,前世的自己也是被這樣賜死的,她的夫君楚行慶雖不是皇帝,卻也是她仰慕愛重了一輩子的人,最後害了自己的人卻恰恰是他。她怎會是爲楊貴妃而哭,她哭的是無常命運。
清風不能理解三小姐忽如其來的悲傷,也不知該如何勸解,只好訥訥無言,自己走開做事。
不過顧昭歡的眼淚並沒有持續多久,方纔只是一時感傷,她不是愛沉溺於往事的人,因此傷心了一會兒之後反而更加清醒了,既然已經是重走一遭,命運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她顧昭歡不是楊妃,不會如風中飄絮,亦不會像林下落紅,終有一天她要自在來去,不被這小小一方院落所困。
幾日後,顧昭益還真讓人送來了一套男裝,尺寸正是顧昭歡的身材,她好奇得很,想不出大哥是怎樣知道自己身材的,略微猜測了一下反倒有些臉紅,便不再往下想。
顧昭歡讓明月把這套衣服噴些水熨一下,好備着出門時穿。明月本來心裡是反對顧昭歡出門的,現下一看原來是要換男裝,暗笑自己見識短淺了,三小姐若真這麼穿,混在人羣中大概也就像個俊俏的小公子罷了,斷不會引起別人懷疑。
又過了兩日,顧昭歡用完早膳後就聽夏蓮說大少爺剛剛叫人請三小姐過去一趟,於是就出了香櫞院站在門口向東廂房張望了一下,正好顧昭益的小廝墨雨過來了,這孩子個兒還沒顧昭歡高,因此才能在內宅出入。
墨雨笑眯眯走近,悄聲道:“老夫人今兒不在家,同咱們國公府交好的一位將軍夫人今兒做壽,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去了。大少爺讓我告訴小姐,不如就趁這個時辰出去罷。”
顧昭歡聞言一喜,便回道:“我這便準備去,你就跟大少爺說,請他再稍微等半刻鐘。”墨雨便笑着回去了。
明月聽了吩咐,早把那套男裝熨好,現下便取了出來,服侍着顧昭歡穿上。
顧昭歡頭一次穿男裝,還不大習慣,不過當她走近穿衣鏡時卻被自己驚到了,倒不是因爲她天生自戀,而是彷彿真如傳說中一般人靠衣裝,僅僅是換了一身裝束,她竟好似變了人似的。
鏡中人完全是個英姿颯爽的小少爺,眉目英挺又帶着幾分稚氣,甚是可愛。
依明月看來,三小姐的男兒打扮甚至比她日常穿女兒裝時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