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美妾環侍,嬌兒繞膝,享盡天倫之樂,綠靜齋卻氣壓低沉,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
雨瀾一進自家小院就發覺氣氛不對。此時天色已黑,小丫鬟挑着八角宮燈在前頭引路,雨瀾看見抄手遊廊裡站着幾個小幺兒,全都戰戰兢兢的臉色發白。
雨瀾目光微凝。
都是自己院子裡的,沒有個不知道的,這幾個小幺兒都只八九歲年紀,還沒有留頭,平日裡最是活潑淘氣,一天到晚嬉笑打鬧沒個安靜的時候。王媽媽掌權的時候,對她們動輒打罵。待到雨瀾奪了權,卻待下人十分寬厚,對幾個小幺兒管束雖嚴,卻也只是經濟制裁,從此再無體罰。她們也就不十分害怕雨瀾。
今天這情形就透着古怪。
雨瀾就在院子當中停了下來,招手叫來一個小幺兒問:“你們曉玉姐姐呢?”
小幺兒可能很少撒謊,見小姐問話,一時手足無措,磕磕巴巴:“曉玉姐姐,曉玉姐姐,她,她說自己身子不爽,吃了飯就回房休息了。”
身子不爽?出門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況且曉玉平素最是穩重忠誠,但凡起得了身,就算病得七葷八素,也一定會堅持着服侍完自己,再去休息的。
雨瀾面露沉吟,揮退了小幺兒,挑簾進房。曉月幫她脫了外頭披着的大氅,一個小丫頭端了一盆溫水進來,曉月接過來,準備服侍她淨手洗臉換衣服。
雨瀾忽道:“這邊不用你服侍了。去瞧瞧曉玉,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曉月也覺出氣氛不對,叫了門外一個小丫頭進來服侍姑娘,自己轉頭去了下人們住的倒座房。
雨瀾剛換好家常便服,就見曉月扯着曉玉,怒氣衝衝地闖了進來。雨瀾看見曉玉的白皙的臉上有一個鮮明的掌印,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沉聲問道:“這是怎麼了?是誰把你打成這樣!”
曉月衝口而出:“還能有誰?不就是王媽媽那隻老狗!曉玉是個沒用的,只知道忍氣吞聲,被王媽媽打成這樣,也只會躲在房裡偷偷藏着掉眼淚,都不敢給姑娘看!要不是姑娘讓我去瞧,我們全給矇在鼓裡了!”
曉玉嗔怪道:“曉月!別說了!”
雨瀾心中恚怒,“曉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被王媽媽打成這樣,爲什麼不告訴我?”
曉月機關槍似的全說了出來:“剛纔我都問清楚了!那老婆子走投無路,逼着曉玉交出箱籠鑰匙,曉玉不肯,她就跳腳大罵,罵完了不算,還動手打人!”說着已經咬牙切齒。
曉玉低着頭,小聲說道:“她兒子叫幾個潑皮捉了去,說是三日內再不還錢,就要卸掉他一隻胳膊!”
雨瀾一聽便全明白了,狠狠一拍桌子,銳聲道:“王八蛋!”
平日裡,小姑娘不急不躁溫溫婉婉的,處處透着穩重沉着。這時卻面沉似水,雙眼似欲噴火。畢竟曾在銷售總監的位子上坐了許多年,發起火來自有一股凌厲迫人的威勢,曉月和曉玉都嚇了一跳。
屋子裡侍候的另外一個小丫頭已經嚇得屏息靜氣,臉色發白了。
曉玉趕忙將她攆走,關上房門,這才輕輕道:“姑娘,王媽媽是我們小院裡的管事媽媽,管教我們這些丫頭是應該應分的。何況她畢竟是太太的人,姑娘好不容易在府中立穩了腳跟,千萬不要爲了這麼一點小事兒,再和太太交惡了。”
雨瀾望着這個比自己還大着兩歲的女孩子,一陣心酸:“傻丫頭!你以爲這樣忍氣吞聲,連我都不告訴,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嗎?”
“姑娘……”
“你糊塗啊!你也不想想,我們好不容易把王媽媽的氣焰壓了下去,如果任她這麼打罵侮辱你們,我卻裝聾作啞無動於衷,她會怎麼想?別人會怎麼想?太太會怎麼想?老太太會怎麼想?”
曉月和曉玉聽得愣住了。
雨瀾侃侃而言:“太太、老太太只會覺得我沒有用處,連個下人也管治不了;王媽媽則會覺得我軟弱可欺,日後對你們變本加厲,甚至直接欺負到我的頭上來;下人們會覺得我連貼身丫頭也保護不了,自然也更不可能照顧到他們的利益,日後誰也不會實心幫我做事。人善被人欺,馬瘦被人騎!大宅院裡,並不是忍氣吞聲就能解決一切問題,有的時候強硬比軟弱更有效果……”
曉玉品味着她這一番話,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垂下頭羞愧道:“姑娘,是我想左了!”
雨瀾走上前來,伸出一隻手,輕觸曉玉的臉頰,眼中滿是痛惜的神色,柔聲問道:“還疼嗎?”兩個大丫頭對她忠心耿耿,人心都是肉長的,雨瀾怎麼會不心疼她們。
曉玉感動得淚水漣漣:“已經用冰敷過了,早就不疼了。”
雨瀾一手一個,將兩個丫頭的手全都抓在手裡,和聲道:“你們兩個從我七八歲開始,就一直陪在她身邊,這麼多年盡心竭力,忠心耿耿。跟着她一起受了無數作踐委屈,這些我永遠不會忘記!”
幾句話說得曉月的眼圈都紅了:“姑娘,我們是您的丫鬟,快別說這些話了!”
“你們以後要記住,我們三個是一體的,你們捱了打受了欺負,就等於是我捱了打受了欺負,只要有我尊嚴體面的一天,就有你們尊嚴體面的一天。明白了嗎?”
兩個丫頭感動萬分,一起點頭:“明白了!”
雨瀾鬆開手,回到座位坐下。“曉玉這是你第二次爲我捱打了!第一次是五姐姐,有父親護着她,我拿她沒辦法……”她收起激動的情緒,神情冷清了下來:“可這一次,打你的那個人只是一個奴才,只是太太身邊一隻不太得寵的狗!”她目光一閃,眼中爆發出一道亮光:“你們跟着我已經受了太多委屈了,我絕對無法容忍這老東西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負你們,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爲你做這個主!”
“曉月!”雨瀾揚聲叫道。
“姑娘!”曉月被雨瀾這幾句話撩撥得熱血沸騰,“您有什麼吩咐!”
“去西廂房,把王媽媽給我叫來!”
“姑娘!”曉月道:“您把王媽媽叫來頂多訓斥一頓,曉玉卻是捱了打,怎麼算,我們還是吃虧!”
“曉月!”曉玉不由埋怨她:“你總不能讓姑娘親自動手打她一頓吧?”
雨瀾右手托腮,仔細想了想,笑道:“曉月提醒我了,光罵她一頓的確沒有什麼用處,這一次我一定要想個法子把她趕出綠靜齋。有她在,我們就別想過消停日子。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是要把她叫過來罵一頓,給曉玉出出氣。曉月,去!把王媽媽給我叫來。”
曉月如奉玉旨綸音,大聲答應着出去了,全身幹勁無窮。曉玉在一旁張張嘴,終究沒有說出什麼。不一會曉月又氣鼓鼓地回來了,回報說:“我去了西廂房,老東西說自己感染了風寒,氣虛體弱,臥牀不起,又怕將病氣過給了姑娘,不便過來相見。老妖婆還真是找得好理由!”
雨瀾忽然發現,自己還真拿這個死皮賴臉的老妖婆沒什麼辦法。她緩緩坐下,自失一笑:“倒是我把話說得大了,自始至終,人家根本就沒把我這個小姐放在心上。”
曉月道:“那怎麼辦?就這樣算了嗎?”
雨瀾不答反問:“祖母賞賜的那柄玉如意收好了吧?”
“收好了!”
“明天又是杏黃姐姐過來取抄經的日子,對不對?”
“對!”曉月被問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兩件事有何關聯。
“好!那明天我們便演一出好戲給杏黃姐姐看看。”雨瀾拍拍手,又眨眨眼睛說:“我今天心裡憋着一股氣,要是不罵一頓這個老婆子心裡實在不舒服。曉月,我這就教你一招,你敢不敢替我去罵一罵這個老東西!”
曉月最是潑辣,梗着脖子道:“有什麼不敢的。姑娘只管吩咐!”
雨瀾笑道:“這個老東西不是養了一條狗嗎,就栓在咱們院子裡,你等會就出去,你也不用罵人,就去罵那條老狗,明白沒有!她不是說自己‘氣虛體弱,臥牀不起’嗎,那你就可勁罵,諒她也不敢起來說嘴!”
曉月聽得直拍手,“姑娘你這招指桑罵槐真是絕了!”
曉玉已經聽得有些呆了,“……死丫頭,也不勸着點姑娘,就知道攛掇着姑娘和你胡鬧!”又轉頭勸雨瀾:“姑娘,這簡直就如兒戲一般,可不是大家閨秀的做派!”
雨瀾道:“你就別管了,今天一定爲你出氣。”
曉月是個急性子,說幹就幹。立刻來到西廂門前,對着王媽媽養的那條狗就開罵了:“你這隻老狗,一天只知道吠個不停,胡亂咬人,知道你有多不招人待見嗎,怎麼今兒個蔫蔫地,莫不是病了,要我說啊,這都是報應,病死你得了!”
曉月擺開架勢,雙手叉腰,高八度的聲音響徹綠靜齋,言必稱“老狗”,罵了足有半個時辰,罵得酣暢淋漓,痛快無比。滿綠靜齋上上下下誰沒受過“老狗”欺負,個個都覺得十分解氣,恨不得拍手叫好。雨瀾叫曉玉開了房門,倆人聽得津津有味,一肚子的鬱悶一掃而空。
躲在廂房裡裝病的王媽媽氣得倒仰,幾次想出門撕了小蹄子的嘴,可是剛剛說了自己“氣虛體弱,臥牀不起”,又怎麼好自己打自己的臉。況且最近一段日子,七姑娘的威勢日日看漲,面對她的時候壓力越來越大,知道曉月背後有七姑娘撐腰,王媽媽心裡就不由自主地有些發虛。最後竟忍住了沒有出聲反駁。只是想着惡毒的計劃,只待有朝一日好好報復曉月。
當夜,主僕三人屏退衆人,一直秘議到二更時分。兩個大丫鬟離開時表情有所不同,曉月一臉興奮,曉玉卻隱隱擔憂。
第二天早上雨瀾起了牀,吃過早飯,怡寧居打發人過來傳話,說大太太今日帶着八姑娘歸寧長興侯府,就免了七姑娘今日的晨昏定省。
大太太要回孃家,雨瀾早就知道了。她待人和善,毫無架子,出手又大方,不論哪個院子裡的下人都對她交口稱讚,這些不太隱秘的消息甚至不用刻意去打探,便自然而然有人送上門來。她早已不是當日那個膽小怯懦的聾子瞎子了。
雨瀾打個眼色,曉月會意,轉身出了門,隔了半晌又悄悄回來,見屋裡只有曉玉一個人,便貼近了雨瀾的耳朵,悄聲說:“太太已經離府了,我親眼看見暖轎擡出了二門。”
雨瀾精神一震,很好。大太太不在府裡,這齣戲纔好唱。這也是她選擇今天發動的原因。見兩個丫頭都在看她,雨瀾笑道:“這麼點小事,看把你們緊張的。還楞着幹嘛,趕快按照昨天商量好的細節行動啊。”
兩個丫鬟見她成竹在胸,這才稍減緊張,曉玉就叫了一個老實巴交的小丫頭,吩咐了一番,小丫頭就去了西廂房。不大一會,王媽媽真跟着小丫鬟出了西廂房。
王媽媽是不得不來。小丫頭去叫她的時候,她本來打定了主意裝病到底,誰知小丫頭竟告訴她,七姑娘今天一早聽說了她家裡的情況,大生惻隱之心,有天大的恩典要給她,如果不去,那可就過時不候了。
王媽媽這一聽喜出望外,兒子的命捏在別人手裡,等着銀子去救,她哪裡還硬氣得起來?
小丫鬟領着她來到正房外頭,小丫頭先進去回報。進去了就不見出來。王媽媽被晾在那裡,心裡七上八下的,好一陣焦躁不安。過了好一會兒,小丫頭才從房裡出來,和王媽媽說:“姑娘在書房等着,叫您進去呢”。
王媽媽就先進了堂屋,穿過堂屋進了西里間,西里間就是雨瀾的書房。繞過泥金仕女屏風,從昏暗走入光明。房間裡開着窗子,陽光斜斜射進王媽媽的眼睛,王媽媽不由眯起了眼睛,好一會兒才適應屋子裡的光線。見雨瀾坐在窗前的海棠雕漆的如意方桌旁,脊背挺得筆直,拿着一管狼毫正在寫字。曉月站在一旁研磨,曉玉則坐在不遠處一個小杌子上做針線。
看見曉月,王媽媽的臉色精彩起來。
幾個人似乎都沒有看見王媽媽進來,兀自個幹個的。
王媽媽緊走兩步,屈膝行禮:“老奴才給七姑娘請安!”雨瀾彷彿沒看見一般,依舊興致高昂地揮毫潑墨。
七姑娘沒叫起,王媽媽就不敢起來。王媽媽維持着膝蓋彎曲的動作,足足過了一盞茶時分,腿都酸了,身子已經搖搖欲墜,雨瀾才擡起了頭,露出一個得體的笑:“王媽媽來了,您是我屋裡的老人了,就別這麼客氣了。免禮免禮!”
被晾了這麼長時間,按理說王媽媽應該生氣,可不知是不是錯覺,王媽媽覺得雨瀾身上不知什麼時候有了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在她面前王媽媽戰戰兢兢的,竟然都不敢生氣。
雨瀾叫曉玉搬了一張椅子過來,王媽媽謝了座,斜簽着身子坐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被這麼一個小姑娘壓制了氣勢。
雨瀾放下筆,接過曉玉遞過來的茶碗,輕輕撥動碗蓋:“昨天我叫了曉月這丫頭去請媽媽,不想媽媽卻病了,害得我擔心了一晚,覺都沒睡好,不知媽媽今日可大好了?”
王媽媽臉皮再厚,這時也不由得微微臊得慌,訕訕道:“只是偶感風寒,偶感風寒,睡一晚發了一身汗,就全好了。全好了!呵呵!”
雨瀾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漫不經心地道:“王媽媽到我這小院裡也這麼多年了。您是府裡的老人了。太太將你賞給我,是我的福分。您穩重又能幹的。這些年幫我把這個小院子管的井井有條,我瞧着媽媽什麼都好,就是有一樣怕是要改改了?”
不是說要給恩典賞賜嗎,怎麼上來先挑起刺來了?王媽媽心裡一陣嘀咕,這時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嘴上只得服軟:“請姑娘訓示。”
雨瀾微微一笑,“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覺得媽媽的脾氣有些火爆,日後真該改一改,您動不動就不問青紅皁白把人打罵一頓,這不好。就說曉玉和曉月兩個丫頭吧,她們怎麼也是陪我一起長大的大丫鬟,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該總有三分體面的。您見天在院子裡管教她們,我還怎麼帶着她們去見姐姐妹妹太太老太太?傳出去了,還當我這個小姐這般沒用,調教出的丫頭半點規矩不懂,我這張臉又往哪擱,您說是不是?”語氣悠然鎮定,還透着一絲上位者的漫不經心。
“老婆子都是爲了姑娘好……”王媽媽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反駁,可瞧見雨瀾那清澈中帶着一絲嘲諷的目光,一下子說不下去,聲音也就低了下來:“老婆子省得了,以後一定改一定改。”
“媽媽能夠理解,那是再好不過了。”剛纔那一番做爲,都是打!打完了,也該拉了。雨瀾就轉換了語氣,透出一絲關心:“媽媽前兒與我說,家裡出了點事,不知家裡的哥兒現在怎麼樣了?欠下的債可還清了?”
終於說起了正題,王媽媽立刻精神大振,倒起了苦水,一會兒說自己的兒子被潑皮捉了去,再不還錢就要身首異處,一會兒又說自己如今窮得叮噹響,沒一分錢幫兒子還債,最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懇求雨瀾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借些銀子應急,她日後一定雙倍奉還,云云。
雨瀾聽了這話,忽然一言不發地沉思起來。王媽媽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敢催她。
雨瀾凝視着修長白皙的十根手指,交叉相握,然後鬆開,反覆數次,似是有什麼事情讓她委決不決。王媽媽滿臉期待地望着她,像是等待宣判的囚徒。
過了良久,雨瀾都沒有說話,王媽媽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她已絕了所有的退路,倚爲靠山的李媽媽是不會幫她了,如果雨瀾不肯出手,那她就真沒辦法救兒子了。
王媽媽鼻尖上慢慢就滲出了汗水。
雨瀾心裡暗自冷笑,就是要讓王媽媽知道得來的艱難,纔不會讓她起疑心。
覺得時間已經差不多了,雨瀾的注意力終於擡起頭來,吩咐道:“曉玉,去把昨天老太太賞的白玉如意拿過來。”
“姑娘……”曉玉適時裝出一個不情願的表情,磨磨蹭蹭的,一副欲言又止,不願意去的樣子。
“別磨蹭了,快去!”雨瀾心裡暗笑,這丫頭演技不錯,有發展前途。
曉玉這才進了裡頭暗間,不一會就小心翼翼地捧了那柄白玉如意出來,交到雨瀾手上,王媽媽的眼睛立刻就直了。
畢竟是大宅院裡的婆子,王媽媽自己雖然沒有這麼好的玉器,但卻是識貨的。她見那柄白玉如意質地細膩,光澤滋潤,狀如凝脂。彷彿竟是一整塊羊脂玉雕琢而成的,不要說這麼大一整塊羊脂玉的價值,單是那細膩的雕工,就已經價值不菲了。一瞬間,在王媽媽眼裡閃出了無數小星星,那玉已經不再是玉,而是一堆堆閃着青霜的銀錠!
王媽媽不由自主地嚥了一口口水。
“你們下去吧,我有幾句話要和媽媽單獨談。”雨瀾竟開口將兩個心腹丫鬟攆了出去。
待曉玉和曉月退出書房,雨瀾將棉綢包好的白玉如意輕輕放到如意方桌上,好整以暇地道:“昨兒延慶王妃歸寧,我對對子得了些彩頭,老太太開恩,就將這柄如意賞了給我。二姐姐、三少爺也都得了一柄。”
“姑娘才華滿腹,老太太慧眼識珠!”王媽媽口中恭維着,眼睛卻不離那柄如意分毫。
雨瀾似笑非笑,“媽媽見多識廣,且看看這柄如意價值幾何,可夠你還你兒子的賭債錢?”
王媽媽大喜過望,“夠了!儘夠了!多謝姑娘大恩,救我兒子的一條賤命!我們一家以後一定感恩戴德,爲姑娘立長生牌位!每日拈香禱告!”
雨瀾哂然一笑:“媽媽不必這麼急着謝我!聽我把話說完。”
王媽媽已經把手伸了過去,又訕訕地縮回來,“請姑娘訓示!”
“媽媽!您在我這小院裡也呆了這麼長的時間了,您對我怎麼樣,其實我們大家心裡都清楚。”
王媽媽頓時鬧了個大窩脖,“我……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雨瀾擺擺手,止住了她的話頭,搖頭嘆息一聲:“你我畢竟主僕一場,你侍候我經年,沒有功勞總有苦勞,而且我又是一個最心軟的人,想必這一點媽媽是知道的!”
王媽媽無話可說,只能拼命點頭。
雨瀾續道:“您家裡的世兄有難,我不能見死不救。不過前兒我也與你說了,我手頭上的確沒有現錢了。”又拿了那柄如意賞玩,眼中露出不捨來;“可巧的,昨兒老太太就賞了這麼貴重的東西給我。這也是天意吧!我本想將這柄如意放在書房裡,當作個鎮案之寶。如今看來只有先借給你應應急了!”
王媽媽感激涕零,說了一車好話。
雨瀾笑着打斷她的奉承,“不過有幾件事咱得先說明白了。”
“姑娘請說!”王媽媽已經急不可耐了。
“第一,這柄如意只是我暫時借給你的,你先拿去找個靠得住的當鋪典當些銀子救急,待事情抹平了,世兄救回來了,你得抓緊時間將它贖買回來。你可萬萬不能疏忽了!對於世兄,媽媽也該好好教育一番了,再這樣下去,可何時是個頭啊!”
“第二,這如意也不是白給你的,指望媽媽從此一心一意待我,將綠靜齋當做自己的家,再不要和曉玉曉月她們起齟齬,這算是一個附加條件,媽媽可能做到?”
雨瀾說一條,王媽媽就答應一條,賭咒發誓,又大言炎炎以後一定盡心伺候雨瀾,絕不給她再添亂子。
雨瀾終於滿意地點頭:“媽媽如此說,我就放心了。既如此,我這就將如意交給你。”說着將白玉如意遞了過來。
王媽媽心下激動,興沖沖地伸手去接,哪知雨瀾忽然又將手縮了回去,王媽媽不由愕然。
雨瀾一手支頤,慢悠悠地道:“這柄如意畢竟是老太太賞賜,我若是就這麼交給媽媽拿了去,必定會叫人瞧見了,傳到老太太的耳朵裡可是不大好。”她把玩着手裡靈芝狀的玉器,“這東西太大了,籠在袖子裡或者揣在懷裡只怕要把它弄壞了。若是有個合適的盒子裝着也好,可一時之間上哪裡找這麼大的盒子!”
王媽媽見那如意足有三十釐米長,知道雨瀾說的是實情。雨瀾道:“這樣吧,我先將這東西放在書案上,待我找個空將丫頭們全支走,那時你只管進來將它取走,你看可好!”
王媽媽雖然不樂意,可也只得點頭答應。
“既如此,媽媽就下去吧,我還要抓緊給老太太抄錄經書,下午杏黃姐姐就要來取了。”
王媽媽答應着,卻一時不捨得走,只是看着書案上的那柄如意。
雨瀾笑道:“媽媽不必擔心,我答應的事斷沒有反悔的。你只待得了空隙,只管來取就是。”
王媽媽又貪婪地看了那如意一眼,這才千恩萬謝地走了。被雨瀾這麼雲山霧罩地一通忽悠,她竟一點沒生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