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江城已是九天後,這條路朱朱不是第一次走,前幾年每年都會走一次,只是這幾年成親後很少出門,若不是因爲秋娘病重。朱朱想她寧願永遠不要去江城。
先一步接到消息說他們要去江城的田成早早的在城門外迎接他們,朱朱坐在馬車內,田成坐在馬上,兩人隔着車壁詢問交談。朱朱才知道秋娘的病不是一時的,從去年開始就病了,一直看着大夫,吃着藥,只是成效一直不好,時好時壞,大多時間臥病在牀。
她卻一點都不知道,小黑子也一字不提。田成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是秋娘不讓小黑子說的,怕夫人擔心”
“真是胡鬧”朱朱痛心指責“秋娘不懂事你也不懂嗎?人命關天的事豈是兒戲,京城有的是名大夫,早一些知曉也不會…”嗓子哽咽,朱朱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催促葉大“快點”葉大會意,鞭子啪啪的落在馬背上,馬兒吃痛撒開了馬蹄奔跑。
朱朱不敢相信,眼前的人還是她記憶中那個壯實的秋娘,眼窩深陷,顴骨突出,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內心被刺痛了一下,朱朱笑着走過去握着她的手在顫抖“秋娘,我來看你呢”
秋娘知道田成寫信給她,心裡有事期待有事害怕,如今看着她的面容,聽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控制不住的淚水連連,朱朱給她擦拭眼角的淚水,笑得比哭還難看“不是說下次我來,你要帶我好好的逛逛江城?”
“秋娘恐怕沒那個時間了,夫人能夠來秋娘…秋娘已經很開心了”骨節分明的手反握住朱朱的手道“若不是夫人的大恩,我們這羣亡命天涯的人根本過不上安樂的日子,秋娘感激夫人的大恩”
“說這些做什麼!一切都是你們自己努力得來了,我幫助你們也不過是看中你們有利用價值。”說着慚愧起來“以前是那般,現在卻不一樣了,現在我把你們當成了家人,不僅僅是掙錢的工具。”
“秋娘明白秋娘也愧疚,不過小黑子他…”當初把他塞在她身邊就是爲了盯着她,後來發現是她太多心了,她的人品善心根本不會讓他們失望,反而對他們的厚待讓他們有了一個安穩的家,能夠享受着安定的日子,過上比尋常百姓還要富足的日子,這是他們以前飽一餐餓一餐所不敢想的,更是不用背上內心的黑暗,畢竟那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良心受到譴責。
到了她這個時候,她就在想,是不是因爲他們以前做多了壞事現在來懲罰她,若是這樣,她希望一個人揹負,不要牽連她的丈夫,不要牽連無辜的孩子。想着孩子,心像是被揪住一般拉着朱朱的手道“我的孩子,孩子…”朱朱回頭示意田成把孩子帶來。
田成會意,讓下人把孩子帶來,他湊在牀邊輕聲安慰“伯雨,叔雨,季雨很快就過來了。”三個都是男孩,最大的才五歲,最小的才一歲。朱朱看着蒼老不少的田成,內心沉悶難受,那次失去了一隻臂膀就讓他耳鬢染上了霜華,如今…他的白髮幾乎過半,他與秋娘少年夫妻,患難與共,如今又爲他生兒育女開枝散葉,正是富貴之時,她卻病了。
秋娘點頭,深深的看着田成道“秋娘時日不多,幾個孩子還要相公費心,他們都是好孩子,相公要好好教導他們做人。”
田成點頭安慰她道“夫人請來了京城的名醫,讓他看看吃幾服藥就好了”她的身體她自己清楚,已經是油盡燈枯了。卻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點點頭。
大夫是朱朱從濟生堂帶來的,醫術自是沒話說,近兩年在京城越老越受大戶人家的青睞,只是因爲他醫術高明,專治疑難雜症,在京城醫德聲望與日增加。朱朱便把他請了過來。
望聞問切後,大夫捋着鬍鬚看了朱朱一眼,正好奶孃帶着孩子進來,朱朱示意田成和大夫出去,她在房內看着秋娘抱過乳母懷裡最小的孩子,小傢伙還睡着,根本不知道他有可能失去至親的人。睡得一臉恬靜。
“你看看季雨來,季雨長得真好,眉眼像極了你”朱朱抱着季雨湊過去,暖雪和三月扶秋娘半靠半坐起來,隔着牀幔模模糊糊的能夠看清孩子的眉眼。
秋娘想抱着孩子小小的軟軟的身體,卻害怕自己的病傳給他,目光不捨的絞在他身上,朱朱哄着兩個大一點的孩子叫娘,他們似乎很害怕,小身體縮在奶孃身後抱着她的腿,怯怯的看着牀幔後面的人。秋娘看着又是心痛又是傷心,孩子都是她身上掉下的肉,他們的疏離害怕讓她心傷。可他們還是不懂事的孩子啊
這段時間她生病,孩子根本沒法照顧,都是交給奶孃照看的,她放心不下的不僅僅是她的相公,還有她的這些孩子們“夫人,秋娘自知時日無多,唯一不捨的就是這些孩子,他們還少,不能沒有人照顧,秋娘請求夫人,請夫人找一個人照顧他們,爲秋娘好好照顧他們長大成人,照顧相公。”她這種託孤的想法,讓朱朱傷心,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大夫的眼神她看得清楚,那是一種束手無策的眼神。而她也知道,所以希望在她離去後有人照顧她的孩子們,讓她走得放心。
朱朱爲難着,對上她期盼的目光,正要開口田成卻進來了,抱着伯雨焦急道“快叫娘,她是你們的孃親,是她把你們生下來的,快叫娘,叫啊,叫娘。”
兩個孩子被他嚴肅急躁的神情嚇住,抱着奶孃的腿不鬆,張嘴大哭起來“娘,娘…伯雨害怕”另一個還小,只會叫娘。
秋娘聽着,臉上盡是淚水,在場的人都覺得心裡沉重悲傷。
懷中的孩子被驚醒,睜眼看了朱朱一眼,眯着眼哇哇的哭起來。田成掀開牀幔扶着秋娘的肩痛苦道“你會好起來的,秋娘,你相信我,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們還要生一個女兒,你不是想要一個女兒嗎?”
秋娘看着自己的相公,早已成了一個淚人,顧不上禮儀,伏在他肩上道“相公,能夠嫁與你成爲你的夫人是秋娘這輩子的福氣,我們還有這麼多孩子,秋娘已經知足了,只是孩子以後就要讓你費心了,秋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孩子。秋娘希望有人照顧你們。”說着目光落在朱朱身上。
朱朱會意,內心掙扎了一番,看着身後的紅雲三月道“你們誰願意答應秋娘的請求?若是不願意,我會徵求五月她們的意見的。”她不逼她們,希望她們能夠想明白。
紅雲與三月對視一眼,三月跪在地上道“三月願意,請少夫人成全。”說着,向前跪了一步看着秋娘道“姐姐願意接受我嗎?”
秋娘看着她,哭着點頭,復又看着田成,田成一臉悲傷的看着她神情掙扎“秋娘,田成對不起你”他不能丟下孩子和她一起去,沒了他,他們的孩子就真的沒了親人。
秋娘又怎麼會不知道,哭着點頭“這輩子能夠成爲你的妻,我已經死而無憾了。”目光在幾個孩子身上少了一眼,看了看站在一步開外的小黑子身上,小黑子哭着湊過去,秋娘費力的撫摸着他的臉道“小黑子長大了要好好照顧伯雨他們,要聽大哥,夫人的話”小黑子哭着點頭,淚水落在她手上。
秋娘看着朱朱道“以後希望夫人能夠幫襯着,秋娘便死也瞑目了。”
“我會的,我會把他們當成家人來照顧,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的照顧他們的。”秋娘笑着,眼裡是明媚的光芒,看着朱朱,握着的手緩緩脫落,朱朱怔住,耳邊響起悲傷的哭泣聲,敲打她的耳膜。
秋娘的後事辦得很隆重,一應都是按照江城的習俗來辦得,田家在江城也算得上大戶了。田成也不想委屈了她,她不是壽終正寢,忌諱的很多,卻還是在朱朱的幫助下,辦得有條不遜。
秋娘走後,田成彷彿老了十歲,他們夫妻的感情她看在眼裡,卻只能安慰人死不能復生,對衛暮陽催促她回京,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辭,她怎麼丟得下這一堆子事。田成不僅老了許多,還酗酒,嚐嚐喝得酩酊大醉,送走秋娘後就什麼事也不管,抱着她的靈位醉酒。
朱朱看在眼裡。苦口婆心的勸諫過,可他似乎沒聽進去,一口一口的喝着酒,這樣的情形讓朱朱想到了當初唐繼明的舉動。朱朱有了經驗,倒也不那麼着急,開始教習三月一些事情,畢竟她以後會是田家的女主人。
幾個孩子也不讓人省心,秋娘在世時讓他們叫娘,誰都不吭一聲,如今她去了,整日整夜的哭着找娘,孩子不知道體貼人,大人們聽着心裡憂傷。朱朱讓三月去照顧他們,讓他們親近親近,以後會是一家人。
對於三月的選擇,朱朱也是知道的,紅雲最得她心,很多事都離不開她,朱朱讓她們選倒也沒想讓誰留下,完全取決於她們自己的意思,也想看看她們的心思,好在都沒讓她失望。
從到了江城後,朱朱就把信鴿送了回去傳信,十天後便能收到衛暮陽的紙條,寥寥幾個字,卻能讓人心神激盪。
朱朱到了江城後根本沒有空餘的時間。田成丟下一大攤子事情不理,小黑子還小,心有餘而力不足,很多地方都要過問朱朱和鏢局裡幾位大人。府上的三個孩子鬧心得很,一個兩個的病倒讓她心急如焚。
特別是伯雨,反覆的發熱,好在她請來的大夫沒走,給幾個孩子看病,兩個小的吃了幾天的藥,在三月和紅雲,奶孃們的照顧下病情有所好轉。而伯雨卻一直反反覆覆的,大夫也束手無策,只是說讓他吃着藥觀察一會。
朱朱讓小黑子去告訴田成伯雨的病情,田成漠不關心,朱朱就讓小黑子把病着的伯雨丟在他懷裡不管。看他是不是能夠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生病。
小黑子出來時,看着站在不遠處的一羣人,無聲的走過去站在朱朱身旁看着緊閉的門。他們在等着門被打開,眼睜睜的看着時光流逝,心裡的焦灼不可言喻。
好在田成並未讓他們失望,大約一個時辰之後,田成抱着伯雨失魂落魄的踢門出來,嘴角無意識的喊着大夫大夫。看見朱朱就像見了救星一般,雙眼明亮。可他這些天一直醉酒,整個人都醉暈暈的,抱着孩子出來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看見朱朱抱着孩子還未走出一步,便向後倒了下去,連帶着孩子倒在地上。
迷迷糊糊中,田成覺得有一隻手在給他換着頭上的帛巾,溫柔得讓他心酸。猜到可能是誰,他很快清醒過來,睜開眼就看見三月清秀可人的面容,頓時有些尷尬的挪了挪身體坐起來。三月見他醒來,怔了一下,隨即滿臉通紅,幾乎是從牀沿彈坐起來,怯怯的退了幾步垂頭斂目不敢吭聲,雙手緊緊的捏着帛巾,擠出了水滴在地上。
田成看着她害怕的模樣頓時不忍心,翻身下牀道“伯雨的病如何了。”一隻手很難把衣服穿好,此時他痛恨自己是一個殘廢無用之人。直到一隻手越過他的肩膀把衣服披在他肩上,田成看着眼前的女子,頓時爲難起來。
三月卻像是費了很大的勇氣才上前,看着他爲難的穿衣,便忍不住搭把手,不管如何,她答應過主子,也答應過那位姐姐要好好的照顧他們。三月小聲的回答“伯雨的病好了不少,大夫給他開了藥方,今早燒已經退了。”
田成聽着鬆了口氣,餘光落在滿眼通紅,一臉憔悴的人身上,嘆了口氣“那幾個孩子讓你操心了。既然答應了秋娘,等過了七七之後,就把你明媒正娶進門,不會委屈你的。”三月臉紅着點點頭,說不出一句話。
朱朱不可能留在江城給他們主持婚禮,她說過儘快回去的,可一耽擱,一心軟,便已是臘月十五。離七七還有幾日,他們會在明年春天成親。
朱朱來江城的消息,並未瞞着誰,唐月婉幾次派人送請帖上門,唐月珊也送了一張。朱朱不想去胡家,給唐月珊回了信,在她要離開江城的前幾天去唐月婉那坐坐,相約之後,朱朱帶着紅雲出門。
不知道她們知不知道她幾個月前差點被休離的事,但朱朱表現的像是什麼事都未發生,倒也相安無事。朱朱疲於應付其他人,什麼事都交給紅雲去打點,禮品,問候都讓她去。她只是和唐月婉她們說了幾句話。
唐月婉沒什麼變化,倒是唐月珊看起來變了不少,沉默了不少,眉目間染上了一層濃濃的幽怨。朱朱看着她,突然有些不認識,胡家她也瞭解一點,上一代欠下的恩情,下一代就得償還,她就是唐老爺償還恩情的女兒。不過卻也沒委屈她,嫁妝什麼的都很豐厚。
三姐妹聊得平和,也沒什麼讓人在意的事,朱朱一直閉口不談男人們的事,唐月婉也沒說什麼,畢竟這些年來,似乎每次她們見面,她都要從朱朱那套點消息回去,或是爲張家謀取利益。
朱朱不傻,她不會看不清楚她藉着姐妹情意從她身上沾便宜,索性朱朱也大方,只要不涉及她的利益,她能容忍的還是會容忍一些,伸手幫幫她,讓她再張家的日子好過一些,免得被那些個偏房們欺負了,畢竟唐家都在京城。
好在唐月珊也在這,她們兩人似乎親近了不少。
離去時,朱朱和唐月珊坐在一輛馬車上,馬車走了沒一會唐月珊當着朱朱的面哭了起來,朱朱詢問之下,唐月珊先是不說,後來索性撩起袖子讓她看手腕上青青紫紫被打傷的手臂,看得觸目驚心。她求朱朱帶她一起回去,她再也不想呆在胡家。
朱朱爲難,她如今已是胡家的媳婦,就算會唐家也是探親,不可能與胡家撇清關係的,看她的意思倒是像脫離胡家一般,要知道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六個月了。朱朱怎麼敢不考慮後果的帶她回去?
無奈,朱朱只得安慰她,說是路途遙遠,她現在身懷六甲不宜遠行。還說若是生活上有什麼難處可以跟她說。朱朱以爲她的拒絕會惹惱了她,唐月珊沒有,她似乎聽進去了,止住哭聲不再言語,直到把她送回去。朱朱過意不去,在她下馬車時,塞了一把銀票給她,少說也有幾百兩。
回城擺上日城時,朱朱要擔心的不少,小黑子不放心江城這邊,想等着年後再回京城,又不放心朱朱她們幾個人上路。好在田成考慮周到,讓幾個人鏢師護送着她回去,他們也藉機會進京看看京城的繁華。
會京城的前一天,唐月婉送了不少東西過來,都是給唐老爺他們做的衣服鞋子,雖然他們已經富足了,綾羅綢緞,衣服鞋子都可以買繡房的成衣。不過那是她們一針一線的心意,自然無法相比。朱朱欣然同意帶回去。順便交待唐月婉,在三月出嫁前的那幾日,讓她住在她那。唐月婉想也沒想笑着答應了,蒼鷹鏢局欠了她人情,以後總會回報的,所以她一點也不閒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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