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初差兩刻的時候,徐嗣勤、徐嗣諭和徐嗣儉到了。
貞姐望了望徐氏三兄弟,又望了望站在一旁笑盈盈地十一娘,立刻明白過來——難怪太夫人要留了三伯和三伯母打葉子牌……
她沒來得及向十一娘道謝,徐嗣儉已高聲叫道:“姐姐的屋子佈置的可真漂亮。”
徐嗣勤也上前給貞姐兒作揖:“恭喜妹妹喬遷新居。”然後送了一副親手書寫的對聯給貞姐兒做賀禮,徐嗣諭則送了月白色的琴穗。徐嗣儉看了也把自己的賀禮拿了出來——一對掐絲琺琅黃底紅花的碟子。
“怎麼樣?”他頗有些得意地道,“今年內務府新燒的樣式。好看吧?”又斜睇着諄哥,“姐姐搬家,你拿了什麼賀禮?”
這件事本就瞞着諄哥,他哪裡準備了什麼賀禮。
聽徐嗣儉這麼一說,臉漲得通紅,兩眼一紅,就要哭起來。
十一娘不慌不忙地拿了一個水晶的鎮紙出來:“這不是諄哥的賀禮。”
諄哥一看,立刻跑過去把那個水晶鎮紙抱在了懷裡:“這是我送給姐姐的!”
徐嗣儉當然知道這不是諄哥準備,不過是逗他玩罷了,裝模做樣地看了看,道:“沒我的好——你那是舊款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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諄哥聽了就嘟着嘴,滿臉委屈地望着十一娘,一副快幫他出頭的樣子。
十一娘就笑道:“款式是不新,不過,你看這水晶,晶瑩剔透的,是上品。”
諄哥聽了忙道:“對,對,對。是上品。”
徐嗣儉還要說什麼,十一娘看着這樣只怕沒完沒了,笑着抱了諄哥:“大哥送了對聯來,我們去把它貼了,更顯得喜慶。”
諄哥抱了十一孃的脖子,大聲嚷道:“我們去貼對聯,過年了,我們去貼對聯。”
“這是爲了慶賀姐姐搬家貼的對聯。”十一娘糾正他,“不是過年貼的對聯。”
說着,抱着諄哥出了門。
一旁早有機敏的小丫鬟拿了凳子找了糊糊來,展開對聯貼到了門上。
上聯是“梨花簌簌錦鋪院”,下聯是“笑語盈盈客滿堂”。
對聯實在是很平庸,字卻端正有力,很有些功底,讓十一娘頗有些意外。
“大少爺臨歐陽詢的《九成宮》貼嗎?”
徐嗣勤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寫得不好,四嬸見笑了。”
十一娘笑道:“避密就疏,避險就易,避遠就近,已有幾份神韻。”
徐嗣勤錯愕。
“那依母親卓見,有何不足之處呢?”一直沒有吭聲的徐嗣諭目光一閃,突然道。
十一娘微微地笑:“歐體秉筆必在圓正,氣力縱橫重輕。大少爺性情秉直,剛勁有餘而緩凝不足。”
徐嗣勤目瞪口呆:“先生也這麼說。”
徐嗣諭沒有說話,望着十一孃的目光卻很幽遠。
十一娘沒有理會徐嗣諭。
對他這種心思重重的孩子,以不變應萬變是最好的辦法。
她笑着對徐嗣勤道:“寫字可非一日之功。大少爺多花些時間練習自然就會有進步的。”
徐嗣勤連連點頭。
外面很冷,又帶着幾個孩子,十一娘忙笑着招呼大家進屋:“今天有佛跳牆。用了鮑魚、海蔘、魚翅、花膠……”一回頭,卻看見貞姐兒目光璀璨地站在那裡望着她。
“怎麼了?”十一娘笑着問她。
貞姐兒笑着搖頭,一旁的徐嗣儉卻道:“四嬸孃真厲害。除了繡花,還懂書法。”
看着他毫不掩飾的露出驚奇的表情,十一娘覺得自己也變得輕快起來。她戲謔道:“你知不知道我最擅長什麼?”
她話音一落,屋院寂靜,連樹梢上積雪落下的簌簌聲都清晰可聞。
徐嗣儉搖頭,又不甘心地道:“是不是做飯?”
十一娘睃了徐嗣諭一眼。
他正滿臉鄭重地凝望着她。
十一娘一本正經地道:“我最擅長寫狀紙。”
徐嗣儉聽了哈哈大笑:“四嬸說話好有趣。”
徐嗣勤也笑:“三弟這下子遇到了剋星了!”
貞姐兒笑盈盈地牽了諄哥兒,準備跟着十一娘進屋。
只有徐嗣諭,很認真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心中一顫。
這個孩子,非常的細心、縝密。
直覺的,她不喜歡他。
覺得他好像總潛伏在黑暗中窺視着別人,別人卻只能看到他一雙曖昧不明的眸子。
“好了,好了。”杜媽媽也怕孩子們受了風寒,“快進屋去,菜都要涼了。”
大家笑嘻嘻地進了屋,到南次間坐下。
那邊早已擺了一桌,十一娘安排他們坐下,笑道:“我去太夫人那邊湊熱鬧,你們小輩在這裡鬧吧!”
衆人俱是怔忡。貞姐兒有些不安地道:“母親,這麼晚了,您還是和我們一起吃了飯再去吧!”
十一娘笑道:“我怕吵,可不願意在這裡被你們鬧。”執意去了太夫人那裡,把空間留給了這些小輩,讓貞姐兒做主人去接待他們去。
太夫人正由三爺和三夫人陪着吃飯,看見十一娘來了很是意外。
“連娘都避開了,我豈能例外。”十一娘笑着脫了斗篷。
太夫人笑道:“你這個做母親的也忒大方了些!”
十一娘笑道:“有什麼好擔心的。勤哥寬和,諭哥聰明,儉哥豪爽,貞姐兒懂事,諄哥純樸,何況有杜媽媽和陶媽媽看着。”說着,上前曲膝給太夫人行禮,和三爺、三夫人見了禮。
三爺、三夫人聽着十一娘誇獎自己的孩子,滿臉的高興。
太夫人呵呵地笑:“吃飯了沒有?”
“還沒有!”十一娘笑道,“所以急急趕到您這裡來,免得兩不着實。”
太夫人聽了忙讓人加座,擺碗筷,叫魏紫去廚房裡說一聲:“……給四夫人做個糟魚,她最愛吃!”
十一娘忙道了謝,先差了琥珀去貞姐兒那邊看情況,這才坐下來和太夫人一起吃晚飯。飯吃的差不多了,琥珀過來回道:“……大小姐和幾位少爺正吃得高興,叫了廚房送了土豆去,還讓丫鬟們升了火盆送進去,說是要烤土豆吃。”
三夫人聽着大驚:“這要是燙着哪裡如何是好?這可使不得!”說着就要起身去那邊看看。
太夫人喝住了她,問琥珀:“丫鬟婆子可都守在身邊?”
琥珀忙道:“杜媽媽和陶媽媽守步不離地守在那裡,大小姐和幾位少爺並沒有遣了身邊服侍的。”
太夫人點頭:“都是些懂事的。”又吩咐琥珀,“你去那邊看着,有什麼事立刻來稟了我們。”
琥珀應聲而去。
“小孩子,蹦蹦跳跳是常事,不用大驚小怪。”太夫人淡淡地對三夫人道。
三夫人不敢反駁,有些勉強地應了“是”。
太夫人突然轉了話題:“我看家裡的事也處置的差不多了,明天起就讓十一娘隨着你幫着管家去。”
決定很突然,雖然這件事是三夫人提的,而且這幾天還一直盼着十一娘早點接手,免得到時候她不能跟着丈夫去任上。儘管如此,她還是感覺有點突然。
“眼看着要過臘八了。”太夫人語氣像是在解決又像是在吩咐,“家裡的事一樁接着一樁。往年還有怡真幫着,今年只有你。這個時候十一娘還在家裡窩着,難道就這樣把你一個人推出去啊!”
三夫人聽了立馬笑着應“是”:“還是娘想的周到。”
太夫人點了點頭,大家低下頭來吃飯。
飯後,移到西次間喝茶。
十一娘將小丫鬟端上的茶親自遞給了太夫人,就要笑着起身告辭:“幾位哥兒明天一早還要去學堂,平時這個時候也要散了。雖然今天有高興的事,可也不能沒了節制。”
太夫人很是贊同。不住地點頭:“你去吧!”
十一娘辭了太夫人回了院子,東廂房正鬧得歡,遠遠地就聽到徐嗣儉和諄哥打鬥聲。
她笑着進了屋。
孩子們臉上紅僕僕的,個個表情愉悅而歡快。
“四嬸怎麼這個時候來了?”面對着堂屋坐着的徐嗣勤第一個發現十一娘,忙上前行禮。
十一娘笑着了點了點頭,道:“我是來趕客的——明天一早你們還要去學堂呢!”
徐嗣儉大聲呻吟:“四嬸,雖然這是男人們的事,可男人們幹不成的時候,女人們也要想想辦法——您跟四叔說一聲吧,我們也和別人家一樣,冬日就閉館,立春再開館。”
十一娘笑道:“男子漢大丈夫的,遇到困難就要躲。四嬸可不喜歡。快起來,去給太夫人行了禮回去歇着吧!等過年的時候,隨你們來玩。”
徐嗣儉雖然喜歡開玩笑,可也不是那不知道輕重的人。嘟呶了幾句,倒也沒有說什麼。
十一娘就領着幾個孩子去給太夫人請安,等和貞姐兒回來,已是戌初過一刻了。十一娘累得直想上牀,貞姐兒看着要服侍她歇下。十一娘忙推了貞姐兒出門:“你去歇你的吧,我這裡有琥珀她們,不用你服侍,以後也不用你服侍。”
她感覺自己像那種剝削童工的黑心地主。
貞姐兒十一娘態度堅決,恭敬地給十一娘行禮,退了下去。
十一娘坐在鏡臺邊由濱菊幾個幫着卸妝,第二天一大早領了貞姐兒去給太夫人請安,太夫人留了貞姐兒和諄哥做伴,帶十一娘去了三夫人那裡,當着家裡的二十幾個管事的媽媽輕描淡寫地道:“……快過年了,三夫人一個人忙不過來,四夫人幫着三夫人來打個下手。”可誰也不敢因爲太夫人語氣淡淡的就對十一孃的態度冷漠,對着十一娘露出了或諂媚,或殷勤、或熱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