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知道小孫女和外孫女要出門上香,特意在出門前叫到焦恩堂來瞧。周夫人來的早,老太太就挽着周粟喬的手,稀罕的瞧來瞧去。
“喬丫頭生的真是好,這件衣裳也配,你娘年輕的時候略顯土氣,沒想到嫁了人,反把閨女打扮的這麼出挑。”
周夫人忙嗔道:“哪有當孃的這樣嫌棄女兒?況且我哪裡土氣了?想當初,連金線樓的師傅要描新花樣,都要來問問我的意思。爹在世的時候,京城流行什麼衣裳樣子,不出半個月就叫人帶回來送我。現在想想,我好歹也算富春城裡的翹楚人物!”
老太太笑着啐道:“還這麼不害臊,也不怕叫你女兒聽見笑話!”
祖孫三代在屋子裡聊的親相,一時二太太也來請安,瞧見滿身富貴,打扮不俗的周粟喬,忙出言讚美。
閔芳苓和周粟喬有嫌隙,二人只是在長輩們說話的當下,不時微笑,彼此間並不搭話。
老太太將這場景暗自留意在心,略顯有幾分不快。
“老大媳婦怎麼還沒到?”
雷氏忙笑道:“家裡一大堆的事兒等着大嫂子發落,遲些也是常理。如今芳華不能幫忙照應,倒只剩下了嫂子一人,恐怕是孤掌難鳴。”
雷氏小心翼翼覷着老太太的神色,見老太太沉穩不動,暗暗焦急。轉念想起丈夫的話,趕忙朝小姑子周夫人使了個眼色。
周夫人原本不待見雷氏,可爲了和二房結緣,又不得不強忍:“娘!大嫂子年紀也不小了。尋常如雲澤的年紀,早給家裡開枝散葉,娶了一位賢德的少奶奶出來幫襯。可我聽大哥那意思,雲澤不進舉。婚事就要延後。俗話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可就是要等老了老了,享享兒孫的福氣?可你瞧眼下。要叫大嫂子熬到幾時去?依我看,不如叫二嫂子跟着管家。不但大嫂子能鬆範些,而且家裡人人分工明確,也少了許多事端。”
老太太這才正眼看了看雷氏,“你可能辦明白這樣的差事?”
雷氏喜不自勝,忙道:“老太太放心,過去是我不懂事,今後一定認認真真跟着大嫂子,不丟閔家的聲勢。”
原來。雷氏剛進門那時。老太太也交了些差事叫她學着打點。可雷氏自己不爭氣。以爲大權在握,讓陪房在外面偷偷放高利貸。
大老爺去京中走馬上任,閔老太君多留了個心眼。叫人細細的查,看家中有沒有什麼把柄在外。
這一查不要緊。當即就揪出了雷氏的小辮子。
二老爺羞憤難當,和妻子大吵一架,在之後就納了雙姨娘在房。
此後雷氏再沒有掌權的機會。
今日舊話重提,老太太似乎有鬆口的跡象,雷氏焉能不喜?
閔老太君見她點頭點的勤謹,無奈一頷首:“明兒我再與老大媳婦細商量商量。”
諸人正說話兒,大太太領着打扮整齊的芳菲進了焦恩堂。
一瞬間,屋子裡肅靜的厲害。
結果站在壁角的小丫鬟癡癡地看着四姑娘,雅琴、飛畫等幾個大丫頭則是滿臉的羨慕之情。大夥兒頭一次覺得,盛裝打扮下的四姑娘,原來絲毫不遜色於大姑娘。
“這件衣裳是......”閔老太君叫雅琴遞來玳瑁做的眼鏡,往芳菲身上瞧去,只覺得那斗篷十分眼熟。
雅琴忙笑道:“老太太怎麼忘了,平南郡王送過兩件鴛鴦錦的斗篷。老太太自留了一件,剩下的給了大太太。”
閔老太君哈哈大笑,連連點頭:“是這個不錯。我只說它適合小姑娘穿,所以壓在了箱子底兒。既然這樣,你快找出來,給粟喬丫頭。”
周夫人笑眯眯的推着女兒:“還不謝謝老祖宗?”
周粟喬傻大姐兒似的衝閔老太君一笑:“多謝老祖宗,這樣一來,我和四妹妹更像親姐倆了!”
周粟喬的這件鴛鴦錦斗篷和芳菲身上的那件相仿,不過出的毛更細緻,顏色更亮。
老太太當即就命這二人並肩站在一處,看了又看,心裡滿滿都是歡喜:“這小姐倆兒,正該這樣的衣裳配她們。”
老太太興致一起,又叫二人梳了相似的法式,更打發雅琴取來一對米粒兒珊瑚釵,每人一支。
這樣一打扮,若是冷不防看見,還真難分清誰是誰!
白馬山出於城郊,有一湖緊鄰,遠近十幾家佛寺,道場,尼姑庵。如慈雲閣,雲山寺,翠微庵等,香火十分旺盛,江南腹地凡是名門望族,都在這些寺廟、道場裡常年供奉着香火。
其中,慈雲閣的籤王最靈驗,解籤的老和尚都是貫通古今的老先生,很少有山路上招搖撞騙的騙子。
閔家一年要往慈雲閣送上千兩的香火銀子,所以大太太還沒上山,慈雲閣就已經是敞開大門歡迎。
主持親自接待了大太太與周夫人,知道兩位女檀越是來求籤,特意找了慈雲閣中最擅長解籤的了雲師傅。
周夫人抽的是一根上平前,略顯幾分失望。她只問女兒姻緣,了雲師傅瞧了周粟喬的長相,對周粟喬的姻緣大加讚譽,哄的周夫人眉開眼笑,當即就叫人再添二百兩香火。
大太太卻只抽中一根中上。
周夫人斜着眼睛往那簽字上的紅字,心中嗤笑,假意關切:“嫂子是爲大丫頭問姻緣?哎呦,這個籤......可有些不喜呢!”
大太太淡淡一笑,將竹籤交給了雲師傅:“師傅,我只問長子的學業!”
此刻,芳菲緊張的站在大太太身後,目不轉睛的盯着對面的廖雲師傅。
這隻簽上寫的是《龐涓觀陣》。戰國時,龐涓忌恨孫臏學識,設計刖其足。孫臏逃往齊國,起兵伐魏。龐涓到營地觀陣,孫臏就用減竈添兵的法子大敗龐涓,龐涓潰敗至馬陵道,被弓弩射死。
大太太略通史書。知道些裡面的典故。這則《龐涓觀陣》分明透着不祥的預兆,所以她才急着詢問。
了雲師傅靜默半晌,才道:“此卦有持燈覓火之象,凡事待時成就也。女檀越只問長子學業,那老僧勸女檀越一句,萬事萬物不可強求。”
也不知是不是芳菲的錯覺,她竟感到了雲師傅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似有意無意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這是什麼意思?
大太太只問閔雲澤的學業,了雲師傅爲何多關注自己?
很快。芳菲就發現。自己的這種懷疑並沒有錯。因爲敏感多思的周粟喬也察覺到了剛剛那抹奇怪的目光。所以此刻正往這兒看。
芳菲挺無辜的送以一個對視,周粟喬臉一紅,忙扭頭看向別方。
主持見氣氛凝重。忙笑道:“小寺已經收拾出乾淨的客房,預備下齋菜。幾位女檀越不如先用了齋飯?午後,自有人引諸位在廟中上香。”
大太太微微頷首,又問周夫人的意思。
周夫人這會兒正得意,她爲閨女抽中了一根上吉籤,本來的不喜,在見到嫡親嫂子只得了箇中籤後,也都將遺憾化的煙消雲散。
周夫人親親熱熱挽了大太太的手:“好啊,我都聽嫂子的。”
大太太清楚小姑子的心思,只是笑笑不點破而已。周夫人沒出嫁的時候她都能忍,何況如今幾年也不見一面,受她些冷言冷語又有何妨?
慈雲閣的客房精美別緻,與尋常僧院不同,這裡的景色更佳。遠眺可見白馬山其他山麓,俯身可見白馬湖。湖中不乏泛舟者,多是輕快的小船,一位魚娘,兩三位書生。
芳菲與同身打扮的周粟喬隔着欄杆遠眺湖面,周粟喬笑指着湖面:“四妹妹瞧,這樣冷的天,他們也不嫌風大風硬。”
芳菲笑道:“我讀東坡先生的詩文,常覺得身臨其境。其中有一句印象頗深。”
周粟喬在詩文上亦有些才氣,聽聞此話,忙問:“妹妹說的是哪句?”
“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芳菲輕聲念道:“這秋水共長天一色,是何等的灑脫,何等的氣魄。表姐細瞧,湖面上的人,此刻便如螻蟻,渺小至極。”
周粟喬不覺想到了什麼:“人力難道終不能勝天?”
芳菲聽的清楚,卻故作不解:“表姐剛剛說什麼?”
周粟喬忙笑着掩飾:“沒,沒說什麼!”
“表小姐,姑太太請您佛堂裡說話呢!”寶蓮站在門口張望片刻,瞧見欄杆前的二人,忙往這邊迎。
周粟喬猜到這二人似有話要說,特意支開自己,於是衝芳菲瞭然的一笑,自去佛堂找周夫人。
“四姑娘,大太太吩咐我領姑娘去翠微庵探望鄒姨娘。”寶蓮指着半山腰一處小小的庵堂:“姑娘瞧,那兒就是翠微庵,離這裡不遠。咱們走小路,一炷香的功夫便到。”
芳菲點點頭,扭頭與京兒道:“你留在這兒等候,我和文鳶、雙兒去去就回。”
京兒心裡着急,紫英姐姐家去之前對她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跟緊了四姑娘,四姑娘掉一根汗毛,她們都要跟着遭殃。
“姑娘,山路難行,我腳程快,要緊的時候還能送個信,還是叫我跟着吧!”
芳菲打量着她:“也好,你陪着文鳶,叫雙兒墊後,咱們早去早回,免得耽誤了回城的時辰。”
五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各提一隻小竹籃,籃子中滿載橄欖,朱桔,黃柑,像是開在山樑上的五朵無名小花兒,跳躍在山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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