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得了準確消息,知道閔家要對自己不利,連忙從車上逃走。當時十幾家館子都來接人,胭脂仗着功夫了得,換了丫鬟的衣裳,輕易躲過一劫。
等她回到天水幫在通州的落腳地,越想越覺得這件事中,閔家不會善罷甘休。
胭脂是她的花名,至於原本叫什麼,連幫中人也多不記得。胭脂從小長在天水幫,被收養在老幫主夫人身邊,先是做丫鬟,後因聰明伶俐,老幫主夫人爲些不好深究的原因,收了胭脂做義女。
胭脂的身份水漲船高,可幫中人都知道,她就是老幫主夫人手裡的一顆棋子,關鍵時候必用美色替天水幫做事。
死在胭脂手下的風/流鬼不知有多少,那些臭男人一心要佔便宜,所以才丟了性命。
胭脂出道這十年間,她從不後悔自己做下的種種,唯獨對閔雲澤,下手那一剎那,胭脂感到心口微微的抽搐。
所以她纔會在第一時間逃離富春,更不敢打聽後續之事。
胭脂呆坐在房中,從懷裡掏出一塊稀鬆平常的小石頭。這石頭並非珍惜原石,也不是什麼異品名種,只是京河邊上最常見的東西。
唯一特別的是,石頭上有一抹胭脂紅,鮮豔如血,絢爛如霞。
這是閔雲澤送自己的第一件禮物,也是唯一一件。
胭脂出道這些年,只單單說在甘肅一帶,達官顯貴送她的禮物足能買下她想要的一切。但胭脂從來不喜歡這些,她要的只是平淡有人心疼自己。歡場之中虛情假意胭脂見多了,閔雲澤溫暖的慰藉讓她有片刻短暫的迷失,要不是幫裡催的急,胭脂也不會在最後時刻出手。
“姐,你瞧我帶回來了什麼?”與胭脂面容驚人相似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跑了進來,手中還拎着一串白糖糉子。
“這個時候可不多見白糖糉子,是我瞧見街口有的賣。喏,惦記着你愛吃,都買了回來。”
胭脂忙將石頭往袖子裡藏,卻晚了一步。那小姑娘手腳極快,胭脂纔有動作,對方就搶先一步抓過了東西。
“你又在看這破石頭。”小姑娘跺腳不高興:“幫主夫人明明告訴過你,咱們這一行,最忌諱動情動心,偏你全忘了。上一次要不是少主動作及時,你根本完成不了任務。爲這,少主被幫主夫人好一番責罰,可少主擔下所有責任,愣是沒叫你受委屈。”
胭脂不悅的奪下石頭:“我的事兒你少管。”
“你是我姐姐。我怎麼會不管。”小姑娘忽然想到什麼,嬉笑了起來,得意至極:“我告訴你,如今你念着閔家那大少爺也沒用。她們一家大概都恨死你了,我在他妹妹的臉蛋兒上化了一個大口子。哎呦,姐姐你真該瞧瞧,實在漂亮極了。”
胭脂臉色驟變:“這也是幫主夫人交代你做的?”
小姑娘不以爲意:“你當幫主夫人每日只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當然是我自己的主意啦。胭脂姐姐,我這麼做可都是爲了你!”
她的話一說完,胭脂上手就揮了一巴掌。小姑娘動作更敏捷,二人別看年歲上有差異,但胭脂的伸手顯然不及前者。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她跳出幾米開外,破口大罵:“等着咱們幫主夫人知道你那點歪念頭,看少主還能不能護住你。咱們幫裡的刑罰,也叫你挨個試試,你才知道什麼叫乖巧。”
小姑娘仗着功夫更高明,輕鬆跳出房間。擡首間,見房檐上的琉璃瓦明晃晃的不順眼,一抖袖口,幾塊上好的瓦片瞬間跌翻在地。
胭脂氣鼓鼓追出門外,扶着門框瞪眼。可小姑娘早沒了蹤影。
想到剛剛對方說的那一席話,胭脂心底更涼。
她是聽說前陣子水粉這死丫頭出去有任務,但只聞聽任務的對象是當今六皇子,怎麼卻將閔家小姐毀了容貌?
胭脂越想越急,越想越坐不住,悶了半晌,轉身進屋一番打扮,不多時,嫵媚歌姬頓時成了粗布衣衫,上街賣貨沿街叫賣的大嬸。
她將水粉送來的白糖糉子用小籃子挎着,布頭巾包住半張臉,憑誰也瞧不出真容貌。
胭脂一路問一路尋,功夫不負有心人,問的勤快些,嘴巴甜些,還真叫她找到了芳菲、閔雲澤落腳的客棧。她將籃子往胳膊肘中一挎,裝出沒見過世面的模樣,往裡探頭探腦。
客棧裡的小夥計狗眼看人低,拿着手裡的布巾子揮手攆人:“去去,那邊賣東西,別在我們家門前晃,小心衝撞了貴人。”
胭脂壓低聲音,一臉賠笑,露出滿口黃牙:“小哥行行好,這貴人或許也願意吃白糖糉子呢?我家的糉子味道格外好。你嚐嚐?”
胭脂隨手遞了一個,小夥計見有便宜佔,當即不客氣,拿了一顆剝開便往嘴裡塞。
白糖都融在芯兒裡,還有拇指頭大的紅棗,餡料豐富,味道綿甜。
小夥計吃過一個不滿足,眼巴巴兒瞅着那筐子裡的東西。
胭脂最瞭解男人心思,便拿着餘下的糉子引小夥計開口:“我這糉子有獨門偏方,吃一顆就再也停不下來。小哥你幫幫忙,看店裡哪位女貴人能買些,我賣了錢也好家去給孩子們扯塊布做件衣裳。”
小夥計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想了想,才道:“你趕的可真不巧。要說我們店裡的貴人還真有幾位,女的嘛.....那還就是閔家的四小姐。爲人隨和,不端架子,就是總拿着個幃帽蓋住臉。”
小夥計偷偷往私下瞥,見無人留意,這才低聲偷偷道:“我懷疑是閔四姑娘的臉有問題,不然怎麼進門出門都戴那個玩意兒?”
胭脂趕忙又遞過去一顆大白糖糉子:“還請小哥幫忙。”
小夥計唯恐對方反悔,連忙將糉子搶到手,這才遺憾道:“可惜那一家子連帶着鏢局裡的護衛都走了,也不知幾時能回來。”
胭脂一驚:“走了?去了哪裡?”
小夥計並未察覺出胭脂語氣裡的質問,只是說道:“好像是須眉山,不過也說不準。鬚眉山那是什麼地方,本地人都知道。連神仙進去都要迷路,想見鬚眉先生,哪裡就那樣容易?我看是白費勁兒。”
胭脂在去富春出任務之前就被幫主夫人派遣,駐紮在了通州,細細算來,也有一整年的時間。鬚眉山是個什麼地方,胭脂就算沒去過,也知道些。
“糊塗,真是糊塗。”胭脂氣閔雲澤亂跑,不想幾句話深得小夥計的贊同。
“嬸子也贊同我說的?可不是嘛!這兄妹仨是不知深淺,亂想法子。”
客棧裡有人叫小夥計,小夥計回頭應了聲,趁胭脂不留意,又從挎籃裡搶了一顆,歡歡喜喜跑了。
要按胭脂的身手,根本不會叫對方有可趁之機。但她心思全放在閔雲澤去鬚眉山這件事上,恍惚之餘,才叫人鑽了空子。
鬚眉山,都說進了山,非九死一生不可。
閔家一行人都坐馬車,出了通州往西。安師傅這次不如以往積極,可還是主動帶隊,率領了一干鏢師將芳菲等人的車輛緊緊保護在中間。
山路越走不顛簸,越走寬闊的大路越少,直至抵達鬚眉山山腳,馬車便寸步難行。
“大少爺,四姑娘,要想上山,只能走此路。”安師傅一指陡峭山樑中的青石臺階:“從這裡上去,普通人少說要走半個時辰,見到一間土地廟,前方便再也無路可尋。我來過幾次,都是在土地廟周圍走失了方向。山中有樵夫,他們說,鬚眉先生所住之地,原本土地廟還要高,非要進深林。”
芳菲舉頭望向高聳入雲的鬚眉山山脈,心知困難重重。遠的不說,單說大哥的腿,就難輕易攀登。
雖然準備了滑竿,但出力的轎伕們又能支撐多久,這都未可知。
芳菲想了良久,才道:“這兒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險峻,既然山中有樵夫,山腳下可有人家居住?”
安師傅忙道:“倒真有幾家,都是附近的獵戶。”
此時已經是正午,大夥兒早就口乾舌燥,腹中飢餓。隨身帶的乾糧不敢恭維,又硬又難吃。衆人都盼着閔四姑娘能開明些,不求在這些獵戶家開酒席,可至少能吃口熱乎米粥。
安師傅最瞭解這些人的難處,可自己卻不願開口。事實上,安師傅的意思是希望早上山,最好能在日後之前下來。
在外面居住時的擔驚受怕,安師傅不願繼續經歷。
“姑娘,那山神廟修的氣派,卻除了一個老道士領着倆小道童,並不見第四個人。咱們若在此時登山,或許可在趕日落前找到路。”
芳菲心中會意,遂不再耽擱,她叫佟鶴軒領着安師傅打頭陣,閔雲澤被四個轎伕輪流換班,坐在肩輿上徑直上爬,芳菲殿後,這些鏢師們三人一組,由安師傅領隊,上山途中不敢掉以輕心。
芳菲隔着幃帽上的白紗往四周往去,但凡能入眼的,不是青綠色就是嫩綠色。
山中樹木叢生,不知名的野花也多,事兒跑過鬆鼠兔子,見這些人都沒追上來,反而好奇的蹲在路邊,盯着芳菲她們瞧。
山路果然越走越陡,越走越難,四個轎伕不多時就大汗淋漓,甚至停停走走,體力大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