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瑟縮一下,又直起身子:“你先說!”石涉微笑:“不該要的,送回去!”澄心猶豫過,才點點頭。但是堅持地道:“香稚是我的好朋友!”
“好。”石涉答應下來。澄心又想說什麼,還是沒有說走開。石涉又喊住她:“澄心。”嗓音格外的柔和,他不再爲陳姑娘小小煩惱,而是想到他自己的戎馬歲月裡,那些失去或還存在的朋友們。
纖弱的身影婷婷而立,澄心只轉回面龐,抱着懷裡的銀子,帶着模糊的微笑,在月下如一彎白石下清流水,又如流暢的花瓣雨,讓人看不清,卻深刻下那瑰麗。她亦含笑,偏了面頰似乎在問:“又喊我作什麼?”
此時月光如水,流動在兩人中,如千年吟唱的詩歌,讓人心中迴腸蕩氣,眸子裡碧空晴川。澄淨人的心,洗滌人的魂。
石涉忽然腦子裡一片空白,張張嘴才重想起來自己要說的話,他微笑:“勸岳母不要悲傷,你也不要再傷心,停上幾天,我送你去見岳父。”
“知道了,”這話如清枝楊柳葉,把澄心對石涉最後的一點兒怨氣拂試一空。她方笑得燦如星光,石涉又笑道:“把銀子收好了,也別亂買東西,不許給嬌蘭買東西。”澄心撲哧一笑,她還真的有這種意思。
這一笑,拂開未婚夫妻間最後的一道兒朦朧紗障。石涉跟着笑起來,走上一步,只一步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就停下,說不上完全着重,卻也帶着鄭重地道:“我雖不能件件如澄心滿意,卻也不會虧待與你。澄心,你嫁的不是富貴丈夫,也並不差。”
月如柔絲帶,石涉的話就如青磬石。一字一個痕跡,一字砸出人心裡一個坑。澄心大爲感動,遇到石涉後的種種出現在眼前。石涉,是一個不錯的人。是一個難以尋找到的重情意的人。鄭家出事後,多少人避開,只有石家不離不棄,來到京中奔走,不辭辛勞。
一個時辰前還在流淚爲自己嫁了一個粗魯丈夫的澄心,如在甘怡中。抱着六百兩銀子,她冉冉而去,走上幾步,笑上一笑,再走上幾步,又笑上一笑。直到回房,對着桌子上大盒子小盒子,澄心重又尷尬,自己的丈夫,是體貼還是粗魯呢?
她心裡好大一個結。
“你捧的什麼?”鄭夫人還在等女兒。澄心送給母親看,一一說給她聽。鄭夫人忍了幾忍,還是淚流,拉過女兒在懷裡,撫着她的肩頭泣不成聲:“你父親多疼你,給你找了一個這麼好的丈夫。”
澄心用力點點頭,才覺得母親這話很對,小盒子小盒子又出現在眼中。鄭夫人接下來就說這話,叮囑道:“明天我親自送回去,澄心,這樣很不好。”
“怎麼個不好?”澄心明明心裡認同,可對着母親,高高的噘起嘴。鄭夫人捏捏女兒面頰,疼愛地道:“妹妹小呢,和妹妹別苗頭,這樣不好。”澄心哈地笑起來,又問:“母親看出來了,那公公婆婆知不知道?”
鄭夫人感愛地道:“就是知道,你婆婆也從沒有說過,她總是說嬌蘭不懂事體。澄心呀,”鄭夫人語重心長:“你丈夫每天早出晚歸,還要爲你上心這些事情。你公公自來到京裡,沒有一天不爲你父親籌劃。再來你我母女寄住這裡,一衣一食皆是你婆婆經管,妹妹小,你讓一讓她。”
“讓呢,再說,石涉是個偏心眼兒。”澄心這樣告訴母親。鄭夫人聽她喚得親暱,忍俊不禁又責備道:“這是個什麼稱呼,快別再讓我聽到。”澄心吐吐舌頭走開:“小豆子打水來我洗洗,再在這裡,只是聽母親說。”
石涉回到自己房裡,也纔回想到澄心直呼自己的名字,他不經爲意地笑笑,這是澄心喊慣了的。石涉長石涉短,石涉是朵牡丹花,眼前的石涉就成了牛尾巴。
他睡下來,還是憂愁鄭大人的事。有心去見蕭世子打聽些什麼,還沒有找到認識的人。和蕭世子認識的人,王家的大郎在南寧,蕭家的奴才在關外。石涉不是個輕易被事情難住的人,尋思着,不然自己認識他?
京裡的世子難道和京外的人不同,應該一樣喜歡走馬射獵鬥狗酒色……..
慢慢睡去,又是早早醒來,見窗戶上一片白,起來一看,果然夜裡下了雪。早飯過,雪中,有紅雲娉娉婷婷過來,仔細看,卻是大紅雪衣的澄心過來。
小豆子在後面,手捧着大盒子和小盒子。澄心臺階下面站定,紅了紅面龐行了禮,恭敬地問:“這東西我自己送回去吧,不然香稚要怪。”
石涉笑容滿面:“我來送,保證她不會怪你。”澄心訝然過,有着猶豫不決的擔心,吞吞吐吐道:“香稚…….”
“放這裡!”石涉心裡想的全是蕭世子,再就是鄭大人,今天沒有昨夜的月朦朧,他也沒有和澄心多說的時間,對澄心說話的習慣又上來,就是直接來上一句乾脆的。
澄心聽他又兇上來,對小豆子擺擺手讓她進屋去,自己在外面瞅着,有些可憐巴巴:“你會對她客氣吧?”
“嗯!”石涉大步走開。
澄心又在心裡打上一個結,自己嘟着嘴邊解邊走開。
陳家很好打聽,石涉在下午往陳家去。到了門外,見一片大宅院,有梅吐香偷出院牆,黑瓦花磚,很是潔淨整齊。
陳官人瘦瘦削削,陳香稚生得完全像父親。他見過石涉的貼子,納悶地來見他,見客廳裡一個負手昂藏大漢,肩寬背闊,從背後威風凜凜如松下大石。聽到腳步聲,他回頭,眸子犀利,膚色微黑,卻鼻正眉開,是讓人見之不忘的俊朗。
“石將軍找小人有何事?”陳官人確定這個人自己沒打過交道。自己是商人,要交接官府也只認識當地管水道陸路的將軍,這一個,肯定沒見過。
石涉點一點頭,示意他看石小知放在桌子上的大小盒子,陳官人吃了一驚:“嚇,無親無故的,這是爲何?”他能求到自己什麼?
石涉暗笑,板着臉自我介紹:“我是代鄭家澄心姑娘送回來的,”陳官人一愣露出笑容:“澄心姑娘我知道,與小女時常玩耍。”
“這是昨天澄心來你家裡做客,走時令愛送她的禮物。我看了看,有些過了,因此送回,你莫怪纔是。”石涉說着,石小知打開幾個盒子。
光華流彩,溢滿廳中。
白玉香爐,熠熠有澤。鑲金如意,成色十足。陳官人叫了一聲:“啊呀!”上前抱住,慌慌張張對石涉道:“多謝多謝,”大雪天的,他汗快下來:“這是小女嫁妝裡壓箱的東西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