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星月明亮,石涉回到家中。他不僅疲倦,還有着淡淡的怒意。先來見父親,石忠賢看出來兒子精神不好,關切地問:“累了明天歇一歇?”
“不是歇的事,是這件事牽涉人太多。”石涉坐下來,如玉山倒了半邊,面上不無沮喪,卻又有此許安心:“難怪岳父說他性命暫時無妨,原來,”往外面看階上無人,石涉放低聲音道:“蕭世子和太子殿下,劉大人後面又是三殿下。”
石忠賢帶着洞穿世事的微笑,並不意外:“能在宗廟裡殺房大人,能讓房大人死得不明不白,不會是一般的人。”
石涉隨着冷冷的笑。正要再說什麼,石忠賢止住他:“去看看你母親,對了,你媳婦兒今天拜客回來,帶許多禮物回來,我瞅着這東西送的出了格,你去看一看吧。”
“是陳家?”石涉不用猜也知道。父親說了,他出來見母親。
此時的澄心和鄭夫人在一處,桌上擺着大大小小十數個盒子。鄭夫人對着這一堆有衣服也有首飾也有擺設的盒子輕笑,再來勸噘着嘴的女兒:“送回去吧,這不是先時在家裡,就是在家裡,收這麼多的貴重東西,你父親也不答應。好女兒,你收了來的,怎麼還?”
“不要還的,”澄心叫起來:“這是香稚給我的。”天氣將冷,雪要下不下,香稚備的衣服裡,有出毛衣服,也有大毛雪衣,還有幾樣子白玉香爐,鑲金如意。
鄭夫人耐心地道:“咱們現在沒落了,幸好你還有婆家。你公婆對你不錯,冬天的衣服前天才交出去讓人做,香稚姑娘要送,也送些吃的罷了,怎麼從頭到腳件件送來?”見女兒要爭論,鄭夫人拍拍她肩頭,柔聲道:“再來這白玉香爐,鑲金如意,是我們如今擺得起來的?就是你公婆匆忙爲我們進京也還沒擺,我們怎麼能擺?”
石夫人在房裡也在和石涉說這件事,她說得委婉:“有個玩伴是好事,不過送的東西出了格,陳家也不管管,就這麼送了來,澄心怎麼還?難道不還?又要讓別人說不好。”石涉爲澄心分辨:“澄心迎來送來不會錯,陳家那丫頭實在沒人管教。母親不必說,我來對澄心說送回去。”
說着就要走,石夫人喊住他,又好氣又好笑:“我不過說這件事,你急什麼?再來你岳母當時也說澄心,沒淮兒這會子正在說她,你停上兩天再去說。”
“不用等,就是今天說。”石涉出來,見廂房裡有燈光,低頭思忖過,回自己房裡命石小知:“告訴小豆子,澄心姑娘得閒的時候,讓她過來見我。”
沒過多久,外面有腳步聲,在門口停下,澄心低低地道:“我來了。”
門簾子打開,有西風先吹進來。月影燈影下,澄心如一株素心蘭,穿着黃色團繡纏枝花卉的薄襖子,下面是月白色挑線錦裙,全身上下,一色全是到京裡新做的。
石涉噎了一下,心中浮起輕飄飄的喜悅。他彎彎嘴角,放軟嗓音:“進來,我有話對你說。”
澄心低低應一聲,垂頭進來落下簾子,還是往離石涉最遠的地方坐下來。石涉滿心歡喜,澄心不管是行步舉止,還是言談做事,沒有一件不合他心意。今天的事情,全怪陳家姑娘纔對。
“陳家送的什麼?”石涉上來就問。澄心在心裡格登一下,有了一句就知道是問這個。一一把送的東西說出來,石涉微笑:“總有千金?”
澄心打心裡反感,他們都不喜歡香稚,認爲自己以後窮了要依靠石家,認爲自己不應該收陳家的貴重東西,怕還不起。她只嗯一聲。
“送回去吧,你還怕我家管不起你?”石涉帶笑調侃,刺得澄心一陣痛,她憤然擡眸:“是送我的,我自己處置!”
石涉愕然,被人頂撞總不會喜歡,他冷淡下來,很快回話:“哦?你又是誰的?”鄭澄心尖起牙齒:“我現在是我自己的,我現在還沒有嫁你,”說出來後,囁嚅着嚥下後面的話。沒有成親,石家爲什麼舉家進京,沒有成親,石涉又爲什麼跟着自己回來?
這樣說話總是不對。
石涉是大怒!
他沒有想到自己爲鄭家做了什麼,只想到妻子不應該頂撞自己!
他虎地眸子瞪起來,冷笑道:“我就說你不必去,陳家那姑娘就沒有家教!”鄭澄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瞪圓了眼,吃吃地道:“你……你說什麼?”
這句最難聽的話,也能說?那可是澄心的好朋友,是澄心最好的朋友!
陳香稚的話出現在耳邊,陳姑娘說話是不會打草稿,也不會考慮這話說出去對不對,只圖她自己痛快:“他一定不會讓我們在一處,一定會說許多的理由,對對,我先來說他幾條,我認爲呀,他件件不好。”
面前是石涉橫眉怒目,耳邊是陳香稚尖牙利齒,澄心的心裡交戰着。
“我說話你聽到沒有!”石涉恰好在問。
聽到沒有?鄭澄心好好的思考一番。石涉對自己很好,可自己也心裡一直有他,還一直放得很高。石涉不喜歡香稚,說她不會說話,那他呢,就應該這麼評論自己最好的朋友?
陳香稚的話又出來了,她當時是樂不可支:“澄心,你不要讓他拿下來,你呀,要讓他聽你的,”再顰眉比劃一個人:“就像呂小胖,我不依着他,他也沒辦法。”
此時不存在誰爲誰做了什麼,在澄心腦海裡,只有再不爭下來,以後怎麼辦?她昂頭,帶着漫不經心回話:“聽到又如何,聽不到又如何?”
凡是沒有錯的事,都應該堅持。在澄心的心裡,鄭大人下獄是一件,石涉不喜歡香稚是一件,這裡面還有石嬌蘭存在,香稚送過於貴重的東西來,有一個她說得出來的目的,就是:“讓你小姑子瞅瞅,你還有我呢。”
不能說澄心不知道過於貴重的東西不能收,不能說澄心沒學過迎來送往。這是她的朋友,讓她感動讓她溫暖的朋友。
她梗着脖子,直着身子,對着石涉。
石涉笑得猙獰,長身而起帶着要打人的架勢:“我讓你知道知道聽不到會如何!”手怒指地下:“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