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蔚將軍在衆太醫與花輕霧的診治下,情況漸漸地好轉,但人卻依舊只能躺在那裡,除了眼珠就沒有能夠自己動的地方。
徐蔚是唯一能夠證明慕風是否清白的人,他自己應該最清楚自己是如何中毒的,段櫻離到了徐蔚的牀前,見他一雙原本粗豪的眼眸如今變成了死魚眼,而他的確只能躺在牀上,根本就是不能言不能動。
“徐將軍。”段櫻離喚了聲。
卻見徐蔚的眼神驀地看向她,眸中一抹神彩飛快閃過誓。
段櫻離心中一動,這徐蔚雖然不能言不能動,但是頭腦卻是清醒的。
她在徐蔚的榻前走過來,又走過去,好半晌沒有說話。
花輕霧見狀,比劃道:“徐將軍的毒其實已經基本解掉,但是中毒之人就算救過來,也常常會留有後遺症,就如同徐將軍這樣癱瘓在牀,或許他明天熬不下去就死了,也或許能如此熬個十年八年的。”
“小霧,除了熬下去,沒有治好的希望了嗎?敦”
“他全身肌肉都沒有什麼反應,他恢復不了了……”
段櫻離又看向徐蔚,發現這個當初爲了得到新主的信任而屠殺了舊主許多親人的野獸般的男子,死魚般的眼神中忽然出現企求。
段櫻離不懂醫術,但二世重生,見過的,聽過的一點也不比年齡大的老人少,她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可又找不到原因。
從太醫院出來後,段櫻離又進一步問了花輕霧關於徐蔚的診治過程,還是沒有發現任何可疑。
回到太子宮時,子悅太子似乎已經等了好一會了。
“阿翹,你去哪裡了?一進宮看不見你,以爲你自己偷偷地跑掉了。”
別說子悅太子爲了防止段櫻離逃走,暗中做了很多手腳,只說現在慕風揹負着毒殺徐蔚的罪名尚未洗清。對方不會只是讓慕風揹負殺人罪名這麼簡單,肯定有其他的原因,只怕於慕風是非常不利,雖然慕風不一定在乎這種不利,他定也能夠應對的。
但是段櫻離還是很想爲慕風清洗罪名,這時候就算讓她走,她也不會走的。
“太子,我想把徐蔚將軍接到太子宮來,讓小霧好好診治。”
“你那麼信任小霧的醫術?她比那些太醫還要強?”
“其實是否能夠將病人治好,醫術並不是最重要的,還有人心,所謂醫者‘人’心,大夫若誠心想讓病人好起來,病人好起來的機率會更大。若大夫只是隨便敷衍,病人不但不能好起來,甚至有可能更嚴重。我不是相信小霧的醫術,而是相信她的人品。”
子悅太子點點頭,像是已經被段櫻離說服,卻又道:“只是,你爲何如此關心徐將軍呢?是否還是爲了那慕少主?”
“徐將軍手握重兵,如果他再這樣下去,兵權必定旁落,太子認爲,這兵權最有可能落在誰的手中呢?”
子悅太子道:“本朝的大將軍,除了徐蔚便是爾青山,這爾……”
他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了,因爲他忽然想起來,這爾青山原本是赫連勃勃幼時的師傅,再後來他們二人雖然來往不密,但是聽說爾青山三年前娶的小妾,是赫連勃勃府上的舞女,爾青山的女兒爾嫣然今年剛剛十一歲,但是在她十歲生日的時候,就曾收到過赫連勃勃的大禮。
據說那是一對玉鴛鴦。
段櫻離從子悅太子的神情便知道,自己這般隨便一問,竟是問到了子悅太子的擔憂處,於是又進一步地道:“所以徐將軍不但要救,而且最好是由太子你救,徐將軍痊癒之後,自然視太子你爲救命恩人。”
子悅太子終是心悅誠服地點點頭,“阿翹,你說的不錯,之前我真是昏了頭,只覺得這徐將軍反正向來與我也不和睦,死了更好,卻沒有想到我這裡現在根本沒有能夠接收這些兵權的人,反而可能要便宜了赫連勃勃。”
就這樣,徐蔚被接進了太子宮。
他被安排在太子宮的客房,由小霧帶領幾個侍女親自照顧,子悅太子安排了許多的侍衛在周圍,力求確保徐蔚的安全。
那晚深夜,萬物俱寂,段櫻離卻忽然被一陣噩夢驚醒。
她猛地從牀上坐起來,她本來以爲自己已經完全忘記了鳳羽,她曾經昏睡三年,別人都覺得她只是在睡覺什麼都沒做,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如何的掙扎,又如何的反抗,她用自己的清醒來證明自己的勝利,她以爲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做噩夢,更不會夢到鳳羽,但今夜,她居然又夢到鳳羽。
他就站在那不遠不靜處,安靜地看着她,脣角帶着一抹不明的微笑。
……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她心頭忽然產生一種很不詳的感覺。
首先想到的卻是徐蔚,她連忙起來披衣,悄悄地開門往客房而去。
此時已經是三更,徐蔚的房間卻還亮着燈。
濃郁的藥香充溢在空氣裡,她暗想這段時間真是辛苦小霧了,到了門口剛要推門進入,忽然聽得裡頭竟有人在說話,而且
tang這個聲音她很熟悉。
頓住了腳步,她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把窗推開一條縫,往裡頭看去。
果然,是子悅太子坐在徐蔚的牀前。
此時他臉上帶着一抹冷酷與自嘲,繼續道:“……你不能怪我向來與你不睦,是因爲你曾經所做之事,實在讓人齒冷。背主棄義,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第四次……試問哪個主子敢用這樣的你呢?
當然,我父皇是例外的人,因爲他的東西從來就不是自己的,所有的都是,搶來的,並不是原本屬於他的,得來太易,他的心裡未必就對自己所得有多麼的重視,他喜歡的只是那種掠奪的過程……我想,這些年,我應該已經瞭解他了,他的確是這樣的一個人。”
大概躺在牀上的徐蔚聽了他的話,情緒上有所反應,他忙道:“籲——你不要激動,也不必辯解,我不需要你的辯解,因爲我已經在救你。”
待徐蔚安靜下來,子悅太子忽然拿出一柄匕首。
在徐蔚的面前有意無意地比劃着,“本太子是不會隨便救人的,之所以救你是因爲太子妃說的對,你若死了,對我的損失更大。徐將軍,本太子可以救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要你永遠記得,你曾經是如何對待慕氏一族的……我要你一輩子都活在懺悔之中……”
這時候,小霧已經從廚房熬好了藥,正端來。
段櫻離看到子悅太子聽到動靜,迅速地躲到了牀頭的帳幔之後。
段櫻離見狀,也很乾脆地躲在了廊柱之下。
只見小霧推開門,走了進去,將藥碗放在桌上,絲毫沒有發現子悅太子是在房中的,只是有些詫異地比劃着:“徐將軍,您怎麼出了這麼多的汗啊?是很熱嗎?”
“可是,房間裡並不是很熱啊。”
不但不熱,還有些涼,小霧猶豫了下,還是自行往暖爐裡添了些銀碳,把爐火弄旺了些,才又向徐蔚比劃道:“徐將軍,你不要怪責小月她們,實在是她們這段時間爲了照顧你也累壞了,所以纔沒有及時添銀碳,這麼晚了,估計都是睡着了。
那徐蔚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懂小霧的啞語手勢,段櫻離卻看了個清楚明白,再看帳幔之後的子悅太子,他也是看得滿面鬱悶,可見也是不懂小霧的手勢的。
小霧賣力地將徐蔚扶起來,她人小力氣小,只能在後面努力地推着徐蔚,卻看不見他此時的眼眸中充滿恐懼與痛苦。
好不容易,給他在後背墊好了枕頭,小霧把藥碗端過來,放在他的脣邊。
卻見徐蔚憤怒又失望地盯着小霧,就是不張嘴。
小霧無奈,放下碗又繼續比劃,“您必須得喝藥啊!不喝藥身體怎麼能夠好得起來呢?您不要太固執,您次次這樣,加重了婢子們的辛苦,您要體諒我們啊!”
徐蔚大概看不懂她在說什麼,反正等小霧再給他喂藥的時候,他依舊不張嘴。小霧無奈,只好暫時放下藥碗,嘆了口氣,最終又將徐蔚身後的枕頭抽掉,使他能夠好好的躺下去。
徐蔚躺下去的時候,眼睛裡又流露出那種痛苦。
之後,小霧便端着藥碗出去了。
段櫻離害怕子悅太子出來最終發現她,所以也先子悅太子一步離開,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今夜的事,使她不解之處太多了。
清晨的時候,子悅太子過來與她共用早膳,他神色如常,甚至在用膳的時候,竟然還親自給段櫻離夾了幾次菜。二人現在倒是常常共用早膳,但一般呢,都是本着食不語,寢不言的習慣,默默用膳。
今日,子悅太子卻忽然問,“你的貼身丫頭小霧,她的醫術是跟誰學的?”
花輕霧是卜青牛生前,唯一的徒弟。雖然跟着他的時間並不久。想到卜青牛,段櫻離便覺得自己的嗓子眼一梗,食物在那裡不上不下,有點難受,連忙喝了口湯,纔將食物送下去。
“她的師傅,據說是一個很有名的名醫,姓卜,名字嗎,恐怕小霧也不太清楚。”
“我感覺,這個小霧來歷不明,又有一身好醫術,阿翹,你不能太信任她了。”
段櫻離微怔一下,馬上想到昨晚恐怕子悅太子隔帳注意到了徐蔚那恐怖痛苦的神情。
她低低地嗯了聲,卻又道:“我是絕對信任小霧的,再說,若不是她,你的身體也不能恢復到現在這種樣子,若是太子懷疑她的話,我想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
果然,子悅太子道:“那麼問你,若是有病人,居然非常恐懼他的大夫,會是什麼原因呢?”
這一點,段櫻離其實也沒有想通。
只答,“病人恐懼大夫,無非是有兩個原因,一是大夫用的藥不對沒有使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好,並且還越變越壞,自然就很恐懼大夫。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是,大夫診治的時候用了令病人很痛苦的方法,比如,鍼灸、刀切等方式……”
子悅太子於是又問,“但若那病人,並沒有被進行
鍼灸和刀切呢?”
段櫻離放下了筷子,她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她的確是百分百相信小霧的,小霧絕對不可能私下裡對徐蔚做什麼。
“阿翹,你怎麼不吃了,看你還沒有吃多少。”子悅太子又向她的碗裡夾了菜。
段櫻離把碗推向一邊,“太子所說是徐將軍吧?小霧這段時間,只有兩個病人,一個是你,一個是徐將軍。不如今日,我們一起去看看徐將軍。”
子悅太子點點頭,“好啊!”
二人到了徐蔚所居的客房,只見宮婢們都已經忙祿起來,花輕霧的眼下更是一片青影。
徐蔚這時候也醒着,見他們二人進來,目光復雜。
花輕霧向段櫻離比劃,“徐將軍越來越不配合了,不吃藥……若是堅持吃藥,說不定將來還有能夠走路的一日,若是不配合,便是再也不能下牀了……”
段櫻離點點頭,柔聲道:“小霧,你辛苦了。”
花輕霧搖搖頭,又繼續比劃,“要多加人手,大家都太累了。”
段櫻離又應道:“好,我會再安排人手在這裡。”
說到這裡,忽然道:“小霧,替我將徐將軍扶起來。”
花輕霧應了聲,尚未動手,便見徐蔚的眼睛裡又露出那種深重的恐懼和痛苦。
子悅太子忙道:“還是由我來吧,我是男人,我的力氣比較大。”
段櫻離發現徐蔚眼睛裡的恐懼沒有絲毫減去,反而是認命地閉上痛苦的眼睛,段櫻離忽然阻住了子悅太子,“恐怕徐將軍很害怕被人扶起來。”
子悅太子疑惑住手,他本來認定,病人恐懼大夫,定是這個大夫的原因。當然,多數人都會這樣想。
段櫻離道:“小霧,你叫婢子們過來,幫忙把徐將軍的身體翻過去,查看一下他的後背及腰處,有沒有什麼異常。”
花輕霧點點頭,立刻叫了人過來,衆人一起將徐蔚的身體翻過去,但除了中衣被壓出很我折皺,也並未看出什麼異常。
“將他的衣裳揭起來。”
花輕霧卻有些難爲情,同時那幾個婢女的臉也紅了。
原來這時候,男女之間嚴守禮教,總是說什麼男女之間授受不親之類,這些婢子們雖然任務就是照顧徐蔚,但有關換衣和擦洗這類的事情,卻依舊會讓太監們來完成,花輕霧便要出去叫太監,卻聽得段櫻離道:“小霧,你是大夫,若是這個病人快死了,你也因爲這些迂腐禮教而棄之不管嗎?你師傅難道就是這麼教你的?”
卜青牛是花輕霧心目中,最尊重的人,被段櫻離如此一說,馬上想到什麼,是啊,以卜青牛的醫德,就算對方是女子,爲了救那女子的命,他便看遍那女子全身也不會有什麼不好意思,因爲他的心是純淨無垢的。
想到這裡,花輕霧異常慚愧,當下便扯起了徐蔚的衣裳。
他背上有幾條縱橫的刀疤,都已經是舊傷,乍然一看,並看不出什麼異常來。
花輕霧纖細的手指在那些舊傷上按了一遍,向段櫻離搖搖頭,表示沒有異常。
段櫻離又道:“將他的褲子往下……”
花輕霧得了令,雖然臉還是通紅,但卻毫不猶豫地將徐將軍的褲子往下扯了扯,這時期別說女子平日裡不能露股,而有些需要露股執行的杖型,通過情況是,人沒有被打死,最終卻因爲羞憤難當而自殺而死。
男子也是一樣,特別是房間還有女子,徐蔚的眼睛裡滿是屈辱,卻又亮亮的,夾雜着難以言喻的希望和興奮。
這下,露出了股上方的俗稱是“猴子尾巴”的尾椎骨,乍然一看,依舊沒有什麼問題,花輕霧睜大檢查仔細地檢查,最後纖手落在徐蔚的尾椎骨上,輕輕一按,便發現明明看起來完好的皮膚那裡,忽然出現一個小小的紅點。
花輕霧如同見了新大陸般,小臉兒伏得更低,兩根手指輕輕地按揉那紅點之處,片刻,便見裡頭滲出一點點血珠。
花輕霧不再繼續按壓,站起來向段櫻離比劃道:“他這裡頭有類似針一樣的東西,我忽然記起來,師傅曾經說過,大夫中有些敗類,會利用這種方法害人,現在想要取出這個東西,只能切開表面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