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櫻離沒再說什麼,只是打量着房間,佈置的當真是華麗,不愧是太子妃的房間,桌子上還擺着許多精美糕點,她隨便掂了一隻來吃,並示意花輕霧也吃。邊吃邊在房間裡裡外外地走了一遍,忽道:“這下想出去,難了。”
花輕霧絲毫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難不難,我們從南詔皇宮出來的時候就很容易。”
段櫻離苦笑,在南詔她之所以能夠自由進出,乃是鳳青鸞寵慣着她,早早的給她準備了腰牌,那宮裡有誰敢攔她的?
在這裡,情況可是完全不同。
主僕二人正在房間裡四處打量,洞房的門忽然就被打開了,一陣冷風灌入,段櫻離頭上的蓋頭徹底被風吹的飄落在地上,她有些震驚地回眸,就見門口站着一個穿紅掛綠的男子,他面色蒼白,脣角還有血跡,深色的陰影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覺得他是個身材瘦肖,容貌俊秀的男子。
而那男子也正看着段櫻離……
今日是大婚的日子,段櫻離被喜婆在臉上塗抹了胭脂,脣上縛蔻丹,一張小臉愈發顯得清逸灩瀲,絕色無雙。
那男子勉強又向走了一步,道:“你,好美……”
話未說完,卻拿着帕子趕緊捂住了自己的脣,卻仍然止不住口角的血跡落下來,人也虛弱地倒過來,好在花輕霧趕緊扶住了他,與段櫻離一起把這男子扶到牀上躺下,便聽那男子略微急切道:“關門!”
段櫻離給花輕霧使了個眼色,她立刻過去將門給關了。
同時拿了個燈臺過來,仔細看眼前男子,只見他雖然面無血色,卻難掩其鮮明俊秀的五觀,特別是雙脣,有着不正常的深紫色,那雙黑色的眸子,如夏夜裡蒙朧的星,此時他好笑地看着段櫻離,“聽聞將軍素來特立獨行,乃世間奇女子,如今看來,傳聞都爲真實,將軍果然好大膽。”
這年頭,敢盯着陌生男子的臉看的女子本來就少,這麼無恥大膽地盯着新婚夫君看着的,便是少有。
段櫻離道:“你是大曆太子?肜”
那男子口角流血,卻似乎並不想太狼狽,自行擦乾口角的血跡,儘量使自己躺得舒服自在並且瀟灑些,這才點點頭,“正是本太子。”
大曆太子赫連子悅,是赫連明宗第一個兒子,其母正是皇后呂氏。
“小霧,給他把把脈。”
小霧好歹是卜青牛的徒弟,就算只學得了皮毛,也比很多普通的大夫強上許多。這時候連忙蹲下來,纖指搭上了赫連子悅的手腕處,他並沒有拒絕,依舊看着段櫻離,笑道:“這位小霧姑娘是你們那裡的名醫嗎?是否你早知道自己的夫君是這樣一幅病體,是以身邊便帶了這位小霧姑娘。”
段櫻離哪裡會知道大曆太子有病在身?那沈羅剎有可能知道,但她根本也不會替這位太子帶來什麼名醫吧?
他可真會自作多情。
當下也不言語,只等小霧的答案。
就在這時,外面有人輕輕地敲門,赫連子悅忙道:“是母后嗎?”
“子悅,你身體不好,今日便還是回你自己的房間休息吧。”
“母后,子悅好着呢!況且今日太子妃剛剛嫁過來,兒臣若只顧自己,將來被人知道她出嫁當日夫君沒有進入洞房,她該如何自處呢?”
外面人聲又道:“太子妃,你出來一下,本宮有話對你說。”
這女子說話聲音很溫厚,卻帶着不容人拒絕的威嚴,段櫻離尚未答話,便見赫連子悅輕籲一聲,示意她可以沉默,一切由他應對。
“母后,兒臣和太子妃要休息了,您請回吧。”
“子悅——”皇后呂氏輕嘆了聲,終是無奈離開。
待外面安靜片刻,段櫻離才道:“你如此做,倒顯得我很是不懂禮貌。恐怕你的母后在日後,要將今夜這筆帳算回來。”
赫連子悅哧地一笑,“我就是要讓她知道,我喜歡你,她便會有所顧忌。”
“這是什麼意思?”段櫻離好奇問道。
“你可知道,在你之前,我已經有四任太子妃,這四任太子妃全部都被我剋死了,所以這次我便點名要你來當我的太子妃,爲何呢?因爲你是戰績昭昭的女將軍……你的手上,肯定染滿了鮮血,你的命肯定很硬,這次我一定克不死你,而是你剋死我了。”
他說着似乎覺得自己很英明,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段櫻離卻從他的笑容裡,敏銳地捕捉到了幾分苦澀,又覺得這位子悅太子說話極是誠懇直率,並不是個難以相處的人,想來他這病體,也無法幹出強佔女子身體的勾當,當下心裡倒是輕鬆了幾分。
卻聽得赫連子悅又道:“不過,你是女將軍,你一定可能保護好自己。”他的神色忽然有些凝重,“我不能護你周全,你要自己保護自己,明白嗎?”
段櫻離點點頭,“明白。”
赫連子悅愣了下,好奇地說:“你不害怕嗎?這時候你不是應該哭着來祈
tang求我,讓我這個太子好好保護你嗎?”
“太子也說了,我是女將軍,我應該能保護自己。”
這話惹得赫連子悅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未落,卻又吐了口血出來。
段櫻離趕緊拿出帕子替他擦脣角的血跡,忽然想到沈羅剎若真的知道大曆太子是個如此病弱之人,當然不會就此嫁過來。她那樣叱吒風雲,與男子一般文功武略都皆出色的人,怎會甘心當這樣一個男子的妻子呢?
這時,花輕霧終於把完脈,憂慮地看着段櫻離,比劃道:“他得的是咯血之症,應該是年齡很小的時候曾經被水嗆過或者是狠狠地凍過,傷了肺而導致。”
赫連子悅看不懂花輕霧在說什麼,況他應該知道自己的症狀,當下只是轉過眸子看向屋頂,微閉了眼睛把那陣想要大咳的感覺壓下去。
段櫻離臉色微變,這咯血之症,若是卜青牛在的話,說不定能夠給他調理好,但憑着小霧現在的醫術嗎……
果然小霧接下去說:“暫時能夠以藥物控制,若是沒有奇蹟發生,或者遇到扁鵲在世,恐怕堅持不了幾年……”
她的意思很明白了,段櫻離做替身,嫁了個短命鬼。
“阿翹!”赫連子悅喚道。
段櫻離並沒有應聲,對花輕霧說:“你去開個方子,讓下面的人去熬了藥趕緊端上來。”
花輕霧領命去了。
段櫻離不知在想什麼,站在那裡發呆,完全沒反應過來,那赫連子悅連喊幾聲阿翹,實際上是在喊她。
直到赫連子悅又咳起來,她才如夢初醒,走過來輕輕地拍着他的背,“你沒事吧?”
他咳了幾聲又好了些,道:“我還好,不過,爲何我叫你的名字,你半晌都不答應?難道只有別人叫你沈羅剎的時候,你纔會答應嗎?”
“我一時沒聽見罷了。”段櫻離淡然道。
“那位小霧姑娘肯定診出我是什麼病了吧?你是被嚇着了對不對?害怕過兩年,你就要當了寡婦,說不定還要陪葬呢!是不是很可怕?”
段櫻離沒應聲,只是抱了牀被子在不遠處的貴妃榻上,又替赫連子悅蓋好錦被,“你都累了整天了,還是先休息片刻吧。”
赫連子悅有點疑惑地看着她,“你不生氣嗎?嫁了個肺癆。”
“我有權力生氣嗎?我生氣了,你是否能放我走?”
赫連子悅說不出話來了。
段櫻離鑽進被子,側躺在貴妃榻上,“我也很累,今日一路奔波,我幾乎沒有吃東西,剛纔吃了塊小點心充飢,原來大婚是這麼辛苦的。”
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他訴說,赫連子悅的心裡,不知爲何,泛上一抹柔情,終是不忍再挖苦她了,安靜地閉上眼睛睡覺。
半夜,赫連子悅正睡得迷迷糊糊,便覺得一個溫和的聲音喚他,“太子,起身喝藥了。”
他半坐了起來,便覺得溫熱的湯藥已經送到他的脣邊,苦澀的味道立刻瀰漫口中,但他似乎已經習慣了,沒有絲毫不適,一口一口將湯藥喝完,之後便又被扶着睡下去。
後半夜,他咳得不是很厲害,竟然睡了悠長的一覺。
日上三竿才起牀。
醒來後便發現房間裡的氛圍很是不普通,原來是段櫻離與小霧正跪在一個看起來頗爲高貴的中年女子面前,這女子此時正在發怒,眉宇間染着淡淡的戾氣,手中的茶杯狠狠地向段櫻離扔去,滾燙的茶一下子將她的手臂燙紅一片。
“母后!”赫連子悅連忙從牀上下來,“你在幹什麼?爲什麼這樣待阿翹?她做錯什麼了?”
說着他趕緊將段櫻離扶起來,護在自己的身後。
“呵,才一晚而已,就叫得好親熱。這個賤人居然還敢說昨晚根本沒有行閨牀之事,子悅,你最近舊病復發,正靠湯藥調理着,她竟連等幾日也不可以嗎?”這話說得太露骨,就算段櫻離經歷了那麼多事,臉還是發燒的紅起來。
“昨晚她累了一夜伺候我喝湯藥,比那些個奴才上心多了,所以我才能好好的睡一覺到現在,她不但沒錯,還有功!”
皇后呂氏微感愕然,“真的嗎?”
赫連子悅不高興地道:“自然是真的。”
“好,就算昨晚,她很識趣,好好照顧你,那誰知道她是不是對你心中有愧纔會這樣。”
“母后,你這又從何說起?”赫連子悅有點不耐煩了。
“從何說起?哼,沈阿翹,本宮來問你,昨天你的花轎爲何遲遲不到?半路上是否被人劫走?”
昨天的事,好多人都目睹,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段櫻離道:“是。”
“劫你之人有沒有對你怎麼樣?否則爲何那麼晚纔回來?”
“他當然沒對我怎麼樣!”段櫻離震驚擡眸,這皇后呂氏盡要拿這事做文章呢,“哼,被動至無人處,孤男寡女誰知道你們會做些什麼,說不定你的身子
早已經被別人給佔了……”
“你胡說!”段櫻離連忙反駁。
“啪啪!”她被狠狠地打了兩個耳光,“本宮說什麼就是什麼?你還敢頂嘴!別以爲你曾經是車師國的女將軍,就可以在我大曆爲所欲爲,若你真是那麼的厲害,就不會嫁到我大曆來!
告訴你,沈阿翹,你給本宮記好,你來這裡,說是太子的女人,其實只是她的奴婢,我大曆國什麼好女子沒有?千里迢迢娶你來,是太子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氣!”
段櫻離向赫連子悅看去,發現他像沒聽見似的,只是在旁邊淨面洗漱,一臉的無所謂,好像剛纔跳出來說情的不是他。
果然,這個男子是無法保護自己的女人的,看清了這點,段櫻離點低垂着頭,沒再說什麼。
皇后道:“今兒敬茶就免了,不過明天幾個貴女會進宮找太子妃切磋下武藝,你不是號稱鬼見愁的沈羅剎嗎?明天可別給本宮丟人。”
赫連子悅高興起來,“這個好,明兒讓我娘子把她們打得屁滾尿流!”他似乎對自己的太子妃有無比的信心呢!
花輕霧聽了,卻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她的模樣,真是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對翅膀,趕緊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