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嬋把手中的食盒打開,將幾道菜和酒擺好在桌子上,就退出房間在門口守着。鳳青鸞親自把酒杯中斟滿酒,將其中一杯放在慕風的面前,“慕兄,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喝酒,也沒有機會好好聊聊,來,我們喝一杯。”
兩個酒杯輕輕一碰之後,才人將杯中酒都飲盡。
慕風笑道:“你現在是皇帝,貴人事忙,今日若不是櫻離想好了,你們大概也不會來。”
這時,鳳青鸞已經又將他杯中斟滿酒。
慕風端起酒杯,又一口喝乾。
“我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刻,我一直都在想,某一日,櫻離忽然獨自來到這裡,告訴我,我可以帶她一起走……”
說到這裡,語氣裡的苦澀已經漸漸地掩蓋不住。
再擡眸時,那苦澀卻是一閃而沒,又變成了溫暖的蕭灑之態,“櫻離,無論你做了什麼決定,我都會同意,只要你可以幸福,只要你可以笑,我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鳳青鸞眉頭微皺,手緊緊地握住了酒杯,也是一口喝乾。
慕風對於段櫻離的愛,他感同身受,然而這些話卻讓他緊張,他害怕段櫻離會因此而忽然改變主意。
段櫻離靜默地坐在那裡,看着慕風,只覺得心裡有種難以捉摸的痛,腦海裡總是出現她覺得應該忘掉的片段……
慕風從懷裡拿出一隻木蝴蝶,輕輕地推到她的手邊……“這個,送給你。”
其實段櫻離已經知道,他爲什麼總是雕刻木蝴蝶,或許他太喜歡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或許他會覺得,二人變成蝴蝶翩翩而去,是感情最美好的歸宿。在慕風看來,梁祝並不是一場悲劇,而是一個擁有美好結局的愛情故事腹。
但愛情到底是什麼?
段櫻離已經不想再研究,也不敢再相信。
她將那隻盒子取出來,緩緩放在案上,推到慕風的面前,“你的蝴蝶,你給我的,我都收下,這是我還給你的。”
慕風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個盒子正是他一直在尋找的盒子。
承載着東夏國的一切,承載着他的使命的盒子。饒是他向來笑對人生,很善於隱藏真實的自己,不願意被人看到他的軟弱與他的期望,但這一刻,他那如玉的面容卻忽然變了顏色,蒼白的仿若全身的血液剎那間褪盡。
好半晌才道:“其實,我,我並不想,要它……”
他喉嚨發乾,好不容易說出這句話,卻見對面的二人,都依舊不動聲色,他忽然覺得,段櫻離與鳳青鸞真的是相配的,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他們都將自己的感情包裹的那樣好,如果他此時再說些什麼,便顯得那樣的孩子氣。
可是,如果能夠讓段櫻離來到他的身邊,他便是變成小丑又如何?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段櫻離的手,只覺得她的手冰涼,好像已經在冬夜裡凍了很久很久,他的心狠狠地痛着,他真的想把她扯到自己的懷裡,緊緊地抱着,把自己所有的溫度都過給她。
然而他說出來的話,卻是,“你不能這樣做,你以爲,一個破盒子,就能還了我所有的情嗎?”
只覺得段櫻離身體微微一僵,固執地將手從他的手中抽出去,“櫻離知道,這生這世,無法還清欠你的一切。不過若是慕公子有什麼要求,櫻離必定會盡力完成。”
“你——”慕風一口濁氣涌到喉頭,說不出話來。
卻聽得鳳青鸞也溫聲道:“慕兄,櫻離說的話也便是朕說的,你身爲東夏國的少主,揹負着什麼樣的使命,不用朕來提醒吧?如果你需要幫助,朕可以幫助你重整河山,一段情,換一座江山,這個買賣划得來吧?”
慕風聽了,哈哈一笑,卻是又將面前的酒一乾而盡!
“酒我喝得!你的恩惠,卻是不必了!江山也好,美人也罷,我想要,自己去拿!”
說到這裡,他把那份和解書拿出來,當着鳳青鸞的面,撕成了碎片,忽然往半空一灑,牢房裡便如同下起了雪。
“慕兄,你這是何必?”鳳青鸞似乎頗爲惋惜。
慕風又道:“你出去,我有話要單獨與櫻離說。”
鳳青鸞坐着不動,如今,這天牢,這南詔,可是他的地盤,他高高在上,又有誰可以命令他呢?
“朕與櫻離,心早已合爲一體,朕在或者不在,都沒有區別。再說,朕必須保證櫻離的安全,誰知道你會不會在不服氣的情況下,強行帶了她走?”
“好,你不走,我們便當着櫻離的面,把話說清楚。”
“櫻離,你是不是一定要選擇鳳青鸞?一定要跟他在一起?”慕風迅速地問出一這句。
看到段櫻離雖然動作緩慢卻無猶疑地點了下頭。
慕風再幹盡一杯酒,剛纔蒼白的面上,又慢慢地爬上一層紅,閃亮的星眸中,仿若含了一層淡淡的霧氣,深情卻由眸底不可抑制的滿溢出來,好半晌才又開口說話,“櫻離,還記得卜青牛嗎?他最後的遺言,他讓
tang你一定要去愛,要你接受愛。”
段櫻離點點頭,不管是前世,還是今世,她欠卜青牛的太多太多,他去世後,他的所有並沒有在段櫻離的腦海裡淡去,反而越來越清晰。她當然記得他的遺言。
慕風又接着說:“他,是真的愛你。他的話,你一定要聽。”
段櫻離面上閃過一抹悲悽之色,卜青牛的話,她的確要聽纔對。當下緩緩地點了下頭,道:“你讓我聽他的話,可見你也是對我真的好。”
這話,又讓慕風苦笑了下。
段櫻離是個能夠分清是非的女子,她也非常清楚誰對她是真的好,她什麼都明白,有時候理智的令人害怕,心智堅定的便是征戰十年的將軍,也比不上她,但她明白歸明白,對於自己的選擇,彷彿從來都不受這些事的干擾。
“那我要再叮囑一句……”
“什麼?”
“我要你不但去接受別人的愛,也一定要讓自己感到幸福。雖然卜青牛臨死之時,給我的遺言是——”他最終還是沒有把卜青牛的遺言說出來,只接着道:“但是我卻看得出,鳳青鸞他也是真的愛你,我希望你們能夠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慕風說完這些話,已然要忍不住自己的淚水,忙又端起一杯酒放在脣邊,借喝酒用大袖遮住自己的臉,這杯酒卻是好一會兒,都沒有放下來。
鳳青鸞沒想到,慕風要叮囑的竟然是這幾句話,他想讓段櫻離接受愛並且去愛別人,他想讓段櫻離幸福。
“慕風,你放心,朕一定會讓櫻離幸福的。”
慕風的這杯酒終於喝完,神情卻已經平靜,脣角甚至帶着淡淡的笑容,把盒子放入懷裡,“這個禮物,我收了,櫻離,請原諒我之前所說的話,你給我這個盒子,的確是已經把欠我的都還清了還有富餘,我很感謝你,以後你不必再惦着欠我什麼或者是還我什麼,只要看着你幸福,已經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他站了起來,“我走了!”
鳳青鸞很是意外,“這就走嗎?”
慕風已然到了門口,聞言又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問:“難道你還要留下我?你知道,這天牢是關不住我的。而且你們今夜來,不就是要我離開嗎?”
洪嬋因爲是站在門口,此時只有她能夠看清慕風的臉。
他說話的語氣雖然那麼的不羈,眸中卻滿是留戀和無奈,一直隱忍着的淚水,肆意地流了滿面,卻那麼驕傲自負地帶着笑意。
“不,朕只是以爲,朕和櫻離會先離開……”鳳青鸞的想法中,一個堂堂的皇帝,卻看着自己的犯人從牢中大搖大擺的走出去,這話若傳出去,自己顏面何存?
“一直都是你贏,也至少得讓我贏一次,這次,我偏要先走,偏要你眼睜睜的看着我離開你的天牢,怎麼,你不同意嗎?”
鳳青鸞想了想,覺得不管他如何走,只要他走,便是一件幸事了。
當下道:“你走吧,後會有期。”
慕風很想回頭再看段櫻離一眼,然而卻不願讓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像一陣風似的從洪嬋身邊行過,看守天牢的人早已經被打發走了,他頭也不回地衝入雨裡,似乎是在眨眼間就不見了。
段櫻離將那隻木蝴蝶緊緊地握在手中,明眸微轉,對鳳青鸞道:“倒是可惜這桌菜,一點也沒有吃呢。”
鳳青鸞輕輕地擁住她,“若有緣,還是能夠與他一聚,而且還不必在天牢裡。”
段櫻離一笑,“可是,你明日要怎樣交待?他可是戚將軍一定要殺的人。”
“你放心,總是會有交待的。”
想了下,便在洪嬋耳邊低聲叮囑了些什麼,洪嬋點點頭,就領命去了。
不一會兒,帶了一個穿着黑袍的年輕男子過來,那男子向鳳青鸞和段櫻離施了禮,就進入慕風的牢房,背對牢門坐着,乍然一瞧,還真有點像慕風。
“先瞞幾天,等慕風走遠,戚將軍便是知道了,也沒法抓到他了。”
段櫻離馬上明白了,慕風的身份不會變,他依舊是殺了君夫人的兇手,今日的走,也不過是畏罪遣逃了。
不過,這可能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後來的後來,段櫻離再想起今夜之事,便後悔不已。其實這些日子經過調養,她的身體已經恢復,君夫人之死的真相也漸漸地浮現在自己的腦海裡,她知道是自己殺了君夫人,慕風不過是替罪羔羊,他揹負上這個罪名,不過是想要保護她而已。
可是,慕風后來卻爲這個決定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戚契一直沒有放過他。
當他甚至差點爲之付出生命的那一刻,段櫻離只後悔自己當時自己的自私,隱瞞了事實的真相。
……不過此時此刻的段櫻離,尚沒有意識到這些。
她更想不到,從今夜之後,她與慕風之間,並不是緣分的結束,而是緣分的開始。
從天牢裡走出來,洪嬋早早的撐起傘爲二人遮
雨,段櫻離看到她整個身子都露在雨中,還是把自己所穿的斗篷脫下來披在她的身上,洪嬋微微一怔,卻是感激地笑了笑。
二人上了轎,鳳青鸞才道:“謝謝你。”
段櫻離輕笑,“謝什麼?”
“謝謝你照顧嬋兒,其實她很辛苦,可是她是女官,朕天天與她在一起,卻不能夠對她有些什麼照顧。”
“或許她只要看到你,就已經很幸福。”
“櫻離,你真是善解人意。”可能是因爲慕風走了,鳳青鸞輕鬆了大半,忍不住在段櫻離的臉頰上狠狠地親了下,“櫻離,朕想過了,明日朕便會下聖旨封你爲後,這段日子爲此事而引出的風風雨雨夠多了,皆因爲沒有最後的定論,不如干脆定下來,讓有些人都死了心,便安穩了。”
“可是戚將軍肯定會反對的,還有太后……到現在還病着,你若這時候封后,行大婚之典,恐怕會遭人垢病,說你不孝。”
若是不孝,如何有資格爲君?鳳青鸞是明白這一點的,但是他實在被此事糾纏的頭痛,這時便道:“戚將軍是朕的外公,朕不信他真的要將朕怎麼樣,難道他還會造朕的反?”
段櫻離嫣然一笑,“好,即是你如此的不猶豫,那麼我也會與你去面對一切。”
這句話給了鳳青鸞無限的信心與溫暖,他再也忍耐不住,將她狠狠地擁入懷裡,吻上了她的額頭,發現她並沒有反抗,他的心跳加速,終於大膽地吻住了她的脣。她的脣軟糯冰涼,如夏日裡最甘甜的果凍,讓他愛不釋手。
然而他的吻依然剋制溫柔,發覺段櫻離的身體似乎有些發軟,他便放過了她,使她順勢側躺在他的腿上,小臉緋紅,卻像是個任性的孩子,撒賴般沉默。鳳青鸞看得有趣,心中卻越發的愛意深沉,真是恨不得立刻將她摟在懷裡,狠狠地憐愛。
“陛下,我已經是你的了,連我的人,和心。”
段櫻離如是說。
鳳青鸞噗嗤地笑了出來,在她的小臉上又吻了下,“櫻離,朕真的感到很幸福,不過,朕不能傷害你,要在新婚之夜,朕才能真的——真的佔有你……”
二人在轎中說着這樣的情話,感覺幸福就在眼前,卻沒有聽到越來越大的雨中,一夥黑衣人正圍在慕風的周圍,而慕風的身邊,卻站着一個極英俊的少年,此時身上已經有好幾處劍傷,卻依舊拼死護着他。
“你們真是大膽,居然敢傷害我風大哥,他可是你們的少主!”
“哼哼,誰會認他是少主?快把盒子交出來!”
慕風道:“你們也永遠得不到那個盒子,因爲盒子不在我的身上。”
黑衣人獰笑道:“別在這裡虛張聲勢了,我們知道,今晚你已經得到了盒子,否則你如何能從天牢中走出來?識相的快點把盒子交出來,否則今夜便是你們的死期!”
慕風微愣一下,自己纔剛剛得到盒子,這些殺手就出現了,事情似乎有點太巧了。方魚這時候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他道:“風大哥,你放心,方魚便是死,也會護你周全!”
“不,方魚,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呵呵呵,你們今天誰也走不掉!只要殺了你,我們自然能夠得到盒子!”
黑衣人說着,手一揮,一圈人便都舉刀嚮慕風和方魚砍來。方魚大吼一聲,“殺!”手中的刀更見凌厲,整個人如同瘋了般,剎那間他又中了幾劍,鮮血飛濺中,他也傷到了對方,可是對方人多勢重,方魚邊打邊喊,以狀聲勢,饒是如此,也已經漸漸地落在下風。
慕風雖然沒有了內地,武功底子還在,勉強能夠格擋,但方魚這邊勢一弱,他便被人打開圈外。
眼見着慕風便要血灑當場,忽然聽得一聲冷喝,“是誰敢在這裡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