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櫻離想到大夫人,明日看到施全奉上虧空,繼續留在府內做事的神情,就不由地脣角泛起冷笑。今次她暗中教施全爲難於梅氏,絕沒想到到最後,釀成的苦果,卻要她自己吞下潼。
當然,至此事後,段府內一應事務恢復正常,已是後話。
只說大夫人,得知施全依舊留在府內,非常意外,按理說,他應該已經沒有餘力再繳出那四萬五千兩銀子,到底是誰幫得他?然而打聽來,打聽去都打聽不到,段府內,除了她有這個財力,便是老夫人,也並不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銀子來……也未聽說誰變賣些什麼,思慮再三,沒有頭緒,只知這次施全留下來,定是換了主子。
然而施全除了做好自己的本份,又似乎並沒有與誰來往過密,這更讓大夫人摸不着頭腦。又想,自己若再這麼裝病下去,恐怕段府真個就是梅伊人的天下了。
於是兩天後,她的病已經好了。
大清早的,便指揮丫頭們從花房裡將正開的水仙,送到各人的房裡去。水花仙幽香,老夫人很是滿意,嘆道:“今年的水仙不錯呀!”
大夫人微笑道:“可不是,着意培植的,就是要趕在這個時節開花。”
“你的意思是——”
“按照老爺的來信,恐怕這幾日,他便要回到奉京了。”
老夫人的眼睛一亮,終於露出些激動神色,“蒼兒要回來了!呵,太好了!”她伸手拿桌上的糕點,往口中餵了一塊,又道:“趕緊準備,讓蒼兒回來後,看到這個家有個家的樣子,還有,我要叮囑你們,你們誰也不許鬧事,給我安穩着。”
正端茶進來的梅氏聽聞,知是老太太在警告她與秦氏,當下道:“當然,家裡便是要一團和氣,纔像個家的樣子。桎”
……然而,大夫人哪裡能聽得進去。
雖然短短几天,梅氏竟然將府中大部分的事情攬了過去,並且居然還打理得很好,她很想恢復原狀,可是因爲管家施全的不配合,她已是處處束手,幾天下來,一無所獲。她這個平時在段府呼風喚雨的主母,居然賦閒在東廂,每日裡除了管教女兒,竟無一事可插手。
見到段芙蓉換好了衣裳,又準備出門,大夫人終於再也忍耐不住了,“你又出去?你可知,如今府裡是什麼情況?你爹也快要回來了,你何苦要惹出這許多事?必須給我留在房裡,不許出去!”
“娘,是你自己沒本事,頭腦沒有別人靈活,讓別人佔了先機,奪了你的事務,你有氣我能理解,但你不能撒在女兒的身上呀!”
“你亂說什麼?這是兩回事!”
“那你就不要管我了吧!現在奶奶和梅氏都沒說我什麼,由我隨意出入府中,我好不容易纔這麼自由,可以爲自己做些事,你倒好,不但不支持我,反而要管束我。那這樣的話,我寧願一直是由梅氏來打理段府呢!”
“你——”大夫人快要被這個女兒氣得吐血了。
好不容易讓自己心情平復點,她道:“那個鶯鶯,我替你打聽過了,來頭恐怕不簡單,又有二殿下照顧着,你這橫衝直撞過去,不但無事無補,恐怕還要與二殿下爲敵,到時候你再怎麼努力,更得不着二殿下的心。”
“娘,那我怎麼辦啊!”段芙蓉何嘗不明白這點,只是,若不這樣做,便由得鳳青鸞與那個鶯鶯在一起嗎?
“過幾天,你爹就回來了,到時候大殿下,二殿下及三殿下,七殿下肯定都會來祝賀你爹凱旋歸來,那天,我們好好的做點事……”大夫人說到這裡,忽然頓住,眸光盯盯看着自己的女兒,“若要得,必先要舍,你與二殿下之事,若想要速戰速絕,有個結果,恐怕還需要更大的犧牲,女兒,你真的決定,非二殿下不嫁嗎?”
“娘,你有辦法對不對?我當然是非他不嫁。”段芙蓉的眼睛亮亮的。
“辦法是有,不過你可不能再胡鬧了,要先過了這關再說。”
“好,女兒聽你的。”
*
段府內默默地做着準備,段擎蒼要回來,他鎖了很久的書房,還有他的房間,都要新重打理。梅氏用暖爐底,將段擎蒼的被褥都細細地燙過,房內雖然沒有住人,也一天二十四小時地保持溫暖,水仙花便擺在櫃子上,幽幽的香意令房間看起來很是舒適。
倒是段櫻離,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就覺得很困頓。暗想,難道是這段兒事情發生的太少,太感到無聊嗎?
每天倒有大部分時間,伏案嗑睡。
第一個發現不對的,是玉銘,那天她滿腹疑惑地對玉瑤說:“真是很奇怪,三小姐向來都是少眠的,這段兒是怎麼了?整個人無精打采的,吃的東西也越來越少,你看,沒幾天的功夫,三小姐倒是瘦了一圈。”
玉瑤這也才發現到段櫻離的不對勁兒,向段櫻離看去,發現她竟然還在打嗑睡,若是平時,二人在離她這麼近的地方說話,無論說什麼話,段櫻離都會聽到的,況且是這種討論到她的話題,她居然無動於衷?
玉瑤向玉銘使了個眼色,“好好檢查屋裡的一切,我去找銀環。”
“好。”
玉銘也緊張起來,將房間裡上上下下的打量,又仔細回憶段櫻離這幾日吃過的東西,可是吃的東西,段櫻離向來仔細,便是玉銘她們已經替她驗過了,她自己身上依舊藏着根銀針,隨時隨地對自己要吃的東西進行查驗,她是不可能吃錯東西的呀!
玉銘的目光落在那盆水仙花上,這水仙花,是前些日子大夫人從花房拿來送入各人房中的,當時他們亦是仔細地檢查過,因爲荷花藏毒事件,段櫻離甚至讓玉銘換了水仙花的花盆,確定花盆與水仙花都沒有問題,才留在房中。
可最近,進入房中的異常物品,便只有這個。
這時候,銀環已經來了。
銀環自從到了段櫻離的身邊,其實是個很特殊的存在,她原是刑婆婆的得力助手,來到這裡後,被派去關注梅氏那邊的動向及與刑婆婆及時聯繫,她不常留在鶴鳥閣,卻因與僕人院聯繫緊密,因此她的消息最多,也深得段櫻離的信任。
她的年齡稍大些,經驗也比較豐富,玉銘和玉瑤遇到了什麼疑難事,有時候還是要叫她來參祥。
銀環進屋,先給段櫻離端了杯茶,“三小姐,你感覺如何?”
段櫻離見她目光裡滿是擔憂,微笑搖搖頭,“我沒事,就是有點困,不過我覺得哪裡出了問題,銀環……”她不過說了這麼兩句而已,就又是一幅昏昏欲睡的樣子。
銀環的眉頭微微一皺,道:“玉銘,你有什麼想法?”
玉銘指着那盆水仙道:“最近,只是搬進了這盆水仙,其它的東西都是慣常用的,之前沒有出過什麼問題。”
銀環道:“且不管是不是這盆水仙的原因,先將它搬到別的房間去。”
“是。”玉銘趕緊把那盆水仙搬到隔壁的空房去。
銀環又道:“請大夫來,就說三小姐偶感風寒。”
玉瑤道:“我去請。”
銀環又叮囑道:“不要請平日裡給段府內衆人診脈的大夫,要請一個從未來過段府的。”
“明白了。”
晌午時分,玉銘請了大夫進府,果然是位看起來醫德高尚的和藹老人,花白的鬍子,慈悲的目光,替段櫻離把了脈後,嘶了聲,道:“小姐這病很奇怪,倒像是中了毒,這種毒是植物腐爛後散發出來的,對人體有害,如果中毒至深,便會漸漸的手腳難以動彈如同癱瘓,而且人的神智昏潰,如同死去。”
玉銘聽得心都揪了起來,“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大夫卻又道:“小姐中毒不深,尚有救,只是不能夠再次接觸毒源,老夫現在開幾貼藥,連續幾天大概就能好。”
“謝謝大夫!”
待大夫將藥方寫好後,玉銘親自拿着藥方去抓藥,銀環則帶着大夫進入隔壁的房間,讓他看那盆水仙花,老人隨便在土裡翻了翻,便道:“沒錯,就是這盆水仙惹得禍,水仙植株沒有問題,花盆也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花盆裡的土,這些土裡摻合了一些藥,使土變得腐敗,發出異味,這異味便如障氣,對水仙的生長倒是無害,反而是水仙幽香,才壓住了這股異味兒,如果常聞,便會出事。”
銀環再次謝了大夫,回到屋裡,便向段櫻離說了這事。段櫻離雖然精神不汲,但還沒有到不能思考的程度,這時候冷笑道:“我父親,還有兩天便回來,她這是要有所動作,生怕我給她搗亂吧!”
щщщ ▲тt kán ▲¢Ο
“大夫人用心何其毒,這毒若是深入肺腹,便能置人死命。”銀環道。
玉瑤道:“沒錯,三小姐,以後您要更小心纔是。”
段櫻離道:“這樣吧,你們便將我生病的消息傳出去好了,這幾日我便在房裡好好休養幾天。”
玉瑤和銀環對視一笑,知道段櫻離的腦子裡又在打着什麼她們不知道的小九九了,便齊聲說了聲是。
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大夫人的耳裡,大夫人笑道:“這丫頭病的是時候,免得到時候,又弄出什麼事來。”
段芙蓉一聽,便知道又是自己的孃親出手了,當下便笑開了顏。
得到消息的梅氏,攜顧采芹來探望,段櫻離只是裝睡,並沒有與她們說話。二人坐了片刻,只得告辭離開。
顧采芹送梅氏出門,梅氏還在叮囑,“采芹,你和櫻離都住在這裡,照看起來方便,這幾日我準備你爹回來的事情,怕沒空來探她,你要替我好好照顧她。”
顧采芹道:“孃親放心,我必會好好照顧櫻離妹妹。”
“如此,我便放心了。”
目送梅氏的背影消失,顧采芹轉過身來,眸光中卻閃過一抹惡毒。再來到段櫻離的房間時,段櫻離已經坐了起來,正靠在牀頭,手裡端着碗粥在喝。顧采芹連忙把粥碗搶過來,要自己給段櫻離餵食,“櫻離,來,我餵你。”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段櫻離想要把碗接過來,顧采芹卻將碗端
遠了些,“我的好妹妹,你便讓我儘儘這個做姐姐的責任吧,你知道嗎,孃親說這兩日不過來探你了,因爲她太忙,孃親現在打理府中事務,你要理解她纔是。”
說着將一勺子粥遞到段櫻離的脣邊,段櫻離扭過頭,不吃。
玉銘見狀,便把粥碗從顧采芹手中搶過來,“表小姐,我們三小姐已經吃好了,不想再吃了,沒事的話,您可以離開了。”
玉銘的話,讓顧采芹微愣了下,接着卻嗔道:“你這小蹄子,便是如此不懂事,本小姐現下已經是段府主母的嫡女,你該稱我爲小姐。”
玉銘裝沒聽見,只將粥碗放在桌上。
顧采芹又向段櫻離道:“若是我的丫頭,必要打她幾個嘴巴子!”
“你——”玉銘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段櫻離卻道:“采芹,你有什麼事,便直說吧。”
“也沒什麼事了,只是看着你如此憔悴,身邊又沒有孃親照顧,我很是感到愧疚,若不是我,或許孃親也不會對你如此冷漠,說到底是我分走了你應得的母愛。只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是沒法子了,只能盡我這個做姐姐的責任,好好的照顧於你。”
“你又何苦拿話來刺我?說到底血濃於水,我與梅夫人之間的感情,想必是你不能理解的,你便好好的做她的女兒好了。”
“我知道你不過是死鴨子嘴硬罷了,昨兒,孃親還親自做了四色湯圓給我吃,你便沒這口福吧?我本來要把這湯圓端來讓給你的,可是孃親說,你自小便不愛吃湯圓,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玉銘道:“自然是真的!我們小姐就是不愛吃湯圓。”
顧采芹捂嘴笑道:“那倒是我多心了,可是你喜歡吃什麼樣的糕點?孃親平時會親手做來給你吃嗎?”
“沒有。”段櫻離淡淡地回答,又接着問:“這下滿意了?可以走了嗎?”
她這樣一說,顧采芹的臉上倒出現幾許尷尬,終是道:“你也不必傷心難過,孃親欠你的,我會盡量補給你。既然你病了,就好好休息,我改天再來看你。”
顧采芹一走,玉銘就擔憂地蹲在牀邊,“三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我並不難過,你不必擔心我。”段櫻離淡然地道。
玉銘心說,你怎麼會不難過?沒有任何一個當兒女的,看到自己的孃親對別人好,卻不對自己好而不感到難過的。
然而,這始終是她們母女之間的事,玉銘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有點心痛段櫻離。
卻不知道,段櫻離是真的不難過,也不痛的。上次忽然心痛倒下,來得突然,也不過那麼一下而已,之後便沒事了。上世,梅氏再沒有回到段府,等於她六歲時就已經永遠的失去了母親,這世失而復得,已經是很幸運,她並不要求梅氏爲她付出些什麼,也不打算與梅氏多親密。
只是直覺得,這個人,已經是她在這世,最最重要的人,她本能地要保護她,不使她出事,也僅此而已。
這樣過了兩日,便是段擎蒼回奉京的日子,當日滿城飄紅掛綠,百姓將道路兩旁圍得水泄不通,段擎蒼高坐在大紅馬上,身後鐵甲士兵整齊威武,這次能夠大敗西凌國,迫使大曆國國界後退百里,其過程早已經被百姓傳頌的神乎其神,段擎蒼在他們的心裡,就好像天降的神將,實在令人仰望,敬重。
段擎蒼先行回宮述職,過段府門前而不得入內,老夫人、大夫人及梅夫人,還有向個姨娘等一干下人,都站在段府門階上,激動地看着他。
他向他們招招手,目光掃過段鴻的小臉,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剛硬的男子,難得這樣的溫柔,使衆人都不由地大爲感動。
只是段擎蒼很快就過去了,道路兩旁的百姓大聲呼着,“段將軍!段將軍!”
這火熱的場面,便段芙蓉油然而生自豪感,“娘,我爹最棒了!”
大夫人也高興,但卻平靜許多,“你爹向來這麼厲害,打仗是難不倒他的。”
都已經過了段府門前,段擎蒼還是回頭,目光在衆人中搜索,卻沒有見到段櫻離的影子,於是又心情複雜地繼續往前走了。
明帝早已經帶着文武大臣在東門處迎接,陣式浩大。
段擎蒼將那把臨出征時,明帝賜給他的寶劍,高高地舉起,一路大踏步地到了明帝的面前,推金山倒玉柱地拜下去,“託陛上洪福,微臣幸不辱命,退敵歸來!賀陛下疆土擴張,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段愛卿,快點起來。”
明帝親自將段擎蒼扶起來,二人便並肩往大殿行去,“這一仗萬分兇險,朕雖在宮中,卻恨不得立刻能夠騎上快馬,趕赴疆場,與愛卿共同遇敵。”
“陛下,您是真龍天子,自當以保重身體爲要,怎可有這樣的想法?”
明帝哈哈哈大笑,“是啊,自從朕當了這個皇帝,各種想法都不可以有了。”
段擎蒼聞言,又要跪下請罪,“陛下
,微臣不是這個意思。”
“段愛卿,不必這樣認真,朕只是在跟你開玩笑而已,你呀,什麼都好,就是爲人過於認真,這點不好,不好……”
“陛下教訓得是。”
君臣二人,且走且聊,將其他羣臣涼在門口。幸得韓勤提醒一句,“陛下,大臣們,要一起入宮嗎?”
明帝道:“當然,今日君臣大宴,以賀段愛卿得勝歸來!”
韓勤忙宣下去,“各位大臣,請進入南福大殿,宴會馬上開始。”
這才緩解了羣臣的尷尬。洪奸不由地冷哼了聲,“若說這打勝仗,可不是段將軍一人能夠完成的,前到先鋒,後至糧草,缺一不可,如今卻只有段將軍一人能夠受到皇上如此禮遇啊!”
唐瑞道:“一將功成萬骨枯,歷來如此,倒也沒有什麼稀奇。”
“只怕糧草這一環,不但無功,反而有過。”韓庭陰惻惻地加了句。
“糧草乃是因爲天氣原因,才至不能及時送到,若是這仗敗了,自然糧草運行官要負上很大責任,只是如今這仗勝利了,卻是因爲糧草不汲,段將軍才與西凌合作,換來如今的和平續約機會,反而要感謝大雪封山呢!”陳棠辯駁道。
韓庭道:“這是藉口,不能因爲段將軍勝利了,就覺得所有的錯誤都可以忽略了。”
洪奸冷哼了聲,“都別吵了!相信陛下會有所定論。”
唐瑞也道:“不錯,各位還是稍安勿燥,今日可是個好日子,別壞了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