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寧城貨船停靠地方的客棧最多也就是中等,凡是有錢人都是去靠着畫舫停泊的附近住宿,那邊纔有最好的酒樓和客棧。
老宦官在沒有丟錢的時候就住在這裡,顯然手中的銀子也是不多,話說回來,在各地炒賣青鹽的這風潮下,這點銀子能採買多少,也是未知之數。
被人救起之後,老宦官也就是在牀上睡了一個時辰,睜着眼睛在那裡躺了一夜,屋子裡面的火夾牆熱氣暖人,老宦官的心裡卻是冰冷,明朝的太監一般都是自小進宮,外面的親朋故舊聯繫不多。
何況是他年事已高,外面已經是沒有親人了,這差事有已經是辦砸,對於從小在皇宮內長大的他來說,就算是跑,在外面也無法獨自生活下去,接下來如何,還真是沒有生機,一片黑暗。
睡不着的老宦官等到衣服烘乾,就穿戴整齊的呆坐在牀邊,一直到太陽升起,陽光照進這個屋子的時候,就聽到有人敲門。
自己到現在還是拖欠着飯錢,店錢,真是不知道怎麼面對店夥計的追討,偏偏昨日還有尋死這件事,老宦官嘆了口氣,還是起身開門,一開門,卻看到門外的店夥計端着個食盤,上面擺着熱氣騰騰的一海碗荷包蛋面,還有幾樣小菜。
“劉公公,您早醒了,昨晚您收了風寒,應該多吃些東西補補,廚房特意做了這幾樣,來,您嚐嚐口味合適不。”
這公公的稱呼可是有段日子沒聽到,夥計追討飯錢的時候都是叫“老劉頭”的,劉宦官心中疑惑,不過鼻間食物的香氣繚繞,也是有些餓了,心想反正是沒有錢還賬,也不怕多出這早飯錢。
當下點點頭接過食盤,端進屋中吃了起來,那客棧的夥計也不着急離開,笑嘻嘻的站在門外,開口說道:
“劉公公果然是京師那邊過來的大人物,人面廣,朋友多,昨晚您老的朋友已經是把這些天的飯錢和店錢都已經是結清。”
正在門頭大吃的劉公公愕然擡頭,心想自己在這濟寧城中哪會有什麼朋友,要不然先前時日,怎麼會到處求告也無人幫忙,面對劉公公愕然看過來的目光,那店夥計滿臉堆笑的說道:
“您老的朋友還說,讓您午時用過飯就去昨晚看風景的地方,有人在那裡等着您,今天中午大師傅準備給您做幾個拿手菜,現現手藝。”
說完這話,夥計帶上門離開了,昨晚看風景的地方,劉公公在那裡楞了會,接着就是回過味來,什麼看風景,不就是昨晚跳河的地方嗎?
不過吃飽了肚子,又聽夥計那麼說,劉公公心裡隱約覺得,事情好像是有轉機,只是天上真的這麼容易掉下好運,而且砸到自己嗎?
可事到如今,不管對方如何,也只能是去看看了。
用過午飯之後,劉公公簡單收拾了下就前往碼頭,確實是簡單收拾,因爲除了自己一身衣服,其他的都是被偷了。
走到昨日跳河的地方,劉公公還沒有心生感慨的時候,就有人高聲招呼道:
“可是劉老伯,這邊來,這邊來!!”
老伯這個稱呼還是第一次聽到,劉公公在那裡愣怔了下,左右看看沒有別人這纔是確定對方是在叫自己,不過這稱呼卻讓他感覺很舒服,閹人身體殘疾,最怕別人提及這一點,若是有人把他們當作正常人看待,當然會大得他們的好感。
這算是這些天以來,劉公公遇到最讓他高興的事情了,臉上也是掛上了些笑容,快步走了過去,幾名年輕人站在河邊,一看劉公公過來,都是客氣的問好施禮。這劉公公在皇宮裡面的地位雖然低,可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能看出來面前這幾個年輕人的舉手投足之間有股精悍之氣。
一看就看出是經過訓練的人,類似的氣質倒像是殿前那些充當儀仗戍衛的大漢將軍,那些士兵每天都是擺個架勢,動作之間都頗有規範,和麪前這幾位穿着灰色厚土布短袍的年輕人很像。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劉公公自己的錯覺,那些在鎮撫司沾滿血腥氣的錦衣衛番子,貌似驚愕面前這幾個小夥子,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也有些相近。
“我家主人知道劉老伯在外遭難,想要幫扶下。”
一名年輕人朗聲說道,手揚起比劃了下,順着比劃的方向看去,劉公公看見兩艘貨船,他現在完全是搞糊塗了,看着他摸不清頭腦的模樣,那年輕人笑着捧來一個小包袱,又是說道:
“這裡是四十兩銀子,兩艘貨船一共是二十擔青鹽,和三十罐老青鹽,船資都已付清,還請老伯收下。”
劉公公先是一怔,愣愣的盯住那兩艘蓋上苫布的船,手突然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莫名其妙的,出來採買的差事已經是辦妥了。只是自己這麼一個無權無勢的老宦官,誰還會這麼好心。
皇宮大內的太監,提前示好,做政治投機的例子不是沒有,可那都是那些年紀小,而且有遠大前途的內臣新貴,自己這般老人,今後幾乎可以預料到不會有什麼前途,什麼人還願意這麼花錢幫忙,內廷之中,血腥黑暗,凡事思慮都是隻有利益二字當先,先下,有人突然幫忙,劉公公首先想到的就是對方有什麼目的,可根本找不出對方這樣做的理由,發愣了半天方纔遲疑着問道:
“貴主人是……”
“我家主人說,看到老伯遭難,想起家中的長輩,心中十分的不忍,所以纔出手相助,大家萍水相逢,今後未必會有再見的機會,就沒必要通報姓名了,年關將近,老伯想必着急回去覆命,還是登船趕路吧!”
那年輕人這番話說完,和幾名同伴一起小心翼翼的把劉公公攙扶上了貨船,叮囑了船家幾句,看着船緩緩離案,這纔是轉身離開。
直到船隻進入河道中央,劉公公纔是反應過來,想起方纔那“想起家中長輩”和其他的話,終於意識到對方幫助自己,就是純粹爲了行善,一時間不由得老淚縱橫,捧着包袱跪在船頭,朝着濟寧的方向叩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