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一代,除卻開國前後地方上的藩王有軍政大權,形同割據之外,其餘時候,大明全境都沒有封建之事,唯一的例外就是雲南的沐家。
朱元璋的義子的沐英領兵在雲南打下了一片天地,被封爲黔國公,子孫後代永鎮雲南,儘管是國公,不過卻如同雲南王一般,這個封建的特例效果卻不錯,終明一世,雲南都沒有鬧過什麼大亂子。
相對應的是貴州,大亂小亂不斷,牽扯了明軍西南和南方的不少力量,而成分更加複雜,外圍也有敵國的雲南卻極爲的安定。
可這個安定和效果不錯,那是特例,李孟身在大明腹心之地,若是讓他來個永鎮山東,那毗鄰的南京和京師又該如何的自處。
何況今日一總兵立下大功,就給個永鎮一省,那其他的總兵官也是立下大功,怎麼辦,大明總共不到二十個省,總兵可是已經是上百了。
至於後面這個要求,都督南北直隸、河南、山東四省軍務,這樣的要求,和春秋時候,楚王問周室九鼎的性質已經差不多了。
這位太平羅知道山東總兵李孟跋扈,卻沒有想到跋扈成這個樣子,難道早就是心存反意,那自己來這裡豈不是羊入虎口,給對方送菜了。
京師的羅侍郎沒什麼膽氣,直接在酒宴上就開始渾身哆嗦起來,巡撫顏繼祖卻也明白對方爲什麼這個表現,連忙的安慰說道:
“羅兄,顏某這邊只是跟你交個底。具體如何,還要那李將軍和你交談,反正此次羅兄也是探親訪友,又不是操勞公事。不必太過擔心了。”
對這句話,羅侍郎除卻乾笑,也沒什麼別的回答了。
當夜,這侍郎自然沒有睡着,翻來覆去了一夜。幾次想要趁夜逃走,可外面不時的有巡邏地士兵經過。而且城門早就是關閉,想逃也逃不出去,第二天去往鎮東將軍府的時候,這羅侍郎已經是滿眼血絲。臉色蠟黃,一幅沒有休息好的模樣。
鎮守各地地總兵一般都是掛這個兵部侍郎地銜頭。按照官場地規矩。朝廷來地。總比這地方上地高半級。何況還有文貴武賤地規矩。
若是李孟這邊知道禮數。就應該親自出來相應。可昨天那番交談已經是把這個羅侍郎嚇破了膽。對這個可不抱什麼指望了。李孟這邊果然不出他所料。出來相談地居然是濟南府地一名同知。看着頗爲年輕地周揚。
羅侍郎心中惱怒。就算是再怎麼跋扈。也不應該用這麼低品級地官員來見面。這也太瞧不起人了。
誰想到那名濟南府地同知也沒什麼討好地表情。臉色也是冷漠之極。見面之後僅僅是客氣地抱拳爲禮。這是平禮相見不說。而且還是日常相見地規矩。官場上這已經是頗爲失禮了。羅侍郎還沒有打定主意是忍還是拂袖而去地時候。周揚也不客套。乾脆利索地開口說道:
“羅大人。這次來名爲探親訪友。實際上是來詢問我山東對此軍功地態度。那在下就開門見山地說了!”
這麼直接又是把羅侍郎噎住。這種政治上地你來我往。講究地是個含蓄分寸。大家都是客客氣氣地。彼此試探對方地底線。誰想到。這位山東地官員居然一點客套不講。直接是把他地目地說了出來。
無禮、粗魯、不講規矩、武夫蠻橫作風,羅侍郎皺着眉點點頭,周揚又是開口說道:
“近三十年來,大明兵馬可曾對韃虜取得如此大勝,且不說對韃虜,就算是對外對內征戰,可曾一戰斬首三萬餘,全殲敵軍的大勝嗎?”
就算是羅侍郎再不明白公務,也知道河間府的這等大勝乃是這三十年最大最輝煌的一場勝利,儘管不願意承認,可還是點點頭。
周揚看見羅侍郎點頭,這纔是繼續開口說道:
“如此大勝,振奮軍民士氣,爲何報捷之後到如今,朝廷一點的獎勵章程都沒有拿出來,甚至是我部將士去京師獻捷,朝廷都是置之不理,冷漠對待!”
周揚可絲毫沒有什麼下官的覺悟,完全是質問的口氣,並且越來越嚴厲,羅侍郎有些忍受不住,可卻突然想起,這可是那山東總兵李孟的地盤,自己稍有不慎,怕就是回不去了,當下忍氣吞聲的說道:
“朝廷也是在商議該怎麼給山東賞賜,畢竟這也是第一大勝,處置不當未免對不起奮戰的將士,再說,本官這次來,不就是爲了此事,和李將軍溝通出來個章程。”
看見對方如此的被動,周揚心中已經是大概有數,點點頭,放緩了些語氣說道:
“昨晚顏巡撫想必和大人已經是說了些,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呢?”
顏繼祖果然和山東是一夥的,羅侍郎先是想到這個,但那些條件,他如何能接受,臉色大變,惶恐急促說道:
“那條件如何使得,朝廷當然不會答應,就算是兵戎相見也不是不能,這位兄弟,羅某私下說句,莫要以一省之力對抗天下,到頭來被天下人唾罵不說,更壞的結果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聽到這看似“語重心長”的勸告,周揚冷笑了一聲,又是開口說道:
“現如今這天下唾罵的可不是我們山東,而是這讓天下苦戰將士寒心的朝廷。”
羅侍郎又是啞口無言,周揚也不多說了,他在身邊的茶几上摸起一個木盒,放緩了語氣開口說道你我之間也沒什麼可以談的了,這木盒中是我家大人給聖上的旨意,請陛下定奪吧!”
木盒做的頗爲精緻。嚴絲合縫地,在接縫的地方鎖着個小鎖頭,幾個可能被打開的地方,則都是用火漆塗抹。確保不會被人打開拆看。
這那裡是談,分明就是準備把這木盒給過來,羅侍郎心中有火氣,可也知道這對他來說,是個最好的解決方案了。拿着木盒回去,也算是給京師地皇帝和大臣們一個交待。不用自己擔負什麼責任了。
稍微一想,羅侍郎就是判斷明瞭利害,匆匆交待了幾句客套話,就拿着木盒離開。按照這羅侍郎的想法,這次差事辦完,還要去泰山去遊覽一番,看看這聞名天下的東嶽,但這差事如此的難辦,那還有心思去玩。
灰溜溜的從鎮東將軍府離開,回到客棧之後。直接就是吩咐下人啓程離開。火速回轉京城,這山東地面上地文官武將。眼睛裡已經沒有忠義兩字可言了。
回程倒是沒有耽誤什麼時間,那些錦衣衛和護送的京營士兵也是被山東兵馬包圍監視。也是心驚膽戰地狀態,聽說要走,當即是速度加快,不敢有絲毫的停留。
本來羅侍郎這樣的官員出京,講究要走的慢,每過一個城池就要停留一次,一是要遊山玩水,二是收取沿途地孝敬。
可這山東的差事如此兇險,沿途又是遭受兵災,什麼玩樂的心情都是沒有,只想着快些回京交差。
結果這一趟卻是有了難得的高效率,來回十三天,在二月初的時候,羅侍郎就已經是回到了京師。別看就這十幾天的功夫,京師的局勢又是變化,說是某處地文士們聚會飲酒,在宴席上高談闊論,朝廷對山東地涼薄。
本來這事情人人在談,可偏偏他們談的時候,鄰座地客人是錦衣衛的密探,當即是把人抓了起來,準備問罪。
誰想到抓進鎮撫司還沒有來得及用刑,這幾名士子地親戚卻過來找了,卻原來是御馬監某太監的親戚,內廷的關係,可不是錦衣衛能得罪起的,忙不迭的把人放走,還吃了不少的掛落,有這麼一件事,錦衣衛和東廠包括順天府抓人的手可都軟了不少,加上山東那邊不斷的有消息放出來,民間又沒有了什麼顧忌,輿論愈發的不利於朝廷。
最近甚至有人趁夜張貼文告,說是湖廣河南之地流賊熾烈,正是用人之際,朝廷若不賞有功的將士,豈不是放任流賊,自毀天下。
甚至有大臣的宅院牆上也被人貼了這個東西,所帖的不是那《飛將軍賦》就是評論岳飛和秦檜的文章,隱約間把那山東李孟比作岳飛,朝中諸公比作奸臣秦檜,至於崇禎皇帝是不是趙構,可就沒有人敢說了。
但現在每日間的朝會,卻沒有人提起山東那邊,大家都是故作鎮定的去忙碌些別的,比如說韃虜遭受重創,按照大家的估計,最起碼這一年或者兩年內不會再入關劫掠了,那麼屯駐在北直隸的二十多萬兵馬就可以抽調出來一部分去往河南和湖廣對付流賊。
每年劃撥給寧遠團練總兵吳三桂的軍餉和各項物資也可以稍微減少些,那個無底洞實在是耗費太大了。
討論這些的時候,衆人雖然也是神采奕奕,可暗自都是心不在焉,因爲大家都是在等着羅侍郎從山東帶回來的消息。
不過羅侍郎行色匆匆,比大家預計的回程時間快很多的到達京師的時候,卻讓大多數人失望了,他們暫時不會知道山東到底提了什麼樣的條件,一向是不得罪人的羅侍郎這次卻要求私下奏對。
朝中這麼多大佬官員,又是這樣要緊的事情,怎麼會讓他私下的奏對,到最後的結果是侍郎以上的官員可以參與。
地點就是崇禎皇帝的內書房,大學士和尚書已經其他有資格的大佬們神色忐忑的聚在一起,有人已經是在心中大罵羅侍郎鼓弄玄虛了,很有些和羅侍郎關係親厚的過去打聽,卻什麼也沒有問出來。
這到底是在賣什麼關子,大家看着羅侍郎恭恭敬敬的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這時候連伺候的小太監都是被趕了出去,王承恩自己過來接下來。回頭看看崇禎皇帝,獲得首肯之後,把這個木盒摔在了地上。
看着木盒的大小,裝不下那種奏事地摺子。王承恩也要小心爲上,木盒不結實,被這麼一摔就是粉碎,露出裡面一個紙卷。
王承恩彎腰撿起,遞給了書案後面的崇禎皇帝。崇禎皺着眉頭接過紙卷,展開觀看。不過是個巴掌大的紙片。
崇禎皇帝先是瞪大了眼睛,他的臉龐迅速地變成了豬肝的顏色,呼吸粗重異常,身體都在那裡劇烈的顫抖。已經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站在書案邊上的提督京營太監劉元斌看見皇帝這般模樣,生怕到時候直接昏厥,連忙走到崇禎皇帝的背後,輕輕地拍打,這纔是稍微緩和過來。
崇禎皇帝想要把這紙條扯碎,遲疑了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大喘了幾口氣才怒聲地說道:
“逆賊。逆賊,無恥的武夫。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這殺才如何起了覬覦的心思。他就不怕天打雷劈,天下羣起攻之!!”
頓了頓,崇禎皇帝又是大喝道:“張國維,你這就去佈置,調集南北兵馬剿滅這無法無天地逆賊,羅順開,你去山東談,就談了這個回來!!朝廷的體面全都被你丟乾淨了!!”
下面跪着的羅侍郎一聽,頓時是明白這位皇帝又要遷怒無關之人了,心急之下也顧不得什麼儒雅風度,膝行幾步到了跟前,倉惶的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說道:
“陛下,陛下,那李賊說是仿雲南例,永鎮山東,還要都督南北直隸、山東、河南軍務,微臣如何敢答應這等悖逆的要求,當即拂袖而去,李賊的下人追上來給這個木盒,微臣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
聽到這羅侍郎的哀告,崇禎皇帝臉色青白不定,到最後卻是把那紙條朝着書案前面一丟,站起來冷冷地說道:
“今日,諸位一定拿出個結果,明日間報到朕這裡,朕有些乏了,先回去歇息。”
崇禎皇帝地火氣,從來都是一波比一波更大,怎麼今天卻突然泄了氣,在內書房的衆臣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今天到底有什麼不對。
但衆人都是官場上成精地人物,當然不會露出什麼疑問神色,都在那裡恭恭敬敬的垂手恭送。
等到崇禎皇帝離開,提督京營太監劉元斌琢磨了下,低頭把那紙卷撿了起來,內書房內地這些大臣也不管什麼官威體統,都是圍過來觀看。
看見紙捲上的內容,這些平日間涵養功夫十足,不怒自威的一二品大佬們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齊齊的倒吸一口冷氣,那劉元斌的手更是止不住的顫抖,這天下的確是沒有什麼體統和規矩了。
紙條上只有四個字“齊王”
既然是膠州營捎過來的紙條,那這想必就是山東總兵李孟的要求了,斬首三萬餘,全殲韃虜入寇的大軍,的確可以稱得上是崇禎年第一大功,就算算上天啓年間,恐怕這也是第一等的功勞了。
可要求的這個賞賜,實在是太不合理了,那沐英領兵打敗蒙元的粱王,取得了雲南之地,世代永鎮,但他活着的封號也纔是個西平侯而已,死後追封王爵,但是家族世襲也不過是侯爵。沐家在雲南,鎮守多年,沐晟也是到了徵安南立功,才獲得國公世襲的恩寵。
有明一代,活着的武將位置最多也就是到國公,就連死後封王的也不過是徐達、常遇春等開國的元勳而已。大部分大將也就是國公罔替,連世襲國公都只有最親貴的才能拿到。永樂靖難,張玉等人也獲得了大封賞,永樂又憐張玉死於王事,對張玉的家屬多加優容,但是張玉之子張輔也還是從伯爵開始一級一級升上去,立了無上功勳,才獲得公爵,後來他更是保定朝綱的兩朝定策元勳,當初也有提議讓他在安南交趾之地世代鎮守,最後也被駁了回去。
自此以後,封贈公侯的是少之又少,只有外戚可以有機會比較順利的封到侯爵。武將裡面也就是石亨之類的人,因緣際會拿到了侯爵,但是都沒有什麼好下場。王越本身就是文臣裡面最拔尖地人物,上馬擊賊。下馬露布,治軍理民,都是有明一季的少有之才,做文臣也做到了察院之首又提督團營,但是他腦子發昏。拿到伯爵以後居然放棄了清貴的文資,改從勳臣班裡。想拼命拿個侯爵,結果最後也沒有如願。嘉靖萬曆以來,想拿個爵賞更是難上加難,就算是李成樑。也不過是伯爵。
明朝制度,跟歷朝不同,爵位非常難拿,而高品清望官階缺嘴是容易,太子太保,少保,太保之類的榮銜。歷朝都很看重。太師太傅太保這三公,放在唐宋。那就是宰相中地宰相,元老中的元老。纔有資格在致仕前拿到,比如說是姚崇,宋,韓琦,文彥博之類的人物,功勞威望俱到了頂峰,到了告老還鄉的時候,纔能有此封贈,而少師少傅少保以及太子的師傅保,也都是重臣致仕以後,纔有地待遇;但是唐宋爵位卻來得容易得很,一旦宣麻拜相,當即就能封國公,所謂相公相公,說的就是他們又是宰相又是國公,那些拿到了師傅保三公之職地大臣,死後九成九還會被追封爲王爵。
到了明朝卻反了過來,文臣無野戰功勳,絕對拿不到伯爵,但是拿到三公卻不少,而武將裡總兵官拿師傅保這三公雖然很難,但是基本每朝都有好幾個,三孤則多如牛毛,太子三師,太子三孤之類的,甚至連參將遊擊都有掛太子少傅的。
所以這次,朝廷裡也有人想大事化小,直接給李孟封一個太保拉倒,這個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了,反正師傅保本身就是人臣的頂峰了,給了也沒什麼不對地,甚至可以忽悠着李孟這種不學無術粗鄙無文的武夫,拿歷朝的那些名相來跟他對比,告訴他們,文彥博之類的,寧肯不要國公之爵位,肯定也是要師傅保的榮銜的。
李孟有這樣一個大勝,按照朝臣的估計,封侯完全夠格,或許可以封國公,不過以崇禎皇帝地吝嗇習慣,估計也就是個伯爵地封號,而且還不能世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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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朝廷的吝嗇是朝廷地態度,山東那邊卻是獅子大開口,這可是一字王啊,大明最親貴的封號,許多皇族地成員,都還是兩字的王爺,想要得個一字的王號都不可能。要知道,目前的一字王,都歷朝歷代大明皇帝的嫡親纔有資格,就算是徐達常遇春,死後也不過是追封兩字的郡王而已,難道李孟覺得自己比中山開平還要高貴嗎?
李孟不過是個販鹽起家的武夫,居然要求一字的王號,而且還是腹心之地的齊王,真真是狂悖之極,現在就連覺得朝廷遲遲沒有封賞,對李孟有所虧欠的大臣們,也是完全轉變了想法,開始憤怒起來。
“這……這還有什麼體統!!”
“除卻流賊、韃虜,咱們大明內部居然也是出了這種妖孽!!”
“這樣的人,還賞什麼賞,要拿出個懲處的章程來,有這麼個例子在這裡,天下間的武夫豈不是要翻天了!!”
一時間羣情激奮,不過拿着紙條的劉元斌卻在那裡苦笑,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一直是站在邊上沒有插嘴,眼下地位最高的是內閣大學士,首輔陳演,他倒沒有表態,而是在那裡觀察着身邊衆人的神色。
駱養性和他的關係很好,要不然也不會在金殿上出頭告發周延儒,沉吟了下,陳演開口詢問道:
“駱指揮,鎮撫司這邊在山東可有細作,那邊的情形如何?”
這問題一問出來,駱養性的臉色頓時不太好看,不過也知道對方是無心的問話,他有點尷尬的開口說道:
“諸位閣老,諸位大人,在下在這邊跟各位說個實話,錦衣衛設在濟南的千戶所,每月的消息倒是未曾中斷,可都是說那李賊好話的,而且從來只有派過去的人,沒見到回來的,家眷什麼的都是接過去了……”超過去,呵呵,還得繼續求票,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