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九年河南不光是闖王闖將八大王的人馬來回的經過打仗,還鬧起了旱災和蝗災,距離那麼近,夏津縣的年景也是極差,說是民不聊生一點也不誇張。那些農民貧戶沒有生計,只能是去各處逃荒,雖說其他的地方也是亂成一團,但總歸算是有希望,儘管渺茫之極。
那些農戶貧戶逃荒跑了不少,可有些人連逃荒的本事卻也是沒有,比如說很多有功名的書生,他們倚靠着朝廷發下的錢米生活,可到了這種壞年景,交通斷絕,這些書生應得的那些錢米根本就發不下來。
張承業是天啓三年的秀才,平平常常一個書生,好佔些小便宜,喝了酒好談些淺薄無知的天下大事,天啓四年娶了老婆,後面有了兩個孩子。就和所有讀書人一樣,過着有些貧苦,不過還可以溫飽的日子。
這樣的生活在崇禎登基之後就漸漸的維持不下去,東昌府的夏津縣越來越糟,河南和北直隸的流民和亂兵經常流竄到這邊來,這讓本就不好的情況變得更壞。
崇禎九年河南大災,東昌府西部大部分的田地都是絕收,據說朝廷要下撥錢糧救濟,可僅僅是據說,始終沒有下來。到了五月份,青黃不接的時候,大批的逃荒者出現,張承業家中婆娘身體不好,去年又有小孩,親戚又在河南,壓根無計可施。
張承業看着家中臉色蠟黃的婆娘和餓得直哭的孩子,心中絕望惱怒,終於是一跺腳,抓起家中一條米袋,咬牙恨聲說道:
“今日這讀書人的斯文就不要了,我去糧店借糧!”
田地遭災不產糧,可夏津縣的幾個糧店和大戶人家的倉庫裡面倒是放滿了糧食。只是要不然就是自己屯着,要不然賣的價錢就是高地驚人,根本買不起。
城內想要借糧的饑民甚多,在最大的糧行門前,差不多聚集了三四百人,正在和糧行的夥計還有衙門派來的差役們對峙。
此時平民百姓終究是怕官的,看見高瘦的張承業身穿破舊的青色長衫,手中拿着米袋走過。人羣中一陣竊竊私語,無非說是“這是張秀才”,有功名地文人在百姓之中也是很有威信。s看着張承業前來,大家的膽氣頓時是壯了不少。
張承業本來想要在人羣后面看看風色,到時候去沾點便宜,作爲讀書人。腦筋總歸是靈活。這槍打出頭鳥的道理還是明白地。
結果莫名其妙的就走到了前面,站在第一排,張承業看到對面拿着棍棒的衙役和家丁,心中禁不住非常害怕,身子朝後直縮,結果不知道是踉蹌了,還是被人在身後推搡了一把,身不由己的朝前一步……
有道是,這是他個人一小步。卻是啥啥地一大步,張承業都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只是知道他這一步跨出去,就被身後情緒高昂地饑民簇擁着連搶幾家糧店和大戶人家,到最後。張承業扛着慢慢的米袋回到了家中。和欣喜的老婆孩子飽餐了一頓。
搶完米糧之後,這些民戶都是和張承業一樣各回各家。填飽肚子去了,官府哪裡會善罷甘休。
第二天一早,這張承業就被知縣抓到了衙門裡面去,那邊知縣一拍驚堂木,大喝一聲:
“爲何聚衆搶糧作亂!!”
看着公堂兩側的刑具和臉上有些青腫的衙役,身材頗高的張承業頓時是膽氣全消,篩糠一般的顫抖起來,也不知道是何處福至心靈,開口央求說道:
“學生先祖曾爲戶部侍郎。”
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有人這作亂也是方便些,這知縣一琢磨,這高瘦書生或許還有故舊在朝中爲官,本來要斬立決的判決就改爲了監禁三年。
世事變幻總不如常,夏津縣的饑民聽到張承業被抓地消息,人人驚恐,從前一個當過兵的閒漢聚衆起事,扯旗造反了,上千饑民攻破縣衙,打開監獄救出了張承業,這年頭讀書人總是被人看重。
這張承業被救出來之後,也是無處可去,索性是加入這些亂民,扯旗造反了,跟這些賊軍當個師爺帳房,最起碼比起從前,肚子吃飽了,地位高了不少。
在夏津附近的衛所兵不堪一戰,前去圍剿不出所料的被走投無路的亂民軍打地大敗,又有幾次相同地經歷之後,夏津這些亂民的聲威大震,甚至連河南和北直隸地饑民亂兵都是過來投奔。
本來東昌府知府已然是把這情況報了上去,駐紮在兗州和濟南的兵馬已經是準備前往圍剿,結果東虜女真的十萬大軍在這時候從喜峰口入寇,山東的兵馬都是部署在德州和濟南府一帶。
這夏津縣就被忽略了過去,這種亂民造反往往都有個特性,就是很容易被小小的順利和省裡衝昏了頭腦,這夏津縣的饑民們,兵馬不過三千,佔據的不過是一縣之地,但無論是亂民的首領,還是張承業,都已經是忘乎所以。
那首領自稱大王不說,這張承業則自號南山,教別人稱呼他南山先生,常常自比諸葛和劉基。平時所好就是聽說誰家有值錢古玩和書畫,就上門拜訪,說是要“鑑賞”一二,雖說這小地方不會有太值錢的東西,可誰家的好東西都不願意被人這麼鑑賞沒了,這可太心疼了。
結果,一些大戶人家還沒有破家的,都是安排人在門口張望,若是看見這張承業過來,都是大呼“南山又來做賊了!”都是急忙的回去把好東西藏起來。所以張承業雖說自號南山,夏津人私下叫他也都是稱呼名號,只不過在後面加了個字,人人稱他“南山賊”。
這南山賊張承業還有個癖好,喜歡裝弱不禁風,所謂魏晉名士風度是也,每次出陣喜歡讓人用竹牀擡着,以示指揮若定,神態風雅。
(此處借鑑了三千美嬌娘的人物設定,已經得到了紫釵恨大大的授權)
鄭掌櫃曾經送給李孟一個望遠鏡,這時候的名頭還叫千里鏡,也不知道是佛郎機(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統稱)商船還是荷蘭商船帶來的,價如珍寶,可是了不得的好東西。
不過在李孟看來,比起現代的兒童玩具也是有所不如,但在這個時代來說,已經是很好用的器物,也找不到什麼替代品用。
遠遠的看過去,對方亂糟糟的隊形之中,有一名身穿錦袍的書生仰臥在上,很是悠閒的模樣,李孟率領的膠州營一千士兵會合了張亮的九百鹽丁之後,大搖大擺的穿州過縣,來到了東昌府。
一路上不斷的通過私鹽買賣的系統網絡得到消息,李孟也是越來越有把握,他根本不準備隱藏什麼形跡,大搖大擺的壓了過來。
膠州營這邊有把握,那夏津縣的亂軍也是自大異常,居然一副等待李孟上門作戰的架勢,絲毫不做什麼準備,確實已經昏頭了。
真正有些不一樣的是這一路上發生的事情,李孟曾經在某次晚飯閒聊的時候說過,準備把發給士兵們的軍餉折算成田地,這個談話“很不小心”的流傳到軍營之中,凡是聽到了這個消息的士兵們都是興奮異常,作爲貧苦軍戶,或者說即便是地主富農出身的子弟士兵,手中有土地,或者說有更多的土地,都是這些人夢寐以求的。
作爲現代人的李孟,確實是不太理解,這個時代的人對土地的那種狂熱,特別是屬於自己的土地。
這消息既然是“很不小心”的流傳出來,隨着奔馳在隊伍和膠州城之間的騎兵信使,消息在李孟系統的各處都是流傳開來,士卒們都是在議論這件事,人人都是有些躁動和興奮。相對來說,這次戰鬥卻不大被人們放在心上了。
看起來確實不用太着意,李孟率領的軍隊從濟南府進入東昌府,在過了恩縣之後,走了三十里,就遇到夏津縣的亂軍。
膠州營的陣型緊密,那些亂軍亂民則是散亂異常,兩邊看起來,那些亂民足有膠州營的十幾倍人馬還要多,可最多也就是多一倍的人手罷了,可見亂成什麼樣子。
李孟在望遠鏡裡面看見那個躺在竹牀上的“南山先生”,忍不住笑了笑,衝着身邊的馬罡開口說道:
“你在外幾個月,讓我看看你練兵的成果,鹽丁在前,老兵在後,去吧!”
聽到李孟的命令,馬罡點頭應下,騎馬來到了陣前,下馬之後也是抄起一根長矛,站在了第一排左首第一位,高舉起長矛,除去三百預備隊之外,早就是列陣完畢的士兵們頓時是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