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二嬸一直哭一直哭,哭了半天看近香站在那裡一直沒有表示,心裡一急,就哭喊道:“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鐵石心腸,我真是白生養了你了”
這話說得近香從頭涼到腳,有那麼一剎那,她真想大聲衝她吼叫,難道她來找她,真的只是爲了這個什麼哥哥?那她呢?近香到底是剋制住了,她站在水二嬸對面,臉色冰寒,“對不起,你女兒沒這個能耐,幫不了你。”
“近香我求你了”近香剛擡腳要走,水二嬸突然就拉着她的衣襟就勢跪倒在她面前,一行哭一行道:“我給你跪下了,我給你跪下了啊”
近香看着跪在她面前的阿母,腦中一片空白。這個場景,何其熟悉。大姐落到水裡讓選哥哥給救起來以後,大娘來求阿母讓他們跟陽成家退婚,那個時候大娘就是這樣又哭又鬧地跪在她們面前,當時阿母怎麼說的來着?她說你們家的女兒是人我們家的就不是了?轉眼一切又重現,近香真的很想問她:“你兒子的命是命,你女婿的命就不是命了?”
漸漸圍過來的人羣讓近香反應過來,她忙不迭地拉起水二嬸,可是水二嬸卻死活不肯起來。拉扯着,近香的眼淚也掉了下來,“你是不是逼死我你就高興了”
水二嬸哭道:“我沒想到,我辛辛苦苦養了你十多年,竟然是個白眼兒狼我哪裡敢逼你,你現在是官夫人了,明明是你想逼死我他又不是誠心的,不過就是被逼急了你哥哥死了,我也不活了早知道你是個這樣六親不認的,我當初就不該生你”
近香如墮冰窖,渾身冰冷得都不聽使喚了,呆呆地放開水二嬸,啪地一聲也跪倒在地,一句話也不說,任冰涼的淚水流進脖子裡,流過心口最熱的地方,讓他瞬間凝結成冰。
周圍的人指指點點,可是那些聲音都進不了近香的耳朵。她從小就努力地讓自己乖巧懂事,好討得阿母開心,她那麼努力,卻換來一句‘當初就不該生你’,這不是太好笑了嗎?阿母離家出走,她被逼着提前長大,經歷了那麼多她終於嫁人了幸福了,然後阿母找了來,她又努力地想要對她好,想要彌補母女兩個這些年的隔閡,結果呢?如果是那個什麼哥哥過得不好,她會盡全力去幫助他讓他好讓阿母少一些愧疚多一些解脫,可是呢?阿母一張口就是要把他救出來,他是個殺人犯吶
環兒去隨梳伴鏡看了一遭,就想着上街來找近香。那個老夫人她不熟,可是夫人跟她之間好像也不像一般母女那樣親近,她還是跟着點好,萬一夫人受了委屈,她也好及時開解,免得傷了身。正走着,就看到前面圍了許多人,指指點點地不知道在說什麼,上前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趕忙過去要把近香扶起來,口中急道:“夫人你快起來,你可是有身孕的人,這麼冷的天,傷了身子可怎麼是好啊”
近香不肯起來,只管哭。環兒無奈,看一眼水二嬸,又急忙去拉她起來,口中勸道:“老夫人您這是做什麼呢?您這樣跪在這裡讓我們夫人怎麼受得起?您要是跪出了什麼三長兩短,我們夫人以後可怎麼過呢;要是傷着了夫人腹中的孩子,您也不好受不是?您趕緊起來,有什麼話回府去說吧,啊?”
環兒勸了這個,又勸那個,到了最後急得都快哭了,才把水二嬸給拉起來,然後又把近香扶起來,三個人擠出人羣回了太守府。
張敞今日無事,所以下午就回了府,卻發現府裡情況不對,詢問之下才知道近香跟她阿母吵架了,還吵得特別嚴重,於是急急忙忙地回屋去找近香,一看之下大吃一驚:近香正伏在案上哭得眼淚橫流的,那樣子真是說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張敞心裡一陣子抽痛,忙在她旁邊坐下,拿手帕細細地給她擦了臉,然後把她摟進懷裡,柔聲道:“怎麼了這是?怎麼哭成這樣了?”
近香一見張敞,哭得更傷心了,抱着他使勁地哭,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哭了不知道有多久,近香才終於哭乏了,從張敞懷裡坐直了,自己拿了手帕把眼淚擦乾淨了,然後紅着眼睛盯着張敞瞧。
張敞拉過她的手,柔聲問道:“現在可以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了?”
於是近香就把上午的事大概說了一遍,說着說着就又抽噎了起來,“她一點都不把我放在心上,她一直都嫌棄我不是個兒子”
張敞聽了,一邊拍着她的背輕聲安慰他,一邊在腦子裡把整件事情過了一邊,最後說道:“我先去問問是怎麼一回事吧,要是有什麼內情,也不一定就救不得。”
近香了這話,忙道:“真的可以?”
張敞嘆道:“我也不確定,不過總得試一試。要真是他惡意殺人,我也沒有辦法。”
雖然惱恨阿母傷她的心,近香終究還是希望能救了那人讓阿母不要記恨她,這會兒聽說有希望,雖然希望渺茫,那也是希望,於是忙道:“那我去問問阿母,看看還有什麼她知道的沒有?”
張敞摟她在懷裡道:“你別去了,等會兒我去問就好了。以後有什麼事,都不要把自己鬧成這樣知道嗎?你這樣我多心疼”
近香靠在他懷裡,幽幽問道:“要是我生了個女兒,你以後會不會不喜歡她?”
張敞忙道:“你又胡思亂想只要是我們的孩子,兒子女兒我都喜歡。以後孩子多了,我也絕不會讓女兒們受委屈,你就放心吧,懷孕了不要想這麼多,對身體不好。”
近香哭得累了,靠着張敞的懷抱只覺得無比安心,不多時竟睡着了。張敞輕輕地把她抱起來,小心地放在牀上,給她蓋好被子,然後立在窗前,深深地望着她。近香,我要怎樣才能讓你遠離憂愁呢?
關上門出了屋,張敞就把環兒喚了來詢問情況。跟近香的輕描淡寫不同,環兒把她看到的一五一十地全說給了張敞。張敞一聽說近香被逼得跪在地上哭,拳頭握得咔嚓直響。要不是那是近香的阿母,他真想衝出去打人
環兒一邊說一邊也心疼,心裡不住地埋怨這是什麼母親,怎麼能這樣對自己的女兒
張敞聽完之後就去找了水二嬸。
“阿母,您千萬別跟近香計較,她現在有了身孕,就有些喜怒無常。其實您不在她身邊的日子,她真的特別想您,常跟我說起您當年是有多怎麼疼她。她一直盼着你們一家團圓呢,她好好好孝順您。您也知道,她畢竟沒經過什麼事,不知道事情輕重,一下就把事情想太嚴重了。您跟我講一下來龍去脈,我也好知道從哪裡着手。”
水二嬸聽了,就開始描述那人是怎樣挑釁伍勇,吳勇年輕,血氣方剛,就跟他吵了起來,一時措手誤殺了他。張敞聽她講完,沉吟半晌才道:“阿母您千萬不要對我有所隱瞞,我不知道所有的事實不好辦事。”
水二嬸遲疑了半天,看了張敞好幾次,才終於半遮半掩地把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張敞聽了,心想這事怕是不成,又怕她再去鬧近香,於是讓她等着,他去縣衙問問。
從縣令那裡,張敞聽到了不一樣的版本。按照這個版本,伍勇絕對沒有僥倖的可能。張敞不想看到近香傷心的樣子,不死心地又派人去了當地查明情況。
幾天之後那人回來了他帶回來的消息是這樣的:
據當地人說,這個伍勇是個外來戶,大概二十年前他父親帶着他在當地安了家。可能是沒有母親管教的緣故,伍勇從小就喜歡打架鬥狠,十多歲就成了當地一霸,經常糾集一羣混混幹些不入流的事情。後來因爲跟人打架打斷了人家的一條腿,那戶人家又恰好是個狠角色,他們就趁夜搬走了。再後來他們就搬到了臨縣,找回了水二嬸,娶了房媳婦,也算是過上了安穩的生活。但是自小養成的習慣不那麼容易改,就在一次去一個殺豬匠家吃飯的時候,他取笑別人腿瘸,那人不依,兩個人就爭吵了起來。吵着吵着伍勇就眼紅了,抄起旁邊的殺豬刀就往那人身上捅,血流得滿地都是,那人當場就斷氣了。
這個說法跟從縣令那裡聽來的幾無二致,也就是說,伍勇確實是逞兇鬥狠殺了人,沒有任何隱情。
把打探消息的人打發走,張敞走在那裡,開始想這件事情。事情再明白不過了,伍勇是死定了。問題是,他要怎麼跟近香和水二嬸說。
一直到回到家裡,他還是沒想好。他一向是個果決的人,可是一想到近香的淚眼,他就開始猶豫。剛在屋裡坐穩,水二嬸就跑了過來,滿眼期盼地看着他:“怎麼樣?我兒子有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