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華將憔悴的臉半遮半掩,又穿了暗色的衣服,委委屈屈地拿着東西去陶老太太院子裡。
見到陶老太太,菁華悽然地喊了一聲祖母,眼圈就紅了。
祖孫倆進了碧紗櫥裡說話不提。
單說廖氏這邊,正因爲陶正川打聽不到那人的下落而着急,就有外面送來一封信,廖氏將信拿到手裡,看到了武穆侯府的封印,心跳頓時加快,再將信函打開,從裡面拿出兩張紙來。
第一張是安國公夫人寫給她的信,沒提別的,只是幾句問候。後面附着的一張紙,上面寫着一個人的情況,姓誰,名誰,在哪裡任職。
在看到“尚未娶妻”幾個字,廖氏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微笑,整個人都鬆了口氣。還是武穆侯來府裡那天,她遣了貼身丫鬟去跟侯爺說,讓侯爺幫幫忙,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個人。
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準消息。
廖氏又將信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仔細咀嚼每一個字,生怕裡面有什麼含義她沒看出來。
陶正川託了那麼多人出去打聽卻一無所獲,還是侯爺……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這棵大樹她要想辦法靠上纔是。
廖氏正想着,外面的丫鬟匆匆跑進來,“三太太,老太太來了。”
廖氏聽得這話一愣,顧不得別的,急忙從牀上下來,拿了外衣趿上鞋,邊穿衣服邊迎出來。
陶老太太穿着薑黃色福壽吉祥紋褙子,讓芮青挽扶着,撩開簾子進屋裡,廖氏再往前迎幾步,看到了菁華。
廖氏急忙上前行禮,“娘,您怎麼來了。”
陶老太太急忙伸手向前,“快起來,我本是來看你,你這樣子不是壞了我的好意?快回去躺着。”
廖氏不肯。
陶老太太故意板起臉,廖氏這才扶着老太太一起到了內室,娘倆又同坐在牀上。
丫鬟端來茶水,菁華捧過來交給廖氏,廖氏又捧給老太太,老太太喝了一口,廖氏急忙接過來。
老太太笑了笑,新媳婦就是這般,一切都小心翼翼的,但求個禮數週全,長房媳婦一進門的時候也是這樣,沒太多心眼,只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這些年府裡出了這麼多事,就將她以前的性子都磨沒了。
老太太邊想着邊拉起廖氏的手,三媳婦雖說年紀大了些,可是舉手投足都透着一股的穩重。老太太噓寒問暖地問了一番,廖氏在一旁仔細迴應,特別是對大房的照顧,廖氏滿口都是好。
說了那麼多話,老太太的目光,終於落到菁華身上。菁華知道要說她的事,她不便在場,於是道:“我去再填個暖爐進來。”找了藉口退了下去。
菁華出去了,屋子裡也就沒有了旁人,老太太嘆了口氣,“我這次過來也是要問問你,菁華的事你心裡有沒有個章法。”
廖氏早已有了心裡準備,思量再三,菁華的事還要老太太做主,隱瞞也是無益,大大方方將東西拿出來,也顯得她和老太太親近,於是起身到牀頭,將那封信函拿出來遞給老太太看,“娘,您看看這個。”
陶老太太看了一眼廖氏,將信接過來,抽出裡面的信函,第一張紙是安國公夫人寫給廖氏的信,她也不多看,第二張紙上卻將一個人的情況,寫得一應俱全,陶老太太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擡起頭問廖氏,“這是你給菁華尋的親事?”
廖氏紅了臉,“按理說,咱們是不應該着急,可遇到這種狀況,”頓了頓,將那晚的事細細說給老太太聽。
那人怎麼救的菁華,又怎麼不小心扯破菁華的衣袖。
陶老太太道:“這麼說,菁華那般狼狽倒是因爲他。”
廖氏點點頭,“當時只顧得救人,也是心急。”
陶老太太語調一沉,微微帶着埋怨,“你也是,出了那樣的事怎麼也不問清楚他,就放他走了。”
廖氏初爲人母,許多事她還沒有經驗,又因當時她的情況不樂觀,只顧得逃命哪裡還能顧得上別的,“都是我不好。”
陶老太太嘆口氣,“也不怪你,換了誰都免不了疏忽。”說着又看了那張紙上的字,冷哼一聲,“好歹是個正九品的蘭翎長,家裡也不會是普通的,怎麼就不懂得這裡面的規矩,也不知道託個人上門來問問,要是我們沒有找到他,菁華一個清清白白的閨女不就憑白葬送了?”
陶老太太看了一眼廖氏,雖然臉上沒有什麼笑容,可是表情已經不似進屋時那麼沉重,“趕緊找人去他家裡問問,怎麼也要給我們一個交代纔好。”說到這裡,臉上微微帶了絲笑容,“這事要是順利,十丫頭也就不算委屈。”
私密話說完了,陶老太太讓丫鬟們將給廖氏準備的東西拿上來。
陶老太太道:“還是你二侄女想的周到,拿來的東西都是她幫我一起挑的,”說着指指那些衣裳,“雖然做好的成衣,我看着樣子也是極好的。”
丫鬟將東西一一擺在桌子上,陶老太太又拿出一疊銀票,廖氏堅決不肯收,“如何能要孃的梯己。”
陶老太太笑道:“這些銀錢留着還不是給你們花的,再說,我明知你們這次損失不小,又沒什麼家底,你當家有了難處,我哪能袖手旁觀。”
又叫了菁華進來,“你二姐姐還讓我給你準備了一套衣服,這幾日總要穿得漂漂亮亮的不是。”
菁華一低頭,眼圈又紅了。
陶老太太又囑咐了廖氏幾句,這才帶着人回去了。
廖氏將菁華叫到身邊,問起今天的事。
菁華一五一十地都跟廖氏說了。
廖氏道:“你也是,去老太太那邊怎麼不跟我商量商量,萬一老太太不肯插手管,你可怎麼辦?”
菁華眼圈一紅,“我是怕母親爲了我的事累了身體,反正……我已經下了決心,怎麼也不能讓父親、母親在族人面前擡不起頭來。要不是八姐姐寬慰我,說不定我早已經……”
廖氏拉起菁華的手,“淨胡說,以後再也不要有這樣的心思。”想起這門親事已經成了一半,廖氏不由地有幾分笑容,“這下好了,老太太肯出面,你的事……”
菁華頓時羞紅了臉。
廖氏又道:“那晚見過一面,那人的人品似是也不錯。”
菁華低着頭,又是羞又是喜,還有幾分擔心,萬一那邊不同意這門親事,她可怎麼辦纔好。
廖氏道:“不論如何都要好好謝謝你八姐姐。”頓了頓又道,“看來你二姐姐也爲我們家的事費了心思。”
菁華怕母親心裡喜歡二姐姐比八姐姐多,忙道,“要不是八姐姐,就算我去祖母那裡說了,也不一定會有結果。”
廖氏點點頭,“這我心裡有數,可是你跟二小姐也要走動一些。”
菁華答應了,“這幾日二伯的家的姐妹經常去二姐那邊,我也就沒過去。”
廖氏知道這裡的緣由,自家女兒受了委屈,二房的小姐們就躲得遠遠的生怕名聲上受累,心裡雖然不舒服,也不多說什麼。
菁華從廖氏屋裡出來直接去容華院子裡。
木槿和千兒在外屋說話,容華和菁華坐在一起,菁華將整件事說了一遍。
容華抿嘴笑着,“這就好了。”
菁華的臉馬上紅起來,雖然羞於提起此事,還是支支吾吾地說,“還沒有定下來,萬一……人家不願意。”
陶家也算得上是有門有臉的,順理成章就是結了門好親事,若是男方不願意,不光陶家名聲受損,男方那邊也會不好看,所以這門親事應該能成的。容華微微一笑,將心裡想的和菁華講了,菁華這才露出笑容來。
菁華想起什麼,讓千兒將二小姐給她的衣裙拿過來,“二姐姐送了我一身衣裙。二姐姐這人也挺怪的,有時候覺得她不大理人,有時候偏偏又對人很關心,尤其是家裡的長輩都十分喜歡二姐姐。”
瑤華還真是會看風向,這府裡有什麼動靜她都能探聽到一二。這些日子她一直在觀察瑤華,就算她一直小心翼翼的,瑤華也不準備放她一馬。
從菁華這件事,瑤華必定能看到靠着武穆侯府的好處。瑤華說不定會想辦法將這兩門親事都抓在手裡,到時候萬一那邊不成,還有侯府這邊接着,退而求其次。
容華和菁華在這邊說話。
芮青扶着陶老太太去千禧居轉了一圈,大太太忙來請安。
婆媳倆倒是還向往常一般。
老太太不提四姨娘的事,大太太也不提,只是領着老太太將千禧居看了一遍。
大太太還是繞着彎地將話遞過去,“損壞了一些字畫,怪可惜的,還有幾件擺件也是娘素來喜歡的,我當時一看千禧居被糟蹋成這樣,心裡也是慌了神。”這也是實話,看到府裡這般,纔會想要將四姨娘這個罪魁禍首拿過來辦了。
陶老太太嘆口氣,“折損些東西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府裡的人都安全,”頓了頓又道:“那晚也將我嚇了一跳,還好你是個穩重的,大事上面也不含糊。”
這些話倒是出乎她的預料,聽這意思老太太不準備說她的錯處,大太太微微鬆了口氣,“這邊也都收拾差不多了。娘明天就搬回來吧!”
陶老太太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大太太又道:“左春坊薛中允的夫人來了,仍舊說那門親事,跟我們要個準話呢。”
陶老太太一臉的不以爲然,“江寧王家也不是什麼世家名門,不過是纔出了這麼一個一品大員,再說他弟弟那個樣子,還想我們痛快答應不成?我看你還是回了王家,這門親事就作罷了。”
大太太臉色頓時變了,“之前我們都已經……”
陶老太太瞪起眼睛,“已經什麼?難不成你答應過他?這幾年風氣是變了,也要這般諂媚起來,顧不得家裡的名聲了,三丫頭、四丫頭的事我都沒管,這門婚事我看是不行的,也就由不得你們做主了。我們家不是有門遠親投靠過來?這幾年孤兒寡母在斜街衚衕住着也怪可憐的,我看她家小姐的年齡合適,我就可做得主。王家那邊你就去說了,肯行就讓人過來看了,不行就算了。”頓了頓又道,“至於六丫頭,最近有些不像話,你管教管教倒是好了,將她嫁去王家卻是委屈了她。”
那門遠親是家道中落,祖上的田產也變賣殆盡,只剩下寡母領着位小姐,大太太盤算了一下,老太太心意已決,她也無法反駁,只得點頭,“我去說說。”
陶老太太這才滿意,“給各家的九九消寒圖都準備好了?”
大太太笑道:“準備好了。還有米丸,都做出來了。祭祖也是按照家訓準備的,老太太就放心吧。”
陶老太太擡下手,芮青忙上去伺候老太太起身,大太太要上前。
陶老太太道:“最近府裡的事多,夠你忙活的,要仔細點身體。”
大太太笑了,送陶老太太出來。
陶老太太一行人從千禧居出來,走過抄手專廊,陶老太太吩咐芮青,“去二小姐院子裡看看。”
二小姐喜歡清靜,這個時候丫鬟們大多在自己屋裡做活,陶老太太進到院子裡,芮青剛要去撩窗簾,就聽屋子裡面有人在說話。
芮青側耳聽了聽,是初曉在爲二小姐抱屈。
初曉道:“小姐就是對人太好了,不像有些人功夫都做在表面上,讓人看着歡喜。你背地裡不少操心,卻落得什麼結果?這麼多天了,十小姐一直沒有來屋裡看你,倒是一直和她形影不離的。”
二小姐呵斥了一句,“不能胡說。”
初曉道:“我纔沒胡說,只有小姐你纔是真真正正對人好,不圖回報。”
聽到這裡,芮青轉頭看了一眼老太太,見老太太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便咳嗽了一聲,將簾子掀開。
裡面的人聽到了聲音急忙迎出來。
初曉看到是老太太,立即笑道:“二小姐,是老太太來看你了。”
瑤華忙放下手裡的書,從裡屋出來,見到老太太不禁一笑,忙上前行了禮,又從芮青手裡接過老太太的手,親暱地道,“祖母怎麼來了。”說着與老太太一起進到屋裡。
老太太側頭看去,瑤華清秀的臉上掛着靜謐的笑容,長長的睫毛,尖尖的下頜,身上也沒有太多的無簪珥之飾,透出一股的婉約來,又回想剛纔初曉說的話,那裡面的意思似是在說新進府的八丫頭。
八丫頭她看着到是個恭順的孩子,怎麼初曉剛纔的話,八丫頭倒成了表裡不一的?又想及廖氏和安國公夫人的關係,難不成八丫頭是在算計武穆侯那門親事?
老太太坐在暖炕上和瑤華說了幾句閒話,又問,“這幾日身子有沒有好一些?那些藥管不管用?”
瑤華點頭,笑道:“手腳暖和了,身上也感覺好多了,只是偶爾咳嗽兩聲,已沒有什麼大礙。”
老太太甚是滿意,“這樣我就放心了。”說着又將瑤華的手拉過來,果然已經不像以前一樣冰冷。
祖孫倆正說着話,湘竹進來道,“八小姐、十小姐過來了。”
瑤華微微揚起了眉毛。
老太太笑道:“快讓兩個丫頭進來。”
容華和菁華兩個人進了內室,陶老太太擡頭一看,菁華已經穿了瑤華送給她的衣服,淡粉色儒襖,煙霞紅暗花褙子,容華穿着翡翠色纏枝紋褙子,兩個人都是帶着微笑,見到老太太有些驚訝,連忙上前行禮。
老太太誇讚,“瑤華衣服選的好,菁華穿起來也好看。”
菁華不好意思地紅了臉,看向容華,“八姐姐也說好看,讓我穿來給二姐姐看看。”
瑤華看向容華,容華微微有些拘謹,柔順地站在一旁笑。她不能坐以待斃,心存妄想,到了這個地步,只能放手一搏,“我和十妹妹是來找二姐姐下棋的,早就聽人說二姐姐棋下的好,一直想要過來,只是……”餘下不必說,府裡的人都知道。
陶老太太笑道:“你二姐姐是這府裡最會下棋的了,如今你會倒是好了,省得她在屋裡只看那些書也寂寞,現在她身子好多了,你們常常走動也是無礙的。”
容華點點頭,又從袖子裡拿出一隻香囊來,薑黃色的料子,上面繡着壽字樣,“我繡了一個香囊給祖母,可是沒有好的香料,想起上次在院子裡遇到大姐,遠遠的就能聞到一陣香氣,又聽說大姐的香囊向來都是二姐這邊送的,所以特意來向二姐求些香料。”說着去看一旁的瑤華。
老太太再疼瑤華,也不會什麼都能由着她去做。錦秀讓她嫂子去打聽那些道姑平日裡進大戶人家的宅子都會做些什麼。
錦秀嫂子打聽回來說,這裡面有許多害人的伎倆,其中有一樣就是使人落胎的。雖然她也不相信瑤華會害親姐姐 但是有些事一試便知分曉。要試探瑤華最好有旁人在場,萬一瑤華有什麼表現,就不止她一個人看到了。
她這也是爲求自保纔想出的法子,只要府裡的人不懷疑馬道婆,說不定下一個輪到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