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回到屋裡,過了一會兒錦秀才回來。容華刻意板着臉坐在一旁,錦秀當着屋裡所有丫鬟的面又認了一次錯,容華看在錦秀是大太太賞下來的丫鬟,這纔沒再爲難她。
屋子裡的其他丫鬟早已經嚇得不敢做聲,沒想到這個平日裡看起來柔順的八小姐,竟也有幾分的倔脾氣。再看看錦秀的樣子,早就已經面無人色,眼睛紅腫,想來在大太太那裡也受了責罰。
錦秀的事給所有丫鬟提了醒,所有人不自覺地都多了一分謹慎。
衆人都散了,錦秀倒了杯茶給容華,容華接過錦秀手裡的茶杯,低聲說了一句,“辛苦你了。”
若不是前幾天晚上,弘哥到她這裡一鬧,她還不會這樣去試探瑤華。
那天吃過晚飯後,弘哥到容華屋子裡來,說起他屋裡有個丫鬟叫珊瑚的近來比夏桃用着還要得力,夏桃偶爾還要跟他使些脾氣,倒是珊瑚更加乖巧,在他面前從來不說一個“不”字,說到這裡弘哥提高了聲音,“我屋裡正好還缺了二等丫鬟,明兒我就稟明母親,將珊瑚提了二等的,省得說我屋裡沒人可用了。”
容華不知道弘哥屋裡幾個丫鬟的脾氣,還沒說話。
夏桃在外面悄悄聽弘哥和容華說話,不小心被木槿發現了,木槿故意撩起門簾,大聲道:“夏桃姐姐進來吧!”
夏桃進屋,弘哥臉頓時垮下來,容華這才知道,弘哥這般說話是和夏桃鬧了不愉快,弘哥要拉容華進套間裡,夏桃已經走進來,冷笑一聲,讓容華來給評理,“八小姐您說說,二爺要用什麼人,哪有我們說話的份,我只是提醒了二爺幾句,二爺就跟我急了,”說到這裡,夏桃的眼圈已經紅了,“我只是說,二爺有心要提屋裡的丫頭,提誰不好,非要提珊瑚。碧釧、紅釧都是一早就跟着二爺的,二爺怎麼不想想她們。”
弘哥使起小孩子的性子,“我是主子,我想要用誰就用誰,哪裡有你說話的份。別以爲你是母親屋裡的,所有人就都得高看你。”
這話連損帶挖苦,夏桃自然聽得出這話裡的意思。
“珊瑚以前是二小姐屋裡的,我跟前的丫鬟有誰是一進府就跟着我的,你怎麼就偏說珊瑚不好?照你這般算法,你以前還是大太太屋裡的,你比珊瑚又如何?”
夏桃一聽這話,眼睛頓時紅了,“天地良心,我什麼時候仗着是太太屋裡的了,如果我是那樣的,早就到太太跟前去了。”
弘哥也負氣冷笑,“別以爲你在太太面前就能得什麼好。”
這話越說越僵,容華在一旁插話,“木槿,你先帶夏桃到耳室裡坐坐。”
夏桃走了,弘哥仍舊沉着臉生氣。
容華笑了笑,“不過是小事,你跟前的丫頭能提醒你,那也是爲了你好。想要提拔屋裡的丫頭是好事,就是要仔細想明白了,我看夏桃是不錯的。”
容華雖然沒見夏桃幾次,但是大太太跟前的人能跟弘哥一條心光說這點,就是很難得的。
弘哥“哼”了一聲,“這些年越發嬌慣了她,動不動就跟我戧起來,她就是怕珊瑚將來蓋過她去,我跟她在屋裡吵,珊瑚聽到了進來勸,她還將珊瑚罵哭了。”
容華旁邊瞅着,剛纔夏桃多得是委屈,特別是弘哥冤她是大太太的人時,她掉的眼淚並不假,夏桃比弘哥大幾歲,又在弘哥身邊這麼多年,心裡說不定對弘哥已經存了幾分的想法……所以才一心一意地跟着弘哥。
弘哥又道:“姐,你沒見過珊瑚,珊瑚性子可比夏桃要好。”
容華想了想,“夏桃畢竟跟你時間長,你對她也是信任,而且,很多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弘哥點點頭,“姐,你放心,夏桃也只是知道我與姐脾氣相投,並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容華微微笑了。
弘哥的心智本來就比別人稍成熟些,很多事是沉得住氣的,沒想到今天卻爲了一個叫珊瑚的丫頭和身邊的夏桃鬧成這樣。
“珊瑚是二小姐屋裡出來的?”
弘哥點頭,“是。”
這就不得不注意了。珊瑚果然像弘哥描述的心底純良,性子溫順的倒是好了,萬一……容華想到夏桃剛纔紅了的眼睛。
容華的話似是起了作用,弘哥的火氣漸漸散了。
錦秀、木槿將弘哥送走,木槿去給容華倒茶,錦秀往容華手爐裡撥炭。
容華問起錦秀,“夏桃到底怎麼樣?”
錦秀嘆口氣,“是個直心腸,別人我不知道,平日裡凡是和她一道說話,她話裡話外都和二爺一條心的,心裡也有個癡病,在外面不輕易說話的,只是在二爺跟前就變了樣,恨不得事事周到,二爺屋裡的好多事都是她一個在辦,行事難免潑辣。”
“我不是因爲她好才向着她,夏桃確實是不錯的。”
容華點點頭,錦秀說的和她想的差不多,只是在深府裡面,就算有一片癡心,未必能換來好結果。
心裡在意的也會被人當成錯處。
“珊瑚我也就不知道了,在外面倒是和二小姐一樣爲人和善。”說到二小姐,錦秀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閃爍,“八小姐,你要多留意一些二小姐,千萬不能大意了。”
容華這才詫異地看向錦秀,沒想到身邊的丫鬟有一天會這樣提醒她。
“二小姐和表面可能有些不同。”錦秀下了好大決心,才說出這些。
瑤華。
親切,和藹的瑤華。弘哥說起珊瑚的時候,她想起瑤華。
溫柔平和,平易近人的瑤華。
她喜歡瑤華和弘哥喜歡珊瑚一樣。
從前,她和瑤華要好的時候,她們兩個人整日鬧在一處,一起寫詩作畫,下棋賞花,府裡有一棵丁香樹,她們就將棋盤設在那裡,每年六月到了花期,白色的丁香花就會掉滿了棋盤,還是她想了個主意,讓七七和初曉倒兩杯茶來,等到丁香花吹到茶碗裡,便是她做的花茶了。
她是一手的臭棋,瑤華耐着性子與她下,有一次瑤華讓了她六個子,她險些勝了,卻到最後關頭,她一不小心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她那時只知道棋盤上變幻莫測,還不知道人生如棋的道理。
而今她重新回到人間,回想起以前的種種……一切不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那年父親怎麼會突然找她說起趙宣桓?而且是那麼肯定。父親在府裡的時間不多,又怎麼能對一切瞭如指掌,她將所有事說出來的時候,父親並不驚訝。
真正知道她與趙宣桓事的人少之又少。算起來除了她與趙宣桓,只有弘哥、瑤華、七七。
她曾想過是不是弘哥年紀小在父親面前不小心說漏了嘴,可是重逢一見,弘哥連認識趙宣桓的事都守口如瓶,更不可能會無意中將她的秘密說出來。
最有可能的就是瑤華。其實早在府外,她心裡就已經對瑤華有了懷疑。回到府裡她更是步步小心,一面應付大太太,一面主意瑤華的動靜,從表面上看瑤華真是一個在深閨中養病的小姐。
究竟是不是?
從府裡打聽到的各種消息,表面上和瑤華沒有什麼關係,但是細究起來似乎隱隱地都和養病的二小姐瑤華有關係。
既然瑤華能插手三姐、四姐的婚事,最後也一定會插手她和研華的婚事。倒不如她先下手,到底試探試探瑤華是不是如她所想……
於是她讓錦秀送畫去,只是一幅畫,就讓瑤華費盡心機收攬她身邊的丫頭。
比起錦秀的驚慌失措,容華有幾分的鎮定自若。有些事情只要預料到了就還不晚,她最怕的就是在她毫無警覺的時候,突然給她個措手不及。
容華將這幾天的事又重頭想了一遍。
今天這個結果,既是她料到的,也是她最不想要的。
瑤華,父親,趙宣桓,加起來足以否定她的一生。
錦秀仍然驚魂未定,“小姐,你走了之後,大太太果然像你說的那樣,又問我一遍到底是誰安排的我哥嫂,我就像小姐教我的那樣,沒說出是二小姐。”
容華道:“就算你沒有咬出瑤華,大太太也早就看出來了。有些事不需要說明白,再說你這樣知恩圖報護着二小姐,二小姐是大太太的心頭肉,大太太怎麼會爲難你。”
容華看了眼錦秀,笑着又道:“偷偷摸摸在府裡安排自己親眷的丫鬟不止你一個,大太太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你的事放在明處說,大太太不得不給個態度。”當年就是因爲後門的侯媽是七七的表親,她經常讓七七通過侯媽來回傳遞東西,出了她和趙宣桓的事之後,大太太換了府裡不少的丫鬟、婆子,她讓木槿去打聽過,這個規矩大概也是那時候立的。
現在幾乎所有的小姐都在大太太掌控之中,這規矩也就沒有開始那麼嚴格。
錦秀又道:“小姐,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容華微微思量,這樣看來瑤華很在意義承侯府的事。
第一次見趙宣桓的時候,她和瑤華躲在屏風後面,她從屏風的縫隙裡不小心看到趙宣桓,瑤華一定也看到了。
她喜歡上趙宣桓,莫非瑤華也……
瑤華向來是個情感不外露的,讓人看不透。
容華看向窗外,也許大太太和她一樣,都犯了一個錯誤,她們都沒有看清瑤華的心思……
“小姐,”錦秀道,“您到底想的是什麼?”
容華看向錦秀,她想什麼?這幾天她也反反覆覆地這樣問自己,直到今天她纔想得透徹。
她想要的是堂堂正正的正妻身份,一個能自我保護的地位,她要利用這個位置儘可能地保護、照顧自己。
其他的,她也不想去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