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郎中柳夫人來過之後,陶家上下全都知道了一個消息,二小姐要嫁給常寧伯世子做繼室。
柳夫人與大太太說了半天的話,大太太一直笑着作陪,兩個人談的十分投心,柳夫人走的時候大太太還選了份精緻的禮物送給柳夫人。
柳夫人笑着道:“禮物是小,要請我吃杯酒那就是最好的了。”
喜酒也是媒人酒。
大太太如何能不明白這裡面的意思,就算再滿意這門親事,女方家終究要矜持一些,大太太裝作沒有聽出來,笑着道:“等我的病好了,我便治下宴席,到時候柳夫人一定要過來。”
柳夫人目光中都帶着笑意,點了點頭,“那是自然,就算別人不來,我也是要來的。”這才高高興興地出了門。
柳夫人才走,陳媽媽從外面進來。
大太太目光閃爍,“怎麼樣?”
陳媽媽上前低聲道:“我去的時候,芮青準備了一大攢盒的果子,都是老太太平日裡愛吃的,我們這邊還說着話,誰知道老太太剛拿起一個果子還沒送到嘴裡就睡着了。”
瑤華出嫁,按理說要問問老太太的意見。老太太病成這樣,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大太太撐起來半個身子,仔細地看陳媽媽,“吃了許多藥也不見好轉倒是越來越嚴重了,看來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
陳媽媽點點頭,“老太太的病,太太讓我去問,我也問了身邊熟悉的人,左近有這種病症的,到了這種情形都是難熬多久的,咱們府裡雖然這樣那樣的藥都有,也只是爭個時間罷了。”
想起陶老太太,大太太嘴角一揚,臉上呈現出冷漠的表情,皺起眉頭靠在迎枕上,半天才道:“常寧伯府裡的大奶奶纔去了沒多久,就算將瑤華的婚事定下來也要等到明年才能完婚。萬一老太太沒福氣等不到那時候,又要瑤華守孝,那可怎麼辦纔好,不是就耽擱下來了?”祖母亡故,未嫁的姑娘依禮起碼要穿齊衰服制一年。
陳媽媽坐在一旁給大太太捶腿,“如今老太太這個樣子,太太也要有打算纔是,”說着又道,“不過只要和常寧伯府將婚事定下來,也就算是成了。”
大太太點點頭,臉上纔算有了些笑容,“沒成想常寧伯府還真有這個意思,不然也不會讓柳夫人來跟我提起。瑤華這孩子除了身體不算好,卻是個孝心虔的,嫁過去做繼室也不算低了他,更何況正室還遺有一子,就怕瑤華心善不會爲自己爭取,將來嗣子位置旁落。”
陳媽媽在一旁道:“二小姐有福氣,想必能有好結果。再說就算二小姐想不到,還有太太在旁邊提點着。”
大太太長出口氣,“只要將來她能享了福,我哪裡還怕別的。”話剛說到這裡,大太太準備躺下來歇一會兒。
陳媽媽揭開地上的小鼎向裡面撒百合香料,就有人進來道:“崔媽媽回來了。”
大太太遣了崔執事家的去探聽捎息,聽到崔媽媽回來了伸出手來招呼陳媽媽將她扶起來。
崔執事家的進了屋,向大太太行了禮就說起任家的情形,“我等了半天,看到常寧伯府裡去了兩個御醫,等到御醫走了,我才問後門的婆子,那婆子說……”崔執事家的看了看大太太這才吞吞吐吐地小聲道,“兩個御醫都說世子的病不好了,我恐怕有失急忙回來稟告。”
大太太臉色大變,“怎麼會這樣嚴重?”原本以爲是小病,誰知道……崔執事家的道:“那御醫也說不清楚……”
本來是好事,怎麼突然之間變成這樣,萬一世子的病治不好,瑤華豈不是……“問清楚了嗎?”
崔執事家的道:“奴婢哪裡敢含糊。”
大太太捏緊了拳頭。
話剛說到這裡,就聽綠袖道:“舅太太來了。”
大太太看一眼崔執事家的,崔執事家的不動聲色地退下去。
穿着孔雀綠褙子的舅太太進了屋,見了大太太,舅太太上前噓寒問暖了一番,又謹慎地看看左右,這才笑着道,“皇上不在宮裡,明令不準任何外命婦進宮,更何況我呢。”
大太太臉上閃過失望的表情。
舅太太道:“不過倒是傳了消息,”說着將手裡的字條拿給大太太看。
一指寬得紙上,俊秀的筆體寫着幾個宇,“常寧伯宜。”
舅太太接過茶盅喝茶,“靜妃娘娘也關切着呢,雖然不方便說話,還是讓中官傳話來說,這件事她一定會想辦法的,讓家裡不要急躁,這件案子衝的不是陶家。”
聽得這話大太太越發恨起容華來,要不是容華多事,哪裡會虛驚一場。
舅太太道:“再怎麼樣,這件事也要等到皇上回來,到時候還怕靜妃說不上話,畢竟是枕邊人,過來人都知道,比什麼都有用的。”
大太太有些心不在焉,“我也是這樣想。”
舅太太笑道:“那就是了。”
大太太想了想,嘆口氣道:“常寧伯家也託人來提親了。”
舅太太笑容滿面,“那可是好事。既然靜妃娘娘也這樣說了,常寧伯府必定是能靠住的,再說……”她雖然纔到京城不久,從兒子嘴裡也得知些事,常寧伯家可是京裡有名的大財主,名下不知道有多少鋪子,讓人眼紅還眼紅不過來呢,這種話不好說出口,只能婉轉地揭過,“瑤華嫁過去也不會吃虧。”
大太太聽得這話裡的意思,卻一點沒鬆開眉頭,低聲道:“剛纔我讓人去打聽,常寧伯世子得了重病,恐怕一時半刻不會養好。”
舅太太睜大了眼睛,半天才拿起帕子掩嘴驚呼一聲,“還有這樣的事?”
大太太道:“之前只是聽說得了頭疼病,京畿也不去了,在家裡將養着,我這才讓人去打聽着看,誰知道竟然是大病。”
舅太太臉上陰晴不定,“這種事……”說了這三個字,就像是將後面的話都說了出來,怪不得常寧伯府要急着娶親了,難不成是怕世子一病不起?
沖喜這種事莫說是勳貴之家,就算是有些頭臉的人家都常做的,有時侯還真的一衝就好了,可萬一衝不好,那新婦可就直接成了寡婦。
眼前陶家卻要藉着常寧伯家的勢頭避禍。
這盤棋要怎麼下才好?
舅太太眼睛不停地轉,看到大太太對瑤華的不捨,就順着大太太的意思,“要是重病那自然是不能嫁了,我們家好好的姑娘……再說,現在婚事又沒有定下來,拖些時日看看,世子病好了,這婚事自然能接着談了。”
大太太想起陶正安那晚說的話,心裡忐忑難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真的不嫁瑤華,就要想其他辦法,老爺又不相信靜妃娘娘,說不定又會將辭官舊事重提。
眼下刑部正審顧瑛,這種節骨眼,緩又緩不得。
舅太太又上前勸說一番,“這事不能着急,畢竟是嫁女兒,咱們家又只有這一個女兒貼心的。實在不行,還是讓靜妃娘娘上下打點打點。我們總歸是和天家沾邊的,總不能這點面子都沒有。”
真正和天家沾邊的是李家又不是陶家。大太太猛然想起陶正安的話,靜妃娘娘受寵之後,跟着發達的的確是李家……舅太太似是看出了什麼,笑着道:“靜妃娘娘和皇上提起過,要不是有你這個姑媽,我們李家說不得論落到何處。”
大太太方纔心中浮起的疑慮頓時一掃而淨,眼睛跟着溼潤起來,“難得娘娘還記得我。”
舅太太笑着道:“也就是現在娘娘行動不便,將來只要生下皇子,我們也就熬出頭了。”
大太太和舅太太在屋裡說話,瑤華這邊得了任延鳳的消息,將紙條打開看了之後,就着火燒成灰燼。
湘竹有些着急,“這件事是要捅破還是就這樣等着結果?萬一大太太不同意那不是就弄巧成拙?”
瑤華心裡冷冷一笑,永遠不要將自己想的多麼重要,即使是在父母面前,只要涉及到利益,她絕不會因爲什麼理由而得到保全,否則這些年她也不會一心一意爲自己打算。
靜妃入宮之前讓她着清楚了這個世道。沒有什麼真正的親情可言,否則幾年前五妹妹就應該逃過那一劫,她曾悄悄地想過,如果父親知道那天在書房裡偷聽的人是她,結果會不會有所改變?
她掉了五妹妹的簪子,之後聽到父親和母親說的話,生怕母親真的去向五妹妹問清楚…還是靜妃想到了法子,乾脆就不要讓母親聽五妹妹解釋……一個偷聽者,又偷了母親銀票,在事實面前有什麼好解釋的?
卻沒想到,結果竟然是五妹妹死了……無論是誰,只要手裡沒有任何棋子就註定任由別人擺佈。
是她先看中了趙家,五妹妹卻不聲不響在她背後用起別的手段勾引趙宣桓,五妹妹平日裡口口聲聲將她當作親姐姐看待,在利益面前將她這個姐姐忘的一乾二淨。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瑤華看向湘竹,“一會兒父親回府,就來告訴我。”
湘竹點點頭下去安排小丫鬟去盯着。
瑤華坐在錦杌上看鏡子裡的自己,嘴脣蒼白,眼睛卻紅腫起來,她低下頭輕輕地咳嗽兩聲。
再也不會有人阻擋她。
陶正安回到府裡,大太太將常寧伯家來提親的事說了。
陶正安眼睛一擡,終有幾分滿意,“我打聽了,常寧伯在朝中人脈很廣,世子又在京營裡,瑤華雖然嫁過去做繼室,也不算委屈了她。”
大太太看向陶正安,“常寧伯世子病了,我特意讓人打聽了一下,那病症沒有那麼容易就好。”
陶正安拿着茶杯的手停滯下來,“這是什麼意思?”
大太太道:“我是覺得,說不定就是因爲世子這病,常寧伯家纔會急着讓人來說親。”
陶正安皺起眉頭,臉陰沉到一處。狠狠地盯了大太太一眼,“你回絕了?”
大太太道:“沒有。我哪裡敢做主,就是要和老爺商議該怎麼辦纔好?”
陶正安這才挪開目光,將手裡的茶杯放下,“你讓誰去打聽的?這消息做不做的準?”
大太太道:“咱們府裡的人,一直等到御醫從常寧伯府出來纔去問的,”說着試探着問,“這門親事我們能不能緩一緩?”
陶正安擡起頭眼睛立起來,“案子馬上就要查到我頭上了。若是找不到辦法,只有辭官。”
大太太道:“說不定還有別的法子,女兒嫁人不是小事,還是打聽清楚。”
陶正安壓制不住怒氣,“說行的是你,不行的也是你。現在我倒要聽聽你又能說出什麼辦法來……”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口碎瓷的聲響。
綠釉撩開簾子,瑤華臉色蒼白地站在外面。
大太太看一眼陶正安,剛要開口跟瑤華說話,瑤華已經蓮步輕移,步履緩慢地走了過來。
瑤華整個人看起來異常嬌弱,眼睛似蒙着一層薄霧般,她緊緊地咬住嘴脣,走到陶正安和大太太跟前跪了下來。
大太太目光一軟忙道:“你這孩子,這是要做什麼……”
陶正安鐵着臉不出聲。
瑤華跪了一會兒,這才嬌弱地開口,“父親、母親的話女兒都聽到了,女兒願意出嫁,只要能爲父親分憂解難,女兒願意……”
陶正安陰沉的臉終於也有了一絲動容。
瑤華道:“父母養育女兒這麼多年,女兒一直不能報答父母一分,現在父親有了難處,女兒願意爲父親分憂。”說着恭恭敬敬地磕了頭,眼淚順着下頜滴在裙襬上。
大太太聽得這話,也忍不住掉下眼淚來,“你先起來,這件事我們慢慢商量。”
陶正安嘆口氣,上前將瑤華扶起來,“若是常寧伯世子果然得了重病,我又怎麼忍心將你嫁過去,”說着眼睛中露出慈愛的目光,“你母親說的對,這件事還是看看再說。”
瑤華倔強地搖搖頭,“父親不用再爲女兒爲難,若是父親有了事,我們陶家又要由誰來保全?
看着父母受苦女兒心裡不是更加難過?女兒豈不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現在該是女兒爲陶家出力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