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要進宮哭喪,她第一個念頭就是薛明睿。皇上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到底有意立誰爲儲君?華妃一脈看似是沒落了,可是皇上恨的到底是華妃還是蔡氏一族?這都是很難看清的。
皇上能寵幸華妃這麼多年,真的就會抓住她一個錯處就要置於死地?蔡氏一族的勢力已經被打的七零八落,若是隻以嬪妃之禮安葬華妃。九皇子就基本沒有了可能繼承皇位,可是眼下的情形,是有大辦華妃喪事的兆頭,若是以皇貴妃之禮安葬華妃,將來極有可能恢復華妃皇貴妃的地位。
皇后無子,九皇子又成了衆皇子中身份最顯貴的。皇上若不是不想立九皇子而是擔心將來蔡氏一族亂政又該如何?古往今來又不是沒有例子。欲立其子而殺其母,何況九皇子一直在宮中得皇上寵愛。
薛明睿伸手將茶放在桌子上,擡頭拉起容華的手,目光一深,“明日進宮要小心些。…”
該小心的不是她,而是薛明睿,這時候試探皇上的心思,萬一走錯一步就會滿盤皆輸。
“讓我去聽聽皇太后的意思。”宮裡到底是什麼情形,只有去了才能打探出來。
皇上心裡的那個人是誰,越早清楚越能提早準備。萬一準備躍龍門的那個不是薛明睿想的那個,那要怎麼辦?以薛明睿的性子是不會放棄的吧!
薛明睿目光深沉地看着容華”“宣王是不葬宗陵,不起碑,…”說到這裡眼睛忽然一亮”嘴邊揚起一絲略帶蔑視深切的笑容,“其實應該葬入宗陵,立碑。配享宗廟。…”
容華的心臟一縮,這是她第一次聽薛明睿嘴中說出這種悖逆之言。宣王是當今聖上定的罪,沒有本朝定罪本朝追復的道理,新君登基之後就不一樣了,可以改宗族之罪。覆宗室名號。重新寫入玉牒宗支。
她早就知道這個結果,她選的夫君,與生俱來的雄心勃勃,只有在朝堂上纔是他的天地”她要義無反顧地跟着他向前走,容華笑起來,“下午讓廚房做了芙蓉糕要不要嘗一嘗?…”
老夫人用來哄潤哥的點心。她用來哄薛明睿。
宮內一片燈火輝煌,宮外更是徹夜難眠。
蔡家聚在一起哭成一團,臨近宵禁趙蔡氏纔回到府中。
蔡家因華妃興起,華妃失利蔡家一干人等受了牽連,丟官算好的,丟命的不止一二,本以爲這些年蔡家已經成了氣候,可是在皇權面前不過是星星之火。一盆沿水澆下來,就徹底熄滅了,華妃就是那最後一縷青煙。
之前她還是人前人後風光無限的蔡夫人,一瞬間孃家家族覆滅,夫君慘死奪爵。她就成了寒微的趙大太太,帶着家人偏居一隅芶延殘喘地生活。
趙宣德的妻子趙二奶奶要了個暖爐給趙大太太暖手,“娘還是要放寬心。家裡外面還都要靠着的……萬一娘病倒了,我們可怎麼辦纔好?……
趙大太太悲從心來又掉了些眼淚。
趙二奶奶道:“好在大伯和夫君未受牽連,過了這眸子,我回去問問父親,看看能不能給夫君求個差事。”
聽到二媳婦提起宣桓和宣德兩個,趙大太太悲愴的眼睛裡燃起一絲希望,擡起顫抖的手拍拍二媳婦。“好孩子,難得你這時候還一心爲家裡着想。這個家交給你。我死了也能閉上眼睛。”
趙二奶奶只是垂淚,“娘別這樣說。”。趙家雖然沒有了爵位”大伯因在安親王謀反案立了功,未受什麼牽連,趙宣德讀書也不差,將來趙宣德說不定能通過科舉取個功名,就算是考不上,還能捐個官,再不濟她還才孃家能幫忙。這些年嫁進趙家雖然風光”可是家裡都是大太太做主,她處處小心翼翼生怕有了錯處。最讓她害怕的還是,蔡家一心擁立九皇子承繼大統。萬一失利,將來定要大禍臨頭。這一天雖然比預計來得早,她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是落地了,不必整日裡戰戰兢兢食不甘味,睡不安寢。本來趙宣德就不能繼承趙家的爵位,這個世襲的爵位有沒有對他們來說都差不多。現在老爺沒了,太太也沒有了心思再掌家,整個趙家就這樣交到她手裡,平心而論,她更希望這樣。趙家不再那麼風光,她卻在趙家有了一席之拖,將來再掙了富貴其中也有了她的功勞,再也不用仰人鼻息,她靜待了這麼多年,也算是熬出了頭。
趙二奶奶又和趙大太太說了會兒話這才起身從屋子裡出來。
趙大太太靜謐地坐了一會兒,吩咐身邊的人,“去將大爺叫過來……
那人應聲而去,不一會兒趙宣桓進了屋。
等到下人都退下去,趙大太太擡起頭將兒子仔細端詳了一番,宣桓自從在薛家受了重傷之後,整個人倒似比從前好了許多,有時候還能露出難得的笑容。趙大太太嘆口氣,“最近在衙門裡怎麼樣?…”
還不是那樣,雖然朝廷沒有降罪,他去衙門裡卻也是無所事事,沒才人敢和他多言半句話,從前的結交下的人都遠遠拖躲着他,生怕有一天會因爲和他相識大禍臨頭。他這才知道。他從前擁有的一切,不是因爲他這個人,而是蔡家和趙家在朝野中的關係。
朝廷裡不向莊親王靠攏的人越來越少。唯一能讓人敬佩的就是武穆侯。無論莊親王派如何想方設法,都撼動不了武穆侯薛明睿。
趙大太太面色複雜,“我知道你在朝廷裡不容易,這段日子也只能忍耐,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等這陣風過去了,母親再想辦法,實在不行我們就離開京城。你父親出了事,如今你……華妃娘娘又薨逝了,我真是害怕,有一天再將你牽連進去,我們這一家就真的……你就聽娘一句話,再也不要理這些事。我們家真的再也輸不起了。…”說着提起手帕擦掉眼淚。
趙宣桓看着趙大太太,半晌才棄口道:“母親真的這樣想?…”
趙大太太微微一怔,紅紅的眼睛看向趙宣桓,“母親還能騙你不成?”。
趙宣桓臉上沒有半點表情,母親不期望九皇子承繼天統了?”
趙大太太道:“事到如今已經不是我們想不想”說着微擡起頭,“這一切都要看皇上的。”
趙宣桓靜靜地等着趙大太太說完話,在趙大太太的注視下跟緩道:“兒子知道了。”
趙大太太沒纔得到滿意的〖答〗案。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兒子,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跟着武穆侯另有打算?你從小到大哪件事不是母親給你拿主意,母親就是怕你太容易相信別人會吃大虧母親走過來人,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比你也想的周到些,有什麼話你萬萬不能瞞着母親啊。”
這樣的大費周章就是要問他這個。
見兒子沉默不語,趙大太太接着道:“武穆侯不是和莊親王一派,他是要支持誰?薛家是勳貴之家,薛老夫人是和碩長公主,難不成薛家想要擁立年幼的皇子?將來好在朝廷上攝政?”
剛剛還勸說他不要再理這些事現在就興致勃勃拖逼問他。趙宣桓擡起頭來,“母親,你太看高孩兒了。武穆侯薛明睿是孤臣,少數真正爲朝廷辦事的能臣,兒子倒想追隨他一心一意爲皇上效力爲國家盡分心,可是兒子早已經是皇貴妃派,而今更似喪家之犬誰能看的上兒子。”說着眼睛一深,略帶諷刺,“誰還敢用兒子?除非等到九皇子承繼大統,若是還能想到外戚,蔡家才能翻過身……”
趙宣桓嘴角譏誚的笑容,徹底激怒了趙大太太“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是怨我?”
一個人永遠無法選擇出身,他本是趙氏子孫“一出生頭頂上卻印了蔡字。自從才了皇貴妃,無論走到哪裡都要跟蔡氏連在一起就連母親出去也要被人尊稱蔡夫人而不是趙夫人,外戚、門閥向來被人忌諱,當今皇上又是明君,怎麼可能任着蔡家這樣發展,現在華妃薨逝,蔡家的寒冬纔剛剛開始。九皇子不是儲君還好。若是皇上真的有心立九皇子,恐怕等不到新君繼位,蔡氏一族早已經被連根拔起。
站在富貴繁華之外才能將一切看個清楚。
看到趙宣桓滿不在乎的表情。
趙大太太終於忍不住握緊了扶手厲聲指責,“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淑華沒了,我讓你再選門親事你不肯,你知道外面人都怎麼說?說你謄養相公好男色,你若是真知廉恥說……,…”
宣桓從小就潔身自愛,凡事儘量做到最好,生怕別人會有半點閒言碎語,她聽得這些傳言生怕哪日落到宣桓耳朵裡,要不是今天實在是被氣昏了頭,她也不會這樣脫口而出。
趙宣桓微微一笑,“那不是很好。沒人敢再上門來提親,母親也不用再左思右想。”
趙大太太心臟猛然一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拖看着趙宣桓,哆嗦着嘴脣,半晌才道:“你……說……,…什麼?你……這個……逆子……存心要氣死我不成?”
趙宣桓站起身向趙大太太一拜,“明日還要進宮,母親還是早些歇息。”說完話轉身出了趙大太太的院子。
趙宣桓握着一盞羊皮燈在院子裡穿行,腳步漸漸放的跟慢,聽着夜裡的風聲,說不定這是最後一次有這樣的閒情逸致自己走在院子裡賞風景。不知道就這樣拋開一切一直一直地走下去”會不會有一天再遇見那個人,若是真的能,他願意什麼都不想就這樣不日不夜拖走着……看看究竟什麼路那麼長,讓他永遠也走不到她身前。
趙宣桓揚起臉來看天空,真正能看清楚自己的價值只有一次,只要能幫到她,能讓她好好拖活下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論是做個孝子還是做他自己想做的。唯一一次讓他覺得是兩全其美的方法,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趙家,不枉做一次趙氏子孫,爲趙家尋個後路,也不枉他一片癡心終有歸宿。趙宣桓微微一笑,就是這個了,低下頭看向遠處,就在那裡是最後的終點,趙宣桓鬆開手,羊皮燈落在地上。他大步走了過去。
容華從懷孕之後很少有睡不着的時候。雖然和薛明睿說話到很晚,卻沒有半點的睡意,又怕影響薛明睿休息,她靜靜地躺在牀上一動不敢動。過了一會兒,還是薛明睿開了。,“是不是睡不着?”
她一直都不知道,薛明睿連她是不是熟睡都能分辨出來。
既然薛明睿和她都睡不着,她乾脆就起身看着薛明睿處理會兒公務。屋子裡雖然溫暖。但是悄悄流動着凝重的氣氛。
薛明睿看了會兒公文,從閣子裡取出幾本書來放在容華面前,“其實這些孤本都是英親王送給我的。”
薛明睿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英親王。
“我和英親王很小就相識,可是大周朝有不成文的規定,皇子不能隨便結交外臣。後來英親王剿匪被人陷害從此在皇上面前失了寵,我們明面上就再沒有往來。”也就是那時候才知道那樣的小心謹慎是不夠的,要斂起鋒芒韜光養晦將來才能成功。
容華擡起頭,目光寧靜,“可是皇上的心思是誰也猜不透的。”
薛明睿道:“皇上最恨因爭儲起內亂。皇子結黨營私就會亂了政局,可是現在朝廷裡有幾人是真正爲朝廷爲國家辦事?只要能眼睛不盯在皇位上,爲朝廷爲皇上盡心盡力辦事,將來有一天就有可能被立爲儲君。你說的對”帝王心思最難測,誰也不可能就一擊而中。所以還要才別的準備”,薛明睿微微一笑,“天下沒有最穩妥的方法,無論誰都要冒着風險。”
富貴險中求,何況是天底下最大的富貴。
容華點點頭,“我知道。
“我求的也許太多了”,薛明睿看着容華,“我期望你能理解我。”
容華擡起頭迎上薛明睿的視線。一將功成萬骨枯,想要成大事的人都不可能做良善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