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的侍婢柳腰輕搖,穿梭在庭堂之中,手上捧着各式各樣的食鼎繡碗,算得上是這匪氣縱橫的羣虎山別樣景色,六座山頭十名當家坐於席中,對滿桌琳琅視而不見,表情各異,皆是心事重重,連視色如命的劉疤子都感覺到氣氛凝重,卻也不敢放聲肆言,在座的哪位主不都是這羣虎山有頭有臉的人物?
韓平眯着一雙眼睛像是在打量滿桌餐食,實則暗裡觀察其餘幾座峰頭當家的表情,老魏頭坐在主位上撫須一笑,舉起兩隻手拍了兩下,立刻就有一個婢女端着一盤青嫩田螺置於桌上。
“諸位當家的,可知此物是什麼?”
韓平順着老魏頭眼光看去,不認得此物,其餘當家也都一樣。
這田螺唯有江南才產,每逢細雨朦朧時,江南稻田裡就多有田螺浮現,這可是涼州任何一處地方都見不到的稀罕物品,像羣虎山這些自幼就在涼州長大的當家們自然是無緣能見。
桌上這一盤田螺不過百顆,卻嫩綠如初,不見死物那種灰暗色澤,一看便是官驛快馬加送才能保持住新鮮,這老魏頭確實手段通天,這麼一盤田螺運到涼州境起碼百金價碼,而且有錢也很難有路子搞到。
寧胡浩暴躁如雷,不等老魏頭賣個關子直插主題道:“魏大當家,今日召集我們各個山頭當家的不會就爲了吃這玩意吧?咱們都是爽快人,不如有話直說,我在這有酒有肉,可我山上的兄弟怕是再過些日子就沒得吃了!幾千張嘴巴,可不是這麼一盤奇怪東西喂得飽的。”
老魏頭一笑,自顧自的夾起一塊田螺,用細籤挑出裡面的肉細嚼慢嚥開來,讓在座的當家們表情更加古怪。
“寧小當家這話可是真對得起咱綠林裡面的那個與天齊高的義字了,既然各位當家的今日都沒什麼閒情雅緻,那咱們就長話短說。”
一桌飯菜一時竟是無人動筷,都屏氣坐直了等着老魏頭的後話。
“既然上山做了這行當,那有些東西不要也就無所謂了。附近幾個村莊小城早被我們幾座峰頭搶了個遍,別說糧食,就連房子都快拆完了,遠一點隴右境內的安陽縣又駐紮着幾千官兵,可不是那些只會吃飯種田的郡兵,各位心裡也都一本賬,就算我們六座峰頭齊心協力去搶上一把怕是也得不償失,折損弟兄是小,被官兵盯上日子可就真難過了。”
老魏頭放下筷子,認真道:“各位也都是豪傑之輩,目光也不短淺,對這羣虎山外的事情或多或少都有些渠道瞭解,今年年關,怕是許多綠林上的兄弟都過不去了。”
劉疤子心頭一怔,最近日子他可過的愜意無比,酒足飯飽就玩女人,羣虎山外的事情多少也聽到些風聲,可他向來不在意,聽到老魏頭的話不得不信上三分,對這今後展望難免心裡空蕩蕩的沒個底。
“魏大哥此言在理!從古至今綠林裡沒有人能夠被說成流芳千古的好漢,到頭來是當一輩子遭人唾罵的剪徑賊,不過是待價而沽罷了。”
衆人望去,見到伏馬峰當家青振笑意盎然的插了一嘴。
韓平抿了抿嘴角覺得今日這宴席吃的是越來越古怪了。
伏馬峰在衆峰頭裡面勢力並不強大,卻也不容任何一峰小覷,不像小叢峰有能與官軍精銳正面交鋒的五百陌刀手,也不像怯高峰韓平有手下那百名響馬。是地道的山賊,遇弱則搶,遇強則避,不見兔子不撒鷹,伏馬峰的當家青振狡詐性情可見一斑。
往常幾座峰頭當家聚集在一起時青振也是一言不發,在旁冷眼旁觀,不管其他當家的爭的是面紅耳赤還是火熱滔天,他總是一副波瀾不驚模樣聽着,就連上次羣峰商量對付官軍時他也只是端坐一旁,不露鋒芒也不藏絀,不知是毫無城府還是心機太深。今天青振破天荒的率先開口,更讓幾個當家的覺得今日定是不尋常,各個正襟危坐,百般心思在腦海裡打轉。
老魏頭說到興頭上被人插了一槓,也不見動怒,反而拱手謙讓青振,讓他繼續說下去。
青振也不扭捏捏捏故作姿態,豪爽一笑,面對諸多不善目光鎮定自若道:“大漢立朝千年,休說諸位與我,往上數祖宗十八代都是漢朝子民,涼州動亂是真,可要說哪路綠林好漢能成氣候未免是自欺欺人,就算是如今割據了半郡之地的霸王處境也堪憂,朝廷平定涼州動亂只是早晚的事情,我青振不敢說比起各位要聰明多少,但目光着實不算短淺,這羣虎山只是暫時的棲息之所,召集再多弟兄也不過是爲了擡擡自己身價,要是我青振有本事拉起上萬人的隊伍,想撈個六品中郎將還不是手到擒來?”
青振說到這端起酒碗豪飲乾淨,嘿嘿一笑繼續道:“可惜咱沒那本事,只能帶着伏馬峰千號弟兄撈個從七品的雜號將軍。”
在場所有人臉色都變了,連老魏頭緊抓筷子的手都一抖,無形的一股殺意浮出,更讓這場本就各懷鬼胎的宴席變的煞氣橫衝,在場的哪位手上沒有幾十條人命?身上的滔天血氣豈是尋常人能擬比?自認殺人不計其數的劉疤子和坐在他對面的寧家兄弟二人一比相形見絀,寧家兄弟兩身上迸發的殺意可是從刀山火海里錘鍊出來的。
“青當家可是話裡有話了,咱們雖然都是不怎麼講道理的人,可這規矩還是要有的,私通官兵可是綠林裡最大一忌,做了官家狗還要在魏老哥的地盤上搖尾巴炫耀麼?”
韓平沉聲說道,右手已經摸到腰邊劍柄上,旁邊劉疤子和韓平搭檔多年,見到韓平肩頭微抖就知道其心思,表面神色如常,兩隻手卻悄悄扶在桌下,只要一言不合就翻桌再翻臉,對於他們這種義氣寫臉上從不記心裡的薄情輩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青振搖了搖頭,看着幾個羣虎山有頭有臉的人物都面色不善自知凶多吉少,也就沒了剛纔那副和氣神情,沉下臉道:“青振還是比蒼城裡羞月樓的花魁身價要高上不少,帶着手底下兄弟投奔隴右郡郡丞樊封討了一頂昭武將軍的雜號頭銜,現在怎麼說也是朝廷命官了。”
幾把快刀迅速抽出,頂在了青振脖子上,兩道淡淡血痕劃出,青振臨危不懼,看向老魏頭語氣平靜道:“魏大當家多有對不住了,小弟上山之前差人往蒼城捎了一份信,估計這時樊郡丞的部下距離羣虎山不到百里路途了。”
不說性情本身就暴躁如雷的寧家哥倆額頭上的青筋爆出,就連揚氣功夫在這些莽氣叢生的當家裡算是最好的韓平都罵出聲。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青振並非和諸位當家的過不去,不過富貴臨門,稍縱即逝罷了。勸下各位,不如與我一同投入樊郡丞帳下,趁着這涼州境內還有戰功可撈,早些站住腳,日後定然要比在這山上挨蚊子叮咬好得多。”
寧家哥倆臉色陰晴不定,似乎真被青振三言兩語說動了心,老魏頭一直冷眼相視,不發一言。
青振見到脖頸上的刀刃貼的不如剛纔那般緊湊,誠懇道:“落草爲寇只是一時的權宜之策,諸位要是誠心投靠樊郡丞,兄弟我敢拿人頭擔保從七品的將軍頭銜絕對少不了,至於魏當家,你小叢峰有那不輸於驃騎將軍帳下精銳的五百陌刀手,何嘗不能掙個六品武職的中郎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