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禁令給三道堰罩上了一層厚重的陰雲。【首發】天明之後,三道堰幾乎沒有鋪子開張。街上行人匆匆而過,直奔相熟交好的人家打聽消息。街面上閒閒走動的只有衙役和趙家的護衛。
季家的鋪子也關了門。季耀庭出門去打聽消息。剛出巷子,就看到街面上走來十幾個漢子。他不由大喜,招手喊道:“朱二郎!”
朱二郎笑着走了過來:“季大哥,這是想去縣衙打聽消息?我正想去季家尋你。”
“你可曾打聽到什麼?”以朱二郎結交朋友的本事,打聽消息比季耀庭快得多。季耀庭又壓低聲音說道:“我妹子昨天回來了。半夜趙二郎就來敲門。你有什麼消息趕緊說。”
季英英回孃家來了?朱二郎臉色大變,扯了季耀庭到屋檐下道:“她不好好在城裡呆着,跑回來做什麼?益州城有西川軍,有城牆,怎麼也比咱這三道堰安全。我縣衙的朋友說,昨天傍晚趙家大爺去了縣衙,晚上縣令大人就下了禁令。以前桑十四和楊三郎曾找過我,讓我注意趙家的動靜。我看哪,趙家準沒安好心。憑什麼封街啊?我這是找朋友幫忙,打算混出三道堰,去益州城給桑十四報信呢。”
趙家沒安好心?可趙家爲什麼要讓縣令大人下令封街呢?季耀庭想不明白。
朱二郎低聲道:“二孃留家裡不是個事。你讓她換了男裝從後門出來,我帶她先回益州城。”
季耀庭苦笑:“我出門時看到前門巷子口有四個趙家護衛。回家囑人一看,後門也有人。河邊還有人巡視。這哪叫封街,家家戶戶都成了犯人似的。”
“可不是嘛。所以我纔要溜出去,找桑十四問個究竟。他老子不是在州府衙門嗎?”朱二郎知道帶着季英英不好溜,改變了主意,“這樣吧,等我從城裡回來再說。季大哥,嫂子身子重,你哪兒也別去了,在家守好門戶吧。”
送走了朱二郎,季耀庭折返家中。看到巷口的趙家護衛,他心情莫名緊張起來。一時間後悔沒有聽妹妹的話,早把家遷進城裡。
回到後院,家裡三個女人都坐在廳堂裡眼巴巴地望着他。染坊的活已經停了,二十幾個僕婦與浣絲婢都呆在房裡。家裡一夜間就變得安靜。而這種安靜又讓人如此不安。
“哥,打聽到什麼沒?”季英英親手端了茶水遞給哥哥。
季耀庭勉強地笑了笑:“家家關門閉戶,倒也沒有別的。遇到朱二郎了,他說混出三道堰,去城裡尋桑十四打聽消息。且安心吧。”
季英英還沒再開口,季氏就接口說道:“我看哪沒什麼事,不過是縣令大人擔憂安全,才下令禁街。這樣也好,來個陌生人,一目瞭然。免得南詔探子混進來。”
母親出身高門大戶,見多識廣,一直是家裡的主心骨。以往聽母親這樣一說,季英英就安心了。可今天她卻不這樣認爲。
“哥,別家的前後門都有趙家的護衛守着嗎?”季英英一早就吩咐綾兒和湘兒去前後門看過了。趙家護衛幫着縣衙淨街守衛,三道堰也有幾百戶人家,趙家派了八個護衛在季家前後門守着。季英英絕不會認爲趙修緣是一片好心。這架式更像是盯牢自己的感覺。
季耀庭瞬間語塞:“趙二郎……妹妹放心,哥不會讓趙家胡來的。街坊鄰居都看着呢。”
季氏也道:“只要不闖進家裡來,懶得理會。”
母親和哥哥這是怎麼了?季英英鬱悶地回了房。
季嬤嬤見她神情鬱悴,好言勸慰道:“太太和大郎君見識寬,娘子聽他們的話就是了。”
腦中靈光一閃,季英英終於抓住了一直讓她困惑的緣由:“嬤嬤說的不對。娘身體不好。嫂子身子沉重。她和哥哥,都在做夢。”
“做夢?”季嬤嬤愣愣地重複着她的話,不明白季英英的意思。
季英英的語速越來越快:“娘守寡帶大我們兄妹倆。她累了。她連秘方都不想守了。她只盼着嫂子能生個兒子,季家有後。哥哥能保住染坊。平安度日。母親不願意去想南詔兵是否會來,她連趙家特意遣人盯着季家,都不願往壞處想了。哥哥也是一樣。”
她從來不願意貶低哥哥。現在季英英不得不承認,自幼在小染坊出身,讀過幾年書就在染坊幫忙做事的季耀庭能力有限。哥哥也只是個普通人罷了。期盼着平安簡單的過日子。一切都往好處想。守着心裡的夢,只盼着它不要碎了。
家裡,可能唯一清醒的人就是自己了。
“嬤嬤,收拾行李,叫季福叔套車。”季英英做出了決定。
季嬤嬤大驚:“外面封了街,娘子怎麼出去?”
季英英鎮定地說道:“有趙家人盯着,趙二郎不會讓我走。我只想讓香油趁亂離開季家。我看哪別家都沒有盯季家的人多。離了季家,香油就有機會回城報信。”
馬車駛出了季家。還沒出巷子口,就被趙家的護衛攔住了:“縣令大人下了禁令,晚上宵禁,白天封街。三道堰許進不許出。”
季英英直接挑開了轎簾,似笑非笑地說道:“誰說我們要出三道堰了?家裡悶久了,還不興在這街上走走?趙家的護衛做起了衙役的活,趙家大爺是不是要做縣令的活啊?”
趙家護衛被她說得面紅耳赤。想着趙修緣的吩咐,互相使了眼色道:“季二娘子要在街上溜彎,我們管不着。不過,想要出三道堰,就是公然違抗縣令大人的禁令。趙家也是爲了三道堰的安全着想。我們白乾活不拿銀錢,季家難道還有意見?”
“沒意見!幾位辛苦了。回頭我令廚房熬些湯給幾位送來。”季英英放下了轎簾,閒閒地吩咐季福,“隨意走走。”
馬車從街西頭溜到了街東頭,拐彎到了河邊,慢悠悠地駛回浣花染坊的後門。
季英英像是出嫁之後感慨良多。走一程遇到熟悉的人家,鋪子都下車招呼。讓遠遠跟在身後的趙家護衛無聊地直打呵欠。
沒有人注意到溜到河邊老管家後院時,車裡的香油藉着季嬤嬤與綾兒等人的遮擋,貓腰竄進了老管家的院子。
“老丈,您家的井水真甜。多謝您了。”季英英衝老管家眨了眨眼,登車回家。
馬車從後門駛進去,季英英下了車,臉上的笑容消失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