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英的聲音不大也不小,跟車的護衛們都聽清楚了。
楊家來了十幾個護衛接親。領頭的護衛聽到三奶奶這樣說,也不客氣了。他上前一步指着趙修緣道:“趕緊讓開道!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趙修緣充耳不聞。
季英英要嫁給楊靜淵了。她居然這麼快就出嫁了。
在青城山是楊靜淵救走她的吧?所以趕在百天熱孝裡讓她出嫁。楊三郎爲什麼不來接親呢?是因爲重孝在身,穿不得大紅吉服嗎?
她爲了楊靜淵,這樣委屈出嫁都肯!心裡的空洞越來越大。那些年他和她算什麼?那些年他和她的山盟海誓算什麼?
她嫁到了楊家,她就再不會出現在黃桷樹下的小垮院裡了。
她出嫁時會是什麼模樣?一定是美的。她有滿月一樣皎潔的額,黑烏烏的眼睛溼漉漉的。她的腰很細,只得一握……趙修緣眼裡只有那輛掛着紅綢的馬車。
他想見她,想得快要瘋了。他娶牛五孃的時候就在想,如果季英英穿那樣一身喜服會是怎樣的明豔動人。他想看看她的模樣,他要把她出嫁時的臉牢牢記在心裡。
趙修緣滿腦子塞滿了各種想法。跨下的馬長嘶一聲,護衛將他從馬上扯了下來,一拳將他揍倒在地。
“季英英,你出來呀!”趙修緣倒在地上,望着馬車大吼。
拳腳雨點般落在他身上。趙修緣感覺不到疼痛。他掙扎着想爬過去。一名護衛扯住了他的腿將他拖到了路邊。
馬車再次啓程。
“英英,讓我看看你。”趙修緣抓緊了身下的青草,努力地擡起了臉。
拳腳落在人身上的悶響聲和護衛們的罵聲傳進了車裡。第一次,趙修緣在她面前被揍得像狗一樣。季英英眼中閃過切齒的恨意。
她掀起蓋頭,拉開窗簾看了過去。
高聳的雲髻,被金飾耀亮的肌膚,紅脣如火。趙修緣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他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眼神像嗜血的野獸。季英英打了個寒戰,放下了簾子。
一名護衛經過,一腳踹了過去。
趙修緣痛得眼前一黑。
等他緩過氣來,車隊已經走遠了。
他翻過身,仰躺在官道上笑了起來:“英英,你真好看……我看到你了!”
馬車到了楊家,卸下了門檻一直駛到了內院的垂花門。
進了門換了轎子。等扶了季英英下轎,她已經到了明月居。
楊大奶奶和楊二奶奶帶着人早在這裡侯着了。楊陳氏親熱地叫她三弟妹,陪着她進了臥室。
“這明月居一直是三弟住着。妹妹先歇着,吉時到了再去白鷺堂。”楊陳氏終於有機會細看季英英,花朵般明豔,腰細腿長,果然是個極美的人兒。年輕真好啊。
大概她的目光落在季英英臉上太久,二奶奶注意到了,輕聲提醒了一句:“大嫂,先讓弟妹梳洗換裝吧。”
楊石氏回過神來,掩嘴笑道:“弟妹嬌美得像朵花似的。和她一比呀,咱倆都老得不成樣子了。”
二奶奶笑道:“三弟真是好福氣。”
兩人說着退出了臥室。
楊石氏遣了雪青過來,捧着一襲暗花素錦製成的孝服並一套銀鑲珍珠頭面。雪青笑道:“太太從早晨就盼着三奶奶進府,請三奶奶換裝吧。”
“放着吧,叫我的丫頭來服侍就行了。”
雪青將衣裳首飾交給了湘兒,行過禮退了出去。她使了個眼色,屋裡侍侯的楊家侍婢魚貫而出,房裡只剩下了陪嫁來的季嬤嬤和湘兒綾兒。
房門關上的瞬間,季英英臉上掛着的微笑消失了。她環顧着臥室,楊大老爺出殯之後,帳子,桌圍,椅襖都換成了淡青色。屋裡只有一對龍鳳喜燭是大紅鎏金的。
季英英走過去噗地吹熄了燭火。
“娘子,你這是做什麼?”季嬤嬤急了,“龍鳳燭可熄不得。”
季英英撇嘴道:“新郎都沒有,難不成我還企盼着龍鳳燭燃到天亮去?湘兒拆首飾,綾兒去叫人打水梳洗。嬤嬤去打聽下這裡的規矩吧。”
聽她安排,三人迅速地各司其職。
等到她梳洗完換好衣裳,季嬤嬤已經回來了。
她低聲說道:“娘子,我聽大奶奶的意思是,要讓您一個人拜堂。”
一個人拜堂?!季英英目瞪口呆。
“娘子,您忍忍吧。太太這是咋想的哦!”季嬤嬤心直口快,竟埋怨上了季氏。
“我不想一個人拜堂。”季英英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嬤嬤,你請大奶奶轉告太太,這些都省了吧。反正我不要一個人拜堂。”
季嬤嬤也覺得荒唐,轉身又走了出去。
隔了半個時辰,雪青來傳了楊石氏的話,說不用拜堂了。請季英英去給大老爺靈位磕個頭。季英英這才站起了身。
吉時之前,臥室的房門打開了。大奶奶和二奶奶聞聲看過去,不覺一呆。
女要俏,一身孝。穿着織有暗花的素錦孝衣,季英英像夏夜綻放的優曇。白色的珍珠點綴在髮髻間,星星點點,珠光流轉,襯得肌膚如脂玉一般。她個頭又高,行走間,大袖素衣飄逸無比。
“妹妹真美!”二奶奶由衷地讚了聲。
裝羞最好了。季英英羞澀地低下了頭。
三人坐了轎去了白鷺堂。季英英飛快地睃了眼,心道這間廳堂趕得上自己住的小跨院了,真寬敞。
“英英,給你公爹磕頭吧。”
正中香案擺着楊大老爺的靈位。楊石氏坐在一側,欣慰地看着季英英。
季英英磕了頭。轉過身看到楊石氏企盼的眼神,她不自覺地想起了楊靜淵。他心裡怨恨着大太太啊。她心裡嘆了口氣,聲如蚊蚋:“給太太磕頭。”
楊石氏一愣,勉強地笑道:“好孩子,起來吧。”她親手攙起了季英英,取過陳嬤嬤捧着的匣子笑道:“母親給你的見面禮。”
“謝太太賞。”
太陽西沉,楊石沒有留季英英用飯,吩咐雪青引路送季英英回去休息,明天見楊家的親戚。
望着轎子離開,楊石氏喃喃說道:“她叫我太太,不是母親呢。”
陳嬤嬤安慰她道:“小門小戶的娘子,不敢叫您母親呢。”
也許吧。想起季英英因爲三郎拒婚時說過的話,楊石氏的驕傲又涌了出來:“我也不稀罕她叫我母親。只要她能幫楊家織錦出力,我還是會對她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