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轉眼就過了。
大病一場後,季氏的身體始終沒有恢復元氣。元宵這天,季氏不想動彈,念着張四娘新過門,女兒快要出嫁,攆了三人去益州城觀燈。
季家就一輛騾車,天氣寒冷,車上最多擠三個人。湘兒和綾兒懂事的選擇留在了家中。兄妹三人下午啓程,黃昏時分進了城。
元宵節取消了宵禁。出來觀燈遊玩的人絡繹不絕。益州城是前朝蜀國的都城,受諸葛亮影響,元宵這天城裡有燃放孔明燈跳儺戲乞福的習俗。第一盞孔明燈會由節度使在城中最高的散花樓上放飛。
皇帝在京城與民同樂。節度使就藩一地,也會與當地百姓同慶佳節。散花樓上,節度使設宴款待僚屬與城中名士仕紳。散花樓四周就成了益州城元宵節最熱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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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繞在散花樓四周的燈市最爲熱鬧,季家三人進了城就來了散花樓。
遊人太多,季福趕了騾車去停放。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地點,季氏兄妹與張四娘安步當車,沿途觀賞商家掛出的燈,猜燈謎玩。
走了一程,季英英瞧見有賣抄手的攤子,原本就打算在城裡用晚飯,拉了哥嫂坐下,要了三碗雞湯抄手。
南北差異大。北方叫餛燉,蜀中叫抄手。皮比餛燉皮略厚,吃起來更有嚼勁,抵餓。老闆在大骨湯中用竹爬子抄起煮熟的抄手放在碗中。單從另一隻小瓦罐裡舀出三勺老母雞煨出的雞湯澆上,撒上香蔥滴上兩滴芝麻油,香氣撲鼻。
小攤正對着散花樓。季英英瞧着門口出入的達官顯貴,貴婦淑女,就想起了楊靜淵。這樣熱鬧的日子,他應該會和他的紈絝朋友們一起遊街賞燈。散花樓附近如此熱鬧,他應該會來吧?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她就不肯老實低頭吃東西了,睜着眼睛看着自樓前經過的人。成親前見面不吉,如果真的見到楊靜淵該怎麼辦?
“英英,想什麼呢?”張四娘好奇地問道。
季耀庭瞧着妹妹黑烏烏的眼睛映進了璀璨的燈火,神采飛揚,打趣道:“定是在想也許能在燈節上見到楊三郎唄。成親前見面不吉,不然楊三郎定會來家裡接你來城中觀燈遊玩。”
輕鬆猜中了季英英的心事。她下意識地就想否認。這時一聲鼓響,爲節度使大人宴飲增色的儺戲在散花樓下跳了起來。
人們紛涌而至,將樓前圍了個水泄不通。
“儺戲開跳了!”季英英轉移了話題。
季耀庭握住了張四孃的手,叮囑季英英:“拉着哥哥的袍袖,人多當心擠散。”
季英英扯住了他的衣袖笑道:“走散也沒關係,節度使和太守大人在散花樓,四周都是維持治安的兵丁和衙役。到了時辰在約定地點等季富叔就好。”
結了賬離開抄手攤,三人擠在人羣裡看跳大儺。
季英英一手只勾着哥哥的衣袖正看得高興,自己的衣袖被人輕輕扯了扯。她扭過頭,一張木刻的面具罩在了她臉上。她嚇了一跳,鬆了手扶着面具。楊靜淵拿着另一個面具笑着站在她面前。
他得意洋洋地說道:“這樣,就不會不吉了。”一副你快表揚我的表情。
季英英驚喜地看着他道:“你怎麼找到我的?”
楊靜淵指了指散花樓:“桑十四訂了席面,我剛上二樓,往下看了一眼。見到你就跑下來了。正愁着怎麼見你呢,看到儺戲就想到這主意。我聰明吧?”
季英英嘁了聲道:“是隻豬都能想到呢。”
楊靜淵氣結,伸手在她面具上一彈:“就沒句好話!”
季英英昂着頭道:“你有那麼聰明,能想到用面具就不會不吉,幹嘛不戴着面具來家接我進城觀燈?”
對呀,他怎麼就沒想到呢?
看到楊靜淵傻兮兮地愣着,季英英噗嗤一笑:“如果你能讓我看到今天最美的燈景,我就誇你一聲聰明。”
正說着話,季耀庭警覺地回過了頭:“你在和誰說話?”
“季大哥!”楊靜淵爽朗地拱手行了禮,“是我,楊三郎。這樣就不算和英英見面不吉了!”他說着將面具戴了起來。
季耀庭微微一笑:“正是。三郎你護着英英。今天沒有帶下人同來,我正擔心照顧不周全。”
楊靜淵大喜:“大哥放心。儘管陪着嫂嫂。到了時辰,我一定送英英回來。”
他的手垂下來,輕輕碰到季英英籠在袖子裡的手,手指勾住她的,不放了。
季耀庭看了眼妹妹道:“別玩瘋了,這面具別摘啊。免得不吉。”
“知道了。”季英英才答了一聲,就被楊靜淵拉出了人羣。
他穿着件天水碧的箭袖長衫,臉上戴着猙獰的惡鬼面具,站在璀璨的燈火下望着她。他眼裡帶着笑,讓面具也染上了笑意,猙獰的神色變得柔和起來。
楊靜淵突然拉着她往前跑去,邊跑邊笑:“我帶你去看今晚最美的燈景!”
散花樓臨河,樓下又從河中引入一池碧水。樓上第一盞孔明燈升起之後,四周萬千盞孔明燈先繼升空。點點燈火映進湖中,如同海市蜃樓,流光溢彩。
季英英望着親手點燃的孔明燈嫋嫋升起,情不自禁地合十許願。
她身材高挑,晚風吹動裙襬,背影窈窕動人。楊靜淵情不自禁從身後攏住了她,低聲問道:“想我不想?”
季英英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脆生生地回他:“不想。”
“季英英,膽肥了啊?誇我一聲都捨不得,還敢說不想?”楊靜淵扳過她的肩,將她的面具上移。
肌膚與塗了彩的面具一襯,潔白如初雪。她揚着玲瓏的下巴,嫣紅的嘴脣笑出迷人的弧度。他心頭一蕩,想都沒想低下了頭。
木製的面具碰到了她的,發出嘭的一聲輕響。
見楊靜淵摸着臉上的面具發窘,季英英悶聲笑了起來。她伸手將面具拉下道:“我哥說了,摘了面具不吉哦。想親,沒門兒!”
偷香無數回,就這次栽倒在面具上。楊靜淵恨得牙癢。儺戲的面具分成兩種。一種是全臉,一種是隻遮半臉。他怎麼就不買那種遮半張臉的呢?
楊靜淵轉身張望,沿湖的攤點很多,距離湖邊不過幾丈。他轉身走了過去,邊走邊指着季英英道:“在這兒等我。不準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