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我發兩次短信問廖書偉,關於小舞和樑老師的事情到底怎樣,廖書偉只是簡單的迴應我,要我耐心一點,這樣的答案另我無力。我們寢室似乎還沒人知道小舞和樑老師的事情被擺上了檯面,我也沒把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包括小舞自己也不知道,一徑快樂着。小舞越是如此天真爛漫,我越是憂心忡忡,竟覺得這等美好可能如極光樣短暫,不能長久。
一日下午課後,我出校閒晃,老遠遇見眼鏡樑和小舞一起等公車,天氣逐漸熱起來,小舞沒戴帽子也沒遮陽傘,太陽把她的臉曬的紅通通的,樑老師正致力於把手中的一本雜誌變成一坐小型風扇,並用手帕幫她擦掉額角的汗漬。此情此景,讓我破天荒的,無端的悲愁起來。如果我是小舞的話,我會怎麼做?又希望自己喜歡的人怎麼做?一方面,我覺得這是個荒謬想法,我何苦把自己假設到這樣的景況裡去?一方面,莫名其妙的,我又覺得我的心,被丟在四月的街頭,一發不可收拾的混亂着。
街角轉彎處有人在賣二手腳踏車,六成新,五十元即可成交,我無心糾纏,並不還價,上前付錢把車推走。我一直沒完全學會騎腳踏車,今天心情差,想刺激刺激自己。路上遇嘴壞的同學調侃,“喲喲,陪着車走幹嘛啊,扛着車算了。”我憤憤回贈三白眼,再小心翼翼跨到單車上,用盡全身力氣,弓着腰,咬牙切齒的掌握着平衡。
這世界上有些事情就這麼古怪,可能我拼盡所能也無法擁有的,很多人都能夠輕鬆搞定。我戰戰兢兢,把明明可以馳騁的單車搞的蝸速前行,有青春慘綠少年騎着單車在我身邊呼嘯而過,用他們的輕鬆向我證明,能把單車騎成我這地步的,實乃異數。我不甘心,把踏板多踩幾下,又發現自己孬種的不能適應突然變快的速度,還好,我記得應該去捏剎車閘,然後~~~,咔的一聲,兩個剎車斷了,我眼睜睜的跟着我的單車,毫無邏輯的順着一條下坡往下衝,GOD,我爲什麼一定要在剎車壞掉的時候遇到下坡?二手車真的不能買啊--------
綠蔭蔭的樹影在我頭頂雲一樣略過,我倉皇失措,全無主意,不知如何收拾自己和這輛不斷飛馳的單車,我決定把車撞到路邊的那棵綠冠如傘的梧桐樹上去,撞到樹總比撞到人強,我調整龍頭,對着樹衝去-------我固然聽到了自己的尖叫,不過還有另一個人的大叫。我暈頭轉向,被單車的慣性跑到路邊的草地上,後悔的腸子青慘慘的,發誓今後心情不好,絕不碰單車,尤其是二手的。
努力爬將起來,發現自己的腳痛不可當,下巴也破了皮,至於我的單車,車輪癟了,龍頭歪了,靠,我乾的是什麼事情啊,我憑啥跟自己這麼過不去?
“詠哲,你在做什麼?自殺嗎?”梧桐樹後爬起來一個人,白襯衣,牛仔褲,捂着後腦勺,頭上還落着幾片樹葉,搖搖晃晃的,兀自詢問我,“你還好嗎?”“
廖書偉???!怎麼會這樣?剛纔我明明沒看到人的啊,心裡叫苦不迭,死都不願意在如此狼狽的時候遇見他的,強撐着站起來,“還好,還好。不好意思,傷到你了嗎?”
“沒有,我幸虧躲的快,不過是頭撞到了樹上,”他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一本書,向我走來,“你怎麼樣?”
我想說自己沒事,試着挪動兩步,尚未邁足一步,即跌落回地上,捧着腳哀號,“哎喲喂,好痛哦-----”
“不能走了嗎?”廖書偉在我身邊單膝跪下,滿面驚駭,“真的不能走了嗎?”他小心的托住我的小腿和穿着球鞋的腳,輕輕的扭動一下,試探着問,“痛不痛?”
“很痛,”我咬牙吸着氣,“廢話,當然很痛啊。”確實是真的很痛,我的脊樑沁出一背的冷汗。
“怎麼辦啊?”書偉緊鎖着眉頭,提議,“詠哲,我們叫救護車吧。”
好誇張,我反對,“你當我是心臟病發作啊,社會資源也不用這麼浪費吧。”
廖書偉的額角蓮蓬頭樣冒出一粒粒汗珠,他溫言細語的向我道歉,“對不起,老師以前的學生也都很愛運動的,上山下海,玩球飆車,但是沒出過什麼狀況,所以老師現在有點慌,既然你不願意叫救護車,老師扶你去看校醫好不好?”
我委屈火大,“你消遣我是不是?什麼叫以前上山下海的學生都沒出狀況?過分誒。”我的眼淚出師無名的來了,聚在眼眶裡,未經世事的囂張與脆弱一覽無遺的展現,“我不管,我要回家,外公會救我,他是醫生。啊~~痛死我了-----”我忍不住啜泣。
“你要回家要你外公救你啊~~,”廖書偉沉吟,目光裡有遲疑,過了會兒說,“那好,老師送你回去,不過在向你的醫生外公求救之前,我們還是先去校醫那裡處理一下好嗎?”
“好吧,我同意。”同意的不太甘願。
廖書偉彎下身子,拉起我的一條胳膊搭在他的肩上,他的一隻手攬住我的腰,叮嚀,“當心,慢慢站起來。”
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雨珠樣的灑落,我又突然覺得很是甘願,自己這次的禍闖的不錯,摔的也很妙。
“那輛陷主人於不義的單車還打算要嗎?”廖書偉問,“想要的話就打電話請同學幫忙弄回去吧?”
“不要了,”提起那輛單車就心痛,跟廖書偉說,“以後我可以學着上山下海,騎單車未免遜了點。”
“譁,真能吹牛,這裡離校醫那邊蠻近的,我們走過去吧。”
“好啊。”
“腳還很痛嗎?”
“當然啊,一定是痛的。”
“多忍耐一下,”廖書偉把我扶的更牢一點,我的重量幾乎全落在他的身上,他體力不算好,滿頭是汗,小小抱怨,“天啊,我的小姐,你還蠻重的嘛。”
我厚臉皮,“不是我重,是你缺少鍛鍊吧-------”
廖書偉是個很盡責的老師,我在校醫那裡打完封閉後他叫了的士親自送我回家,我在想,希望他只單獨對我這麼體貼,對別人就算了吧。一路上,我說了自己買單車的始末後,他聽完笑出眼淚,“我的媽啊,只因爲心情不好就去買二手單車,還不會騎,接着剎車就斷了,後來爲了讓車停下來居然決定去撞樹,好經典,應該收到棺材裡保存。”
我抗議,“喂,你不要笑我好不好?”
“我不是笑你,我是想告訴你,把單車剎住的方法有很多,最本能的一種就是腳落到地上,人力阻止單車前進,實在不用以身撞樹啊。”
“那腿不會斷嗎?”我疑惑。
“結果不會慘過現在,”廖書偉又笑,笑着,拍拍我的手,“我知道你對朋友關心,不過要相信我。”
我掉頭看着車窗外的街景,刻意忽略掉他手掌傳到我手背上的體溫,我知道自己太情緒化了,可是,我從沒象此刻一樣,期望小舞有個好結果,就象一個不小心在暗夜裡迷路的旅人,焦急着期望看到旅社的燈光一樣迫切,這份心情,我沒辦法表達和說明。
的士行止我家樓下,書偉扶我下車上樓,天色已近黃昏,樓道里的光線昏沉沉曖昧不明着,我依偎着他一步步用最慢的速度往樓上爬,聞着他身上清淡的剃鬚水味道,欣喜着他鎖了眉頭,關心的詢問我痛不痛時候的表情,還要混帳的橫着心腸回答,“痛,還是很痛。”
我身後傳來咚咚上樓的腳步聲,有人叫我,“詠哲,你~~~”
我應,“舅舅~~”似乎是廖書偉趔趄一下,我被他的重力帶着,他又被我牽扯,兩個人齊齊摔倒在樓梯上,天,我不是真的那麼重吧?
舅舅身高力壯,一隻胳膊拎起一個人,問,“詠哲,你出什麼事情?怎麼~~”話音未落,待見到廖書偉,他便傻住,嘴巴半張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而被舅舅拎起來的廖書偉則很賴皮的坐在樓梯上,揚頭望着舅舅,嘴角掛着抹象頑童樣的壞笑,仍拉着舅舅一隻胳膊,先開了口,“嗨,很久不見,還好嗎?”
廖書偉和舅舅是認識的嗎?我扶着樓梯扶手站着,疑惑,咦,什麼情況?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舅舅楞了半晌後恢復神智,露出應該有的屬於正常反應驚訝表情,“書偉,你怎麼會和詠哲在一起?”
“我回來有一個多月了,現在是詠哲的老師。”廖書偉放下舅舅的胳膊,站起來,手插在褲袋裡,半側着頭,一臉促狹“你的寶貝外甥女意圖毀壞學校的植物,傷了腳,她說要外公救她,所以我送她回來。”
舅舅終於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一點,彎腰檢查我的腳,“你做了什麼?怎麼會傷到腳的?你們學校哪種植物害的?現在還痛嗎?”
我眼瞅着廖書偉,呀,世界上真有這麼巧的事情,他居然是舅舅的朋友,我一直以爲他來自加拿大而不是洛杉磯,假如他是舅舅的朋友,我是不是又與他多了點比較近的關係?
我只管在那裡發呆合計,忘了回答舅舅的問題,他多問我一遍,“怎麼了?很不舒服嗎?。”
“不,沒有。”我答,隱約的,心花怒放。
書偉對我笑笑,調皮的擠擠右眼,邁步走下樓梯,並用極輕鬆熟絡的方式,隨手拍舅舅屁股一下,“讓路啊,喂,我先走了,詠哲那裡有我的電話號碼,你可以隨時聯絡我。”邊順着階梯走下去邊又跟交代我,“黎詠哲你多休息幾天,我會幫你請假。”
舅舅不甘心的探頭隔着欄杆扶手叫,“混球,等一下,回來幹嘛不找我?”
廖書偉的聲音從下面傳上來,“意外才好玩嘛。”
舅舅靠着欄杆扶手,直等到廖書偉的腳步聲聽不到了,才站直身體與我面面相覷,籲口氣,“來吧,舅舅揹你上樓。”坦白講,舅舅的體力實在是比廖書偉好太多,他揹我背的很輕鬆,與之相比,廖老師太弱了。
我好奇的問舅舅,“舅,廖老師是你朋友嗎?我是在溫哥華見到他的誒,就是我從教堂出去後,坐車亂轉,遇到了他,他很好心的告訴我該搭哪班車回家。對了,爲什麼沒見到他參加你的結婚典禮和喝喜酒?”
舅舅聲音低低的說,“哦?你在溫哥華見過書偉嗎?呃~~他人脾氣古怪了點,不喜歡任何形式的典禮,以前讀書畢業的時候,甚至不參加畢業典禮和告別聚會,很氣人的。所以,不參加我的婚禮也不希奇。”
是這樣啊,我打破沙鍋問到底,“你們認識多久了?是同學嗎?”
“是啊,我們是室友,也是同學。”舅舅說。
我猛然想起,哦,廖書偉,偉,那個曾經笑說你外甥女很可愛,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舅舅的室友嗎?那個曾經在MSN上問我有沒有學會騎單車的偉嗎?他其實一直知道我是誰的是不是?他爲什麼隱瞞不說?不過~~這個也很難說吧?我自己爲廖書偉解釋,他都說要給舅舅意外了,脾氣又那麼不隨俗流的人,讓他直接攀關係跟我說他是舅舅的朋友,也太難爲他了嘛。
回家,舅舅用鑰匙打開門,喊,“有人過來幫忙嗎?詠哲受傷了-----”
我被送進醫院,又在醫院裡被推來推去,接受各種檢查,其實我就是扭傷,不太嚴重,休息幾日就沒事的了。被家人衆星拱月似的捧回了家,終於有機會從鏡子裡檢查一下自己,還蠻狼狽的,下巴摔的青腫,滿面油光,一根平日裡梳理的溜光水滑的辮子蓬鬆凌亂,想到自己這副尊容居然還有膽子在廖書偉面前撒嬌扮癡的任性,就狂冒冷汗。
晚上找時間偷溜到舅舅的書房,當然是因爲一個星期沒見舅舅,想親近親近。舅舅同往日一樣站在燈下對着圖紙,只是這次沒有畫圖,單對着圖紙拿着筆尺發呆而已,我一瘸瘸的蹭到他桌子邊的椅子上坐下,笑出明媚陽光,卻問了他一個與我本意相違的問題,“舅,你知道我們老師最喜歡什麼,最討厭什麼嗎?”
舅舅把他的鉛筆一隻只放好,反問我,“你幹嘛要調查你的老師?”
“因爲我想拍好他的馬屁以獲得更多的優待。”
舅舅坐下來,找個十分舒服的位置靠着,認同我,“OK,合情合理,把你們老師的電話給我,我幫你同他談談,讓他給你更多的優待。”
我乖乖交出廖書偉的電話,心裡懊惱不堪,必須要找出另外個藉口才能獲得廖書偉的資料。眼見着舅舅把書偉的電話輸入手機,正準備用一指神功開展短信大戰,咄~~,我該怎麼辦?
“回去休息,你今天也夠累了,”舅舅一手輸入短信,一邊把我扶起來,送我回房間,下逐客令,“兩個壞男人的聊天內容小女生不應該知道,”揉揉我的頭髮,“天使,晚安。”
我獨自悶在自己房間,抱頭□□。啊~~笨蛋黎詠哲~~~狠狠的頓一下腳,竟忘了腳是扭傷的,一時吃痛不小,以金雞獨立之姿在地上亂跳,好可憐,都沒人提醒我的腳是受傷的。
廖書偉第二天有短信給我,說他幫我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讓我在家修養,不知道這是不是與舅舅聊天后的結果。小舞和可欣肖瞳瞳找了機會來我家看望我,還有捧着鮮花的姜佑謙。我比較關心小舞,小舞仍是開心爽朗的,我的心就替她懸着,擔心着她哪天突然就被人從這場愛情的狂歡裡一腳踹出去,又覺得能多樂得一時是一時間,現在不知道未嘗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