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錦自打有記憶起, 就隨着一個青衣女子四處漂泊。
那是一個氣若幽蘭,卻有着蒼白倦容的女子,她喚她柳姑姑。
她曾問過柳姑姑姓名, 但是那青衣女子聽後, 僅是淡然的搖搖頭, 溫柔的撫着她的腦袋說道:“小錦只要知道姑姑姓柳即可, 姑姑聲名不佳, 那名,不過是笑話罷了。”
她那時雖不過五六歲,如此青澀, 哪能看出柳纓雪笑容背後的苦澀。她只知道眼前的青衣女子學識極高,天文地理無所不知, 是個溫文淡雅的人, 且本事是極爲厲害。
她記得上次有一夥賊人要調戲柳姑姑, 她乍一惱怒,手心就凝起了一團白光, 不過眨眼的時間,那羣賊人便灰飛煙滅了。
小錦看到那震撼萬分的場面,儘管認爲那夥賊人似乎罪不至死,卻也不覺得柳姑姑作了甚錯事。她甚至認爲,柳姑姑作甚都有自己的道理, 她那般學識之人, 做的一定都是有理的事。
她們一直漂泊於江湖之中, 直到小錦七歲時, 她們才止了腳步, 不再過刀尖舔血的風浪日子。
她們安頓下來的地方叫做醉憶居,是一幢修在滇南人煙蕭條之地的竹樓。
柳姑姑對她囑咐道:“等會你會見到兩個人, 身量較矮的那個,是司寇晗笙,另一個喚作司寇涼瀟。”
小錦訝然,儘管她年歲較小,可是隨着柳姑姑行走江湖多年,耳濡目染之下自是聽曉過催命閻羅的大名,據說她早在八年前死去,怎會……
柳姑姑看她那般的驚訝,不禁呵呵的笑出聲來,“江湖傳聞哪裡當得了真,催命閻羅那樣大的本事,不是輕易會死的。”
不待她們走近醉憶居,一名掩去面目的女子已然踏着疾風行至竹樓門前,抱劍揚聲道:“小女子曲寞聲,求見催命閻羅。”
小錦霎時有些不解,擡頭望向柳姑姑,而柳姑姑亦是疑惑,“此人怎知催命閻羅未死?着實怪哉。”
然而她的心念未落,就聽見一聲清脆的話音破空響起。
“姓柳的,知道我大師姐沒死的就只有你和姚太子了,難不成是你在江湖上……”
小錦還未反應開來,一名紅衣女子已立至她們身後,滿臉的傲意,還有幾分囂張,如此神出鬼沒的身法,着實令人望而生嘆。
雖然對方有着如斯好身法,柳姑姑依舊是一副不卑不吭的態度,只是回話中帶着淡淡的針鋒相對的意味,“想不到催命閻羅那般好的武功,也會顧忌這麼多,不過你倒是多慮了,小女子再是不堪,也並非散佈是非之人。”
那女子冷哼一聲,面上滿是不悅,拂袖道:“你來此地作甚?”
柳姑姑聞言並不作答,反而將小錦護在身後,望着曲寞聲,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小錦知曉柳姑姑如此作態是大戰即臨的小暗號,亦極是乖巧的躲在柳姑姑身後,好奇的打望着曲寞聲。
果不其然,竹樓裡忽而響起了另一個好聽的女聲,一個白衣女子突然出現在竹樓的走廊之上,“敢問這位女俠,你怎會知曉我尚在人世?”
曲寞聲抱劍大笑道:“催命閻羅有着如此高妙武藝,區區聞風閣哪裡會是您的對手,再者,小女子自有打探消息的辦法。”
廊上的那白衣女子沉默了一陣,然又問道:“醉憶居周遭皆是陣法,你是破陣而來的麼?”
曲寞聲此時顯得有些得意,答道:“小女子自幼習得陣法,自是破陣而來。”
“我避世多年,不知女俠尋我是爲何事?是求醫,還是……”
“小女子是爲討教催命閻羅劍術而來!”
那白衣女子還未說道完,曲寞聲便立馬打斷道,聲線略有顫抖,似乎很是激昂的樣子。
柳姑姑聽到此處,不禁掩嘴輕笑了起來,連帶那紅衣女子亦是戲謔的不住偷笑。
“如此這般,請回吧。”
行廊上傳來的那道女聲霎時聲線冷淡,雖無殺氣,卻令人心生畏懼,曲寞聲見此,如臨大敵,拔劍直指竹樓。
她才一運氣,她周遭的枯枝落葉即刻四下揚開,就似狂風掃過一般,小錦見此驚歎,雖然年紀小小,但隨着柳姑姑走南闖北這幾年,也能辨出這喚作曲寞聲的女子,武藝可比江湖上的尋常高手厲害得多了。
“小女子經千辛萬苦才尋訪而來,今日如若不能討教催命閻羅高招,小女子怎的也不會走的。”
柳姑姑和那紅衣女子竟嗤嗤的笑出聲來,那紅衣女子甚至還道:“我師姐好意放她一命,她還這般的死賴着不走,簡直不識擡舉,到時只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呢。”
柳姑姑淺淺一笑,露出了一對好看的酒窩,她攏了攏袖口,將手搭在小錦肩上,“錦兒,若這曲姑娘還賴着不走,你就可以開開眼界,到時切記看仔細,不過是一瞬的事,眨眼便過。”
那紅衣女子嘻嘻一笑,“好在這月我師姐性情溫和,不會濺血,倒是便宜了這不識好歹的女人。”
不出柳姑姑所料,一道白影突然以雷厲之勢,帶着風雷之聲衝出迴廊,小錦只覺一陣狂風掃過,不自覺的眯了雙眼,待睜眼時,一切早已塵埃落盡,醉憶居依舊一片平靜。
那白衣女子已回到了竹樓,而曲寞聲依然持劍而立,只是比起剛纔的從容態度,此時的曲寞聲渾身僵硬,額上不停的滲出冷汗,一動不動,樣子極是滑稽狼狽。
“柳姑姑,這個姐姐是怎麼了?”
小錦瞥了一眼曲寞聲,好奇的發問,不等柳姑姑爲她解答,那紅衣女子便徑直答道:“嘻嘻,我師姐行出迴廊之時,便向這女人擊出了數十招,在她周身貼肌凝出無數無形劍氣,這女人只要動上一動,恐怕就會被千刀萬剮了。”
說道此處,紅衣女子撲哧一笑,又道:“不過我大師姐還是留了幾分情面,那般微弱的劍氣倒不至於要她的性命,不過她如若敢輕舉妄動,只怕得光着身子走了。”
“原來如此,真是厲害!”小錦瞪大雙眼訝然道。
“哼,這是當然的了,我說,小姑娘,這姓柳的心腸那般毒,怎會帶着你這麼一個小童四處……”
紅衣女子忽的止了話語,不可置信的緊緊盯着小錦,面上似哭還笑,帶着七分激動三分感嘆,她望着小錦許久,對竹樓急聲呼喚道:“大師姐你快出來呀!是錦熠,是錦熠來了。”
紅衣女子才說道完,一道虛影立刻推門而出,閃身至小錦面前,來者是一個面色溫和的白衣女子,只見她極是激動的握着小錦雙肩,端詳了一陣,擡頭對柳姑姑急急問道:“柳姑娘,你是如何尋到她的?”
柳姑姑輕聲嘆息,笑笑道:“我修習陰陽鬼道之術,要尋出她自是不在話下。”
小錦聽到此處頓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錦熠?陰陽鬼道之術?她們究竟是在說些甚呢?
她打小就寸步不離的跟在柳姑姑身邊,從未被生人這般親近過,此時不由得有些害怕,輕輕一掙,又躲回了柳姑姑裙邊。
然她見柳姑姑無奈的搖搖頭,將她溫柔的拉至身前,撫着她的頭髮顧自說道:“這次我來,是有求於二位。”
“我修行方術,極耗壽元,興許不幾年便會魂歸它處,於我而言死有何懼,只是錦兒自幼便沒了父母,孤苦一人,從今以後錦兒就拜託於你們了。”
紅衣女子聞言抿脣,面色雖依舊冷淡,但是言語中多了些關切,“那你呢?”
“中土之大,我還想到處遊歷一番。”
小錦聽罷又焦又急,急忙轉過身去,緊緊拉着柳姑姑的手,略有哭腔,怎的也不願意柳姑姑離去。而柳纓雪本想提腳就走,被她這麼一拽,瞬時又心軟了起來,臉上滿是兩處爲難的無奈。
那白衣女子蹲下身子溫溫和和的對小錦輕言道:“莫哭莫哭,她不會走的,你們以後就留在這裡吧,從今以後我司寇涼瀟便是你師父。”
紅衣女子亦笑嘻嘻的安慰小錦道:“你師父說得極是,醉憶居僅有我和你師父二人是有些乏味,我喚作司寇晗笙,以後就是你師叔了。”
小錦聞言止了哭聲,一雙淚眼不住的偷偷瞅着柳姑姑,眼裡盡是期待,柳姑姑眼見如此嘆息擺頭,將她輕輕柔柔的攬在懷裡,喃喃道:“好,我不走,我不走……”
然後,小錦便隨着柳姑姑、師父和師叔三人搬去了苗疆之地——被曲曲寞聲這麼一鬧,原先的住處是不能在呆下去了,否則定會有一羣江湖人聞風而來,令得她們不得安生。
苗疆自然是比不上繁華的中原,不過小錦並不介意,她與柳姑姑相依爲命多年,只要能跟着柳姑姑,就算是去苦寒的極北之地她也不覺得有甚不好的。
不知不覺,已過去三年有餘,這日,醉憶居來了一對古怪夫婦,那男子看似是一個貌美青年,而另一人卻是一個老嫗,雖這般的奇異,可那兩人卻顯得十分的恩愛。
那男子適才踏進醉憶居便哈哈笑道:“催命閻羅搬了住處怎的現在纔給在下說呢?害我在滇南一帶好找吶。”
小錦見到這兩人,頗爲警惕的瞥了一眼在小院裡提筆作畫的柳姑姑,見柳姑姑點頭,她纔有禮的備上茶水,對那夫婦兩人說道:“我師父和師叔去別處採藥去了,兩位若是不介意,不若稍候片刻。”
男子適才見到她,面上一片驚奇,愣了很久才笑了笑,明明是個男子,卻笑得妖嬈萬分,比女人還要媚上幾分。
那男子收了笑容,細聲細氣道:“無事,那我們便在此處等等吧。”
小錦見男子神態,有些疑惑不解,摸摸腦袋,她便拿起一本醫書,坐在柳姑姑身邊好生的研習起來,可是一雙眼睛仍舊在不住的打望着那對夫婦。
柳姑姑見她如此,好笑的湊在她耳邊細聲道:“那是前朝姚太子,他身旁的婦人是他夫人,小錦不得無禮。”
她早就知曉前朝姚太子是爲妖魔,於是也不驚訝,恭敬的應了一聲,又開始撒嬌般的賴在了柳姑姑身邊,不依不饒的鬧着要吃餛飩,柳纓雪無奈,寵溺的望望她,向姚太子夫婦屈身作禮後,便拉着她行出了竹樓。
然到了夕陽西下,小錦終盼回了師父師叔,她們見到姚太子夫婦亦是極爲歡喜的,自然是少不了把酒言歡一番,她師叔酒興來時,還灌了她幾杯,酒才入口,她只覺嘴裡又苦又澀,喉嚨又辣又疼。
從這日起,她就決定此生絕對不碰這杯中之物。
其後,她有些不滿,又有些委屈的又躲回了柳姑姑身後,衆人見此,皆盡呵呵大笑。
姚太子夫婦在醉憶居小住了兩三日就去別處雲遊了,小錦隨着師父師叔將他二人送走後,師叔忽而輕嘆,面上難得的浮起一絲惆悵,“大師姐,若笙兒修仙不成,你我以後便會像他們那般罷……師姐到那時會否嫌棄笙兒?”
然小錦便見師父極是溫柔的將師叔攬在了懷裡,在她耳邊安慰道:“我怎會嫌棄笙兒呢?年老年少不過是皮相,活好當下才最爲緊要,笙兒莫要難過了,無論怎的,我都會陪着你的。”
小錦見此無可奈何的在心裡暗暗嘆息,同時背脊起了一陣惡寒——這時的師父永遠都是這般旁若無人,一點也不顧忌他人眼光,而上月的師傅雖平日看起來正正經經,但是偶爾也會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之事。
……
她還記得她才拜師時,某日師父師叔房裡傳來一陣激烈的打鬥吵鬧聲,她不安的瞅瞅柳姑姑,柳姑姑僅是淡定的擺擺手,便去別處小憩了,而她忍不住好奇,就偷偷溜去了師父屋門。
只見師父一身白衣凌亂不堪,整個人衣衫不整的被綁在牀頭,而師叔則是面色迷濛的親吻着師父的脖頸。
然後,三人齊齊尷尬……
想到此處,小錦突然臉紅了起來,不再理會師父師叔,疾步向醉憶居行去,今日柳姑姑的藥還沒有熬好,可不能耽擱了時辰……
然,又是三年過去,小錦出落得亭亭玉立,那般的憨直模樣,煞是討人喜愛,成天被她師父師叔當做手心裡的寶一樣,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給了她,前段時日她師父給她搶來了鑄兵世家無雙門的傳代之寶紅塵劍,這幾日她師叔不知從何處又給她弄來了不少有趣玩意,怕她在醉憶居里煩悶。
她怎會覺得煩悶呢?能夠每日守着柳姑姑對她來說就是全天下最有意思的事了,柳姑姑如此的好學識,還那般的溫柔,依靠在柳姑姑身邊,又是安心,又是溫暖。
“小錦,練劍時要心無旁騖,你怎的又走神了?”
她忽而愣在原地,才留意到師父略顯無奈的面容,她急忙低下頭諾諾認錯,可是仍舊忍不住向柳姑姑那兒瞥去,見柳姑姑朝她柔柔的笑了一笑,她又立刻羞羞怯怯的扭過頭去,極力將心神集中在手上的劍招上。
可是心思始終不在劍上。
“錦兒,我做了甜湯,休息一會兒再練吧。”
她小小的歡呼一聲,立馬將紅塵劍收回劍鞘,躍至柳姑姑身邊,覷視着那鍋散着香氣的甜湯。
不待她仰頭喝下,一道疾影飛過,她手中湯碗赫然跑到了一個穿着黑衣的獨臂女子手上,那女子嬉笑着將之一飲而盡,由衷嘆道:“柳姑娘的手藝果真不錯。”
同時,一名與她相貌頗爲相似的女子亦踏入了醉憶居的小院,乍一見到小錦,那女子雙手微顫,雙目含淚,就似見了故人,她望了小錦許久,顫聲道:“她……她是錦熠……”
此時,師叔亦走出了竹樓,對那女子點了點頭,頓時,醉憶居陷入一片彼此間心照不宣的沉默。
小錦此時並非數年前的蒙童了,她早就察覺到身邊熟悉的人對她的異樣態度,師父師叔初見她時的模樣、姚太子初見她時的模樣,還有現下這個與她容貌頗爲相似的女子……
錦熠、小錦……
這究竟是……?
她忽然感到有些忐忑,慌張的望向柳姑姑,柳姑姑此時亦注視着她,目光中竟有着幾分痛楚。
小錦霎時明瞭了一切。
平日的柳姑姑絕不會這般看着她!
頓時,她感到柳姑姑是如此陌生,柳姑姑眼裡的痛苦,不知不覺的竟傳到了她的心裡,亦酸亦苦,難以言喻……
她是極爲厭惡這種感覺的,這種透過自己,卻望着別人的感覺……
因此,小錦強忍着淚水,緊緊的攥住雙拳,疾步行入自己的屋子裡。
房門緊鎖,任誰勸說亦不得行。
待到月上空際,小錦才止了淚,望向天窗外明月,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卻初嘗愁苦滋味,小錦不住的嘆息,想起柳姑姑平日待她的好,又是心亂如麻。
“小錦,小錦,開門吶。”
驀地,門外響起了師叔的聲音,小錦本不欲再理她們,但想到今日無理如斯至此確實不好,還是勉強起身去開了門,隨後又有些泄氣的坐回牀沿。
“小呆子,你總算是開門了。”
師叔依舊笑盈盈的,進門後亦坐到了牀邊,糾結了好久,纔開口說道:“小呆子,其實錦熠……”
小錦聽聞錦熠兩字,頓時便怒了,極是不耐的打斷道:“弟子明白……師叔不必多言了。”
見她惱怒了,師叔終收起笑意,面上竟莫名有嚴肅神色。
“其實吶,小呆子,師叔前世是錦熠的師傅,還是她畢生摯愛。”
她聽罷大爲驚駭,愣愣看了師叔許久,師叔見她模樣,撲哧一笑,“呵呵,被嚇到了吧?當初師叔我和錦熠相識之後,得知此事亦感到不可思議。”
她知曉又被師叔打趣了,扭過頭去不再看師叔,賭氣道:“那又如何?”
“莫要生氣了。”師叔嘻嘻一笑過後,霎時似乎陷入了回憶。
“這世的我,和錦熠是生死之交,錦熠,是我此生摯友……是我最好的朋友,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好更善良的人了……”
“哎,錦兒現在卻成了我的小師侄呢,真是造化弄人。”
她還記得師叔說道這話時,語調是那麼的唏噓感嘆,一點也不像平日的師叔。
錦熠對師叔來說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可是錦熠二字,於她而言,依舊刺耳非常,於是她辯駁道。
“我纔不是錦熠……”
“嘻嘻,你當然不是錦熠,錦熠是一個武功蓋世的絕世劍俠,你只是一個小呆子罷了。”
說到這裡,師叔頓了頓,又笑笑道:“小錦,我們僅當你是小錦,別無它念,就像當年錦熠僅當我是司寇晗笙一般。”
說罷,師叔便幫她蓋好了被子,嘻嘻哈哈的調侃了她幾句,隨即掩門離去。
她雖躺在牀上,仍沒有一點睡意,腦子裡一片混亂。
那麼柳姑姑呢?
她是當她是爲錦熠……還是錦兒……
在這之後,小錦與柳姑姑疏遠了許多,面上雖是尊敬的,但是心裡始終有着那麼一個疙瘩。
亦不知柳姑姑是沒有察覺還是並不介意,依舊一如既往的對小錦好。
但已有芥蒂,無論怎麼做,都只是流水無情。
與柳姑姑這般,她亦很是懊惱,極是懊惱,只是她實在不知應當如何自處……
直到那日,她瞬間開始懊悔這年對柳姑姑的疏離——柳姑姑全無預兆的病倒了!
她早就知曉柳姑姑身子一向不好,但從未料到過病竟來得如此迅猛,柳姑姑原本就瘦弱不堪的身子迅速的消瘦了下去,若不得師父師叔每日施針,恐怕不日就會魂斷鬼道。
她後悔極了,直直責備着自己爲何要那般的對待柳姑姑,即便柳姑姑將她當做錦熠,那也無甚過錯呀。
但事已至此,後悔無用。
她現在能做的便是日日守在柳姑姑病榻前,雖相對無言,柳姑姑面上卻也有滿足的神色。
這日,師父師叔齊齊行入柳姑姑房裡,破天荒的與柳姑姑閒聊了起來。
小錦一時驚詫,柳姑姑與師叔平時大多隻有鬥嘴的份,何日會如此平平靜靜的坐下談天說地?
不過不出幾句,這三人又原形畢露了——
“我當初怎會真把你賣進青樓?那樣說,不過是嚇唬你罷了,當年我至多將你拋屍荒野罷了”
“呵呵,我也不會真將你二人關一輩子,興許我當年查清真相之後,一時心軟會將你們放出聞風閣,不過爲求自保,還需廢去你二人一身筋骨。”
“你這姓柳的惡毒女人,心思怎的這般歹毒?”
“彼此彼此,催命閻羅當年的駭人手段,小女子是比不上半分的。”
“呵!武林中人,有誰手上沒有幾條人命,不過是多是少,論孰是孰非着實可笑!駭人便駭人,這有甚不對?”
……
……
就這般,師父師叔和柳姑姑一直嬉笑打鬧的聊到了傍晚時分,柳姑姑望了望窗外夕陽,笑道:“小女子有些乏了,二位若不介意,小女子便自行歇息了。”
師叔冷哼一聲,拉起師父,行出門外時橫了柳姑姑一眼。
“哼,笑裡藏刀的惡女子。”
柳姑姑並不氣惱,自顧自的又拾起牀頭一本古籍隨意翻閱着,見小錦注視着自己,她笑問道:“錦兒,怎麼了?可是有話要說?”
“柳姑姑,我喜歡你。”
柳姑姑突然愣住,翻閱書籍的手指停住,一絲不易察覺到緋紅繞上面龐,在那蒼白的倦容上顯得尤其惹眼,有着幾分少女情竇初開的嬌態。
她擡眼深深的望着小錦很久很久,深邃的眸底突然燃起一絲明亮的光芒,透着幾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可情愫一閃即逝,再也不見……
柳姑姑淺淺一笑,淡然的閉上雙眸,暗自低喃:“錦兒,莫要胡鬧。”
最後,柳姑姑竟緩緩地伸出手去,兀自拔去了師父清晨爲她紮下的續命針。
小錦看着靠在她懷裡,沉沉睡去的青衣女子,那張蒼白瘦弱的面龐依舊沉靜,嘴角帶着淺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