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笙前晚從那個刑房被帶走之後直到今早纔回來,在見不到晗笙的這段時間裡,涼瀟心底猶如蟻噬一般又慌又亂,一直處於擔驚受怕的緊張情緒之中……可是再見到晗笙回來之後,還不等她鬆上一口氣,眼前逐等駭人情景令得她又是潸然淚下。
此時晗笙雙手被吊在半空,身子宛如一束凋零落敗的柳枝,軟軟的搭在半空中輕輕擺動,她指尖上那觸目驚心的緋紅像一把尖刀狠狠的刺入涼瀟的骨髓中。
望見一團如霧的黑氣籠罩在她蒼白的臉上,涼瀟知道那是生命即將油盡燈枯的訊息。
霎時,她感覺一雙無形的大掌將她死死壓住,讓她再無翻身之日,直至窒息。
涼瀟看着晗笙的面容一日比一日憔悴,身子一日比一日消瘦,體質一日比一日虛弱,那心痛焦慮的情緒如排山倒海的將她淹沒,亦猶如萬蟻鑽心一般一點點的啃噬着她的心智。
她很擔心晗笙,可無奈手腳都被困住,無能爲力……
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視如珍寶的晗笙被人施刑虐待……自己空有一身的武藝,空有一身的醫術,卻甚也做不了……
想到這裡她又捏緊了拳頭,指尖深深陷入血肉,極力剋制着胸腔裡翻騰的悲傷和恨意,還有眼眶內翻滾不息的淚花。
房門又“吱呀”一聲被打開了,柳纓雪緩緩踏入,臉上依舊是那抹淡淡的,有着幾分得意之色的笑意。
“我師妹怎麼了?你把我師妹怎麼了??”
適才看見柳纓雪的身影,司寇涼瀟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狂怒,向直直柳纓雪咆哮。
可柳纓雪卻好似甚也沒有聽到似的,她看着司寇涼瀟那憤怒不堪的神情,嘴角笑意更濃。
“今日,我要送你一份大禮。”
說罷,她輕輕揮手,一個婢女將一個沉香木製的小盒打開置於涼瀟眼前,僅是輕輕一瞥,涼瀟頓覺呼吸一滯,頭腦一片空白,所有的神智都隨着視覺上的刺激而抽離了身體。
那個黑盒裡整整齊齊的排放着十片透明的指甲——那是晗笙的指甲,柳纓雪竟命人生生的把它們從晗笙的指尖上抽了出來!她甚至還命人將其清洗乾淨,以至於這十片指甲現在看起來依然還閃着瑩瑩亮光。
鐵索又開始發出震耳的響聲,整個房間亦在開始搖晃,而司寇涼瀟的手腕上亦是鮮血淋漓,在傷痕深處依稀可以見到森然的白骨。
看到涼瀟這般瘋狂的反應,柳纓雪滿意的抿脣笑了笑,不容她冷靜一二,自顧自的繼續吐着於涼瀟而言極是可怖的言語。
“司寇涼瀟,你師妹魂魄分離,要不了多久,她就要獨自一人奔赴黃泉了。”
柳纓雪一邊說,一邊打量着司寇涼瀟,分毫不留的品味着她臉上那瞬息萬變的極苦。
“不過我既然答應過你不會傷她性命,自然就會信守諾言,所以……”
她頓了頓,波瀾不驚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狡黠。
“你師妹在養傷的這段時日,她該受的刑罰全都由你代勞。”
本沉陷痛心驚恐之中的涼瀟聽到這話後心下終有了一分最爲低末的慶幸之情,晗笙現在可以不用再受折磨了!
柳纓雪笑了笑,揮一揮手,一個婢女便將一根紅線從空磚那頭遞過來,另一個婢女接過後便將之纏繞在了涼瀟的指尖上,僅是一瞬間,涼瀟就感覺到了紅線上那絲微弱而緩慢的震動。
紅線那一頭繫着的,正是晗笙的手腕!柳纓雪正要讓她給晗笙把脈!
她感受着這脈搏跳動的微弱氣息,心裡驀地一喜,這女人說過,晗笙養傷的這段時間裡不會再受酷刑,那她只要讓晗笙的傷好得慢一點,就可以……
她極快的在腦海裡面搜索着藥方,全然不顧柳纓雪在說道些甚。
“呵呵,司寇涼瀟,我說我會保你師妹性命就會做到。”
“有你這個疼愛她的師姐在這,她又怎麼會輕易死去?”
“司寇涼簫醫術之登峰造極我可是早就領教過了,當日我落入你手中時若不是你勞神費時的爲我續命,我亦不會有今日……所以,你師妹不管受了多大的傷你都會將之救活吧?”
柳纓雪端坐在一旁,品着香茗,含笑望着司寇涼瀟。
“不過……你莫要高興得太早,我只給你師妹四日,時間一過,她所受刑罰一切用度如常,所以你不要妄想在藥方上動手腳……倘若她若是死了,那就怨不得小女子了,要怨就怨你醫術不精救不活你師妹……”
她的語調很平緩,卻如一把利劍,直直的扎入涼瀟心裡,亦猶如一盆寒水,當頭淋下,澆滅了她僅有的一點希望。
“你是聰明人,應當知道怎麼做……”
聽聞柳纓雪這麼說,司寇涼瀟臉色又是一變,她咬緊嘴脣恨恨說道:“柳纓雪你莫要欺人太甚!”
柳纓雪也只是淡淡的挑挑眉,打趣道:“催命閻羅竟然知曉甚叫作欺人太甚?當初你折磨小女子的時候怎的沒想過欺人太甚這四字?”
看着涼瀟那迅速衰敗下去的氣勢,她沒有再多加挖苦,只是冷笑着讓人將涼瀟口述的藥方記下,然後她拿着那一紙黑字,細細的琢磨着那些藥名,嘴角牽起了一絲玩味。
她雖然不通醫術,但是對於某些稀世奇藥還是有所耳聞,這個妖女寫出的藥方果然不同,只怕她上面所記的稀貴藥材也只有聞風閣才能找全。
她正在思量之際,竹劍突然上前稟報,說道有許多江湖俠士正聚在聞風閣大廳內,爭吵着要閣主將司寇涼瀟這妖女交出去讓江湖羣雄處置。
柳纓雪聞言臉色微微一變,此次行動極爲隱秘,司寇涼瀟被囚禁於此之事也只有閣中幾位爲高權重的長老和自己的心腹知曉,但爲何此事這麼快就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閣中果然是有人想反她嗎?
“閣主,現在江湖各派都爭相向聞風閣要人,咱們是否應當加派人手,以來看守這妖女?”
她在震驚之餘又立馬恢復了往日的冷靜穩重,只是面上淡淡的吩咐道:“不必,平日該是如何便是如何,莫要教人察出端倪。”
說罷,她又輕輕揚眉淡笑,同司寇涼瀟玩笑道:“看來想要誅殺催命閻羅的豈止我聞風閣,若是你落在那幫心思骯髒的江湖草莽手中只怕日子會更難過罷……不過你莫要擔心,只要你身在聞風閣,便沒有人能帶走你。”
她伸手拍拍司寇涼瀟那蒼白憔悴的臉頰,無視她那彷彿要將她凌遲的眼神,提着裙襬翩然離去。
шшш▪тtkan▪C○ 半日後,聞風閣。
此時柳纓雪正疲憊的靠在軟塌上,翻動書卷的動作愈來愈慢,眉間的那抹倦意也越來越濃,正待她要悄然睡去之時,竹劍又前來稟報,說是機要閣的冉公子前來拜會。
柳纓雪聞言微微睜開了半閉的雙眼,眼底神色一暗。
看見她這般反映,竹劍心裡也明瞭了幾分——柳姑娘雖然睿智多謀,但是畢竟年紀尚淺,又是一屆女流,閣中許多人於她都是面和心不和,那冉公子就是其中一人,只怕這次將聞風閣機密泄露出去的就是此人!
“閣主,要不要竹劍將他攆走?”竹劍想到這裡心裡頓時沒了好氣。
可是柳纓雪此時已起身理好衣裙,淡然說道:“不必,讓他進來,你速去準備一些酒水糕點,莫要失了禮儀。”
竹劍退下之後冉公子便從容的走了進來,見了閣主卻沒有行禮,只是拿着一把摺扇悠然的晃着,絲毫沒有將柳纓雪看在眼裡。
但柳纓雪卻也不惱,只是溫婉的笑了笑,極是有禮的將他招呼坐下。
“不知冉公子今日造訪有何指教?”
柳纓雪一面斟着茶水,一面直截了當的問道。
冉公子輕瞥了一眼遞到自己手邊的茶水,不但不領情,反而還輕哼一聲,打開摺扇便開始興師問罪起來。
“柳閣主真是好大的能耐,不但不拿閣中兄弟性命當回事,還敢矇騙江湖上各路羣雄!!”
柳纓雪卻是笑而不語,翹指舉着茶杯,閉着雙眸默默的嗅着這嫋嫋的茶香味,良久才緩緩開口。
“司寇涼瀟是爲聞風閣頭號大敵,其人武功絕世,毒計高超,敢問若不如此,冉公子還有何妙計?”
看着柳纓雪那副從容態度,冉公子有些憤然的說道:“但你身爲閣主亦不該拿兄弟的生命去冒險!”
能在聞風閣身居要職之人智謀大多高於常人,冉公子亦明白柳纓雪此次是爲險中求勝,雖然閣中損兵折將,但確實找不出更好的法子,只不過他冉天翔才高八斗,文武雙全,讓他屈尊於這樣一個黃毛丫頭之下他又豈能會甘心?
“冉公子真有副俠義心腸吶,纓雪感服。”
冉天翔沒料到柳纓雪會是如斯說法,不由得神色一愣,柳纓雪心底不屑的冷笑一二,話鋒卻又猛地一轉。
“至於冉公子口中所說之江湖俠士……你明知我們聞風閣統領江湖二十載,江湖衆多自詡武林泰斗之門派對我等早已是面服心不服,可謂虎視眈眈!而司寇涼瀟又是人人得而誅之之人,此類心懷不軌之人必定會於此大做文章,令聞風閣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爲免節外生枝,纓雪才特意下令守密捉拿司寇涼瀟此事!然而如今卻有目光短淺之輩在背地裡脣槍舌劍,分明沒有將整個聞風閣放在眼中!”
聽見柳纓雪這番指桑罵槐的話語,冉天翔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從脣間吐出幾字,“你甚意思??”
柳纓雪卻是正眼也不看他,嘴角那抹輕蔑的笑意一閃而逝。
“呵呵……莫要爲了一己私利而亂了大局。”
“柳纓雪!你不要欺人太甚!”
冉天翔一拍桌角,“啪”的一聲合起摺扇指着她的鼻尖罵道:“你這個閣主是怎麼得來,你我皆心知肚明!你莫要以爲本公子平日讓你三分,你就可以目中無人!”
見冉天翔發火,柳纓雪更是覺得好笑,此人還想來爭這閣主之位麼?憑他之心胸狹窄,如何來統領一閣?於是她淡淡笑道:“纓雪倒是慶幸聞風閣沒有落入夜郎自大之人手中!”
語畢,她依舊不緩不慢的品着自己的香茶,絲毫沒留意冉天翔那張被她氣得發白的臉,小呷了幾口後她才令竹劍送客。
見冉天翔憤憤離去後,柳纓雪才輕吐了一口氣,剛送走了那堆腌臢的江湖匹夫,又來了個難纏的姚泯臻,好不容易將他們都唬走之後,又來了一個惡人先告狀的小人……折騰一番後她睏意全無,只得掏出從司寇涼瀟那裡搜出來的黑盒子細細把玩。
“閣主,這個黑盒子到底有甚特別之處,讓你這般愛不釋手?”
竹劍推開門,放下手中的銀耳湯,也開始細細打量起這個黑盒子來。
可纓雪只是輕抿嘴角,笑笑道:“世人都在爭奪豆蔻天香,卻不知普天之下沒人可以得到它,因爲它被關在在這六合啓之中,即便是姚泯臻……”
說到這裡,她無奈的嘆嘆氣,搖頭道:“哎,真是可惜,若不是這六合啓,我定會將其贈與他……”
看見做甚事都是有條不紊狀的閣主竟難得露出如此無奈的表情,竹劍也不禁有些好奇:“哦?閣主可是在說這個小盒子?這個小盒子居然有如此大的奧秘?”
竹劍接過盒子,可是左看右看都覺得它普通至極,完全沒有驚人之處。
柳纓雪放下盒子,但只是將它隨意擱置在書桌上的一角,繼續說着:“這六合啓的八個方角皆可轉動,若順序得當,便會自行開啓!此共有一千六百多萬排序之法,但只有其中一種能開啓它,若是失敗了,這盒子會連帶裡面的神藥一起消弭於世……”
竹劍聞言之後也不由得坦然,“司寇宮之人還真是聰慧怪異,居然造了這麼一個盒子,不過既然不想讓別人得到這丹藥,爲何又要費盡千辛的將它煉製出來?哼!真是怪異得緊了!閣主打算如何處置這個盒子?”
柳纓雪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我聞風閣可謂是天下之聚寶閣,既然六合啓無人可啓,不如將它當成一件收藏品永存聞風閣吧,如此這般,江湖上亦能少許多腥風血雨了。”
“嘻嘻,真不愧是閣主,做事一向合情合理,全顧着大局着想。”
柳纓雪聽見竹劍的調侃也只是微微一笑,揮揮手便讓她退下了,竹劍一走,偌大的房間又在頃刻間沉靜下來。
這幾日柳纓雪一直周旋在各大門派和江湖匹夫之中,絲毫沒有閒暇去“探望”司寇涼瀟那妖女,今日好不容易有些許閒餘,便立刻讓竹劍帶來着一個小盒子同她一起去看望司寇涼瀟。
此時涼瀟正於昏睡當中,這幾日連綿不斷的鞭刑已讓她皮開肉裂,傷重出可謂血肉模糊!臉色蒼白如死灰,溼漉漉的頭髮黏糊糊的貼在身上,模樣憔悴落敗得慘不忍睹。
她早已褪去了昔日妖豔張狂的氣勢,此時更像一隻被棄掉的玩偶,軟軟的被吊在一旁。
“用烈酒將她潑醒……”
柳纓雪滿意的打望了一眼涼瀟,便往竹椅上一坐,淺斟着香茶等涼瀟甦醒。
烈酒潑在皮膚上,混着淋漓的鮮血,順着傷口緩緩流下,燒得涼瀟皮膚灼灼的,刺骨的疼。
她倒抽一口涼氣,從劇烈的疼痛中醒轉過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副透着惡意的笑靨。
柳纓雪端坐在椅子上淡笑着望着她,眼底仍是止不住的得意之色。
“妖女,你總算醒了……”
她站起身來,拿着一個小盒子在涼瀟面前晃了兩下有餘,只是瞬間涼瀟的臉色由白變青——那個盒子……正是上月的她爲了尋找晗笙時,給聞風閣做謝禮的“佣金”!
盒內裝有兩粒千金難求的藥,確切的說是一粒□□,一粒解藥,普天之下只有這唯一的兩粒。
她當時煉製這粒□□時找了不少人來試藥,所以對於藥效她再清楚不過了。
這毒雖然不致命,但只要用上一點必定叫人生不如死,中毒之人必要承受萬火焚身,萬箭穿心,萬蟻啃骨之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日日夜夜讓人受盡折磨,直至那人忍受不住癲狂而死。
若是中毒之人想要活下去,那就要承受比死亡更大的折磨才能苟延殘喘的活下來,不過通常 無人能經受得住這樣的折磨,即便是捱到瞭解毒之時,都活活的給痛死了,所以中此毒者,幾乎無人生還。
她當初就是秉着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信念來製成這藥的,想不到如今卻……上月的她怎麼會如此愚蠢??那個斂財摳門的性子怎的如此壞事?若是這月的她,她定是直接花重金另尋寶物,而不是將自己的獨門□□拱手送出!
她在深深的自責之餘又瞟到了柳纓雪那深不見底的笑容,心臟猛的一個抽搐,一股強烈的不安感又油然而生。
柳纓雪玩味的輕挑眉頭,細聲道:“妖女你出手還真是大方,爲了尋你師妹,這樣的獨門劇毒亦拱手讓與了我聞風閣……不過妖女你可真是硬氣,拇指粗的荊棘鞭打在身上你都不哼一聲,不過我今日我厭了,只想看看你這妖女究竟能有多硬氣……四日之期,快到了罷……”
話音剛落,她打開小盒子,取了其中一粒出來,拿來一把小刀輕輕切了一點下來,將其舂成粉末,慢倒入一個酒壺中搖勻。
“當年你煉製出這□□時可謂是轟動一時,其毒性之猛你是最清楚不過了,你說我要是將這酒水塗抹在你師妹傷口上,你師妹會……”
可是不等柳纓雪說完,司寇涼瀟便蒼白着臉,咬牙急急吐出兩個字。
“嗯?你說什麼?”柳纓雪看着司寇涼瀟,臉上笑意更濃了。
涼瀟緊緊閉上雙眼,死死咬着嘴脣,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說求你……無論你如何懲治我,我只求你放過我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