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風玲的小臉上有着三筆草草勾出的弧度,筆觸由於用力不均而粗細不一,略顯稚嫩,卻正因這一絲稚嫩使得笑臉溫煦非常,不禁讓人想起太陽熱烈之甚。
風鈴被人用紅棉繩穿首帽系在屋檐上,在微風輕輕裹挾下,不住的唱着舞着。而笑臉在搖晃中像是活了過來,展現出一種獨特的美。不難想到在此風鈴下,人的疲憊煩躁都將被驅除,清明代之,愉悅伴心,這是何等幸福享受呵。
屋檐所屬的傳統式木屋內,陳着一張烏黑髮油的木桌,三張竹椅呈衆星拱月狀繞木桌分佈。其中一椅空着,只在陽光的照耀下隱約蓋着一層飛灰,顯然好久未被坐過了。另兩張隔桌對稱朝陽擺放,位左那張隨意搭着一件男士寬衫,白寬衫白的近乎透明,只在褶皺處透着份陰影。位右那張半躺着一酣睡少年,他歪靠向椅背,臉上寫着“礙我睡覺者死”的表情。
此時的太陽懸掛在天空中央,俯瞰蒼綠恍若凝固波濤的山川,以及寓居山川中央的木屋和橫在其前汩汩流淌的瀑泉。他中有一白色小點順着波濤間溝壑緩緩移動。
男人頭戴深棕斗笠帽,披左椅同款寬衫,腰佩墨綠色驅蚊香囊,腳踏的巨大木履零星裹着泥點,右手提着的袋子裝着兩斤重仍活蹦亂跳的魚,停在木屋前。
“楚執?楚執?”男人大聲叫嚷着,放下袋子,從屋前的清泉掬水洗了把臉。“我回來了!”
沒有反應或是楚執故意裝聾作啞,他翻了個身,朝着陰涼的屋內又沉沉睡去。
“好小子。”由於久久沒有動靜,男人往屋內張望了下,“中午了還睡,豬哇!”
男人躡手躡腳走到楚執身前,大拇指阻着中指其他手指自由舒張,哈了哈氣,停在楚執額前。
阻力增大,迅猛收指。
“啪”,清脆一聲,緊接着山谷中迴盪起悠長的豬嚎。
“老,老老老老……”楚執一手捂着額頭,一手指向罪魁禍首,痛得話都說不清楚。
忽然,楚執死死抱住男人。
“你幹嘛你幹嘛,男男授受不親啊!”
男人像被燒得熾熱的磁鐵吸住了,極力掙脫卻無果,他竟無法從一瘦弱少年的懷抱中脫身。
“老頭子,回來就好,別再出去不打招呼好麼。我……一個人,在這深山老林裡,怕都怕死了。”楚執沒理會男人的貧嘴,緊緊抱住他不鬆。
男人嘆息,“我答應你就是了,抱我這麼緊幹嘛,揩我油啊?”
楚執這才鬆手,拘謹地站在一旁,小海豹般的黑瞳向上彎作月牙形,“你出去那麼久,嗯……你是……去幹嘛啊?”
男人沒有回答,他怔怔地看向楚執,視線在他臉上一寸寸掃過,似是要把眼前這平凡的面孔刻入腦海中,永久不被遺忘。
畢竟,世事難料,下次相見,可能在黃泉吧。
楚執被看得不自然,伸手在男人眼前晃晃。
“怎麼……有心事,這麼一下又發呆了,你才發現我的驚世絕顏嗎?不會吧,不會吧。”
“呵!”
男人堅毅的臉破碎了,咧嘴。
“就你,驚世絕顏,艾瑪艾瑪,閃瞎我的鈦合金狗眼。”
男人忽地話鋒一轉,“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話音未落,男人的腳步就已跨出,拎上魚袋,以毅然決然赴刑場之勢,全然不顧楚執是否跟得上。
“帶我來這幹嘛啊,賞泉,不好意思,本人一沒雅興,二來這我來過很多次了。”楚執貧。
眼前是一開闊的平原,附以青翠欲滴沒膝深的綠草,間裡參雜幾從粉嫩的小花,中央地帶有一汩汩清泉流過—就是木屋門前瀑布的下游之水—內有小魚圓石海草等,都清晰可見。不時有飛鳥落下,喝口水或捕食。
雖然現在正值正午,但這裡仍有霧氣瀰漫,霧氣中混雜着樹木花草的清香,若是吸上一口,足使人心曠神怡,彷彿心中污穢都被霧氣盪滌乾淨,腦裡的憂愁都被驅散。人間仙境室外桃園說的應是它吧。
楚執雖然這樣說,實際還是十分願意到這裡的,畢竟每一次到來,總能發現些不同的。
男人沒有說話,而是久久盯着泉面,那裡不時有魚兒呼出的氣泡涌現,氣泡浮到水面上,破裂,給這泉帶來一圈圈漣漪。漣漪向四周擴散,變淡,漸漸不見,不久,泉面恢復了平靜。
男人像是像是下定了決心,終於動了,他將裝魚的袋子倒翻,把魚和袋中的水全都傾倒入泉中。一邊倒,一邊說:“魚如果困在這小小方寸間的袋子內……”
“啥啥!你倒了魚那咱倆晚上吃什麼!”楚執作勢要阻止。
男人用一隻手隔開,自顧自地說:“它終將會死亡的,就算它呆的地方再大也無濟於事。因爲它現在所處的是一個封閉,與外界完全隔絕的空間,是一個死水之地。你看它現在活蹦亂跳,似乎很享受喜歡自己現在所處的境地,實則不然,這裡早就埋下了一顆隱患種子,種子終會萌發,如同死水之地的氧氣終會耗盡。因爲這裡只有它自己。僅僅一條魚,沒有別的生物是構不成一個生態圈的!所以,我將魚放走,讓它回到真正適合它的生態圈裡。只有這樣,它才能健康快樂的成長,活得長長久久。”
“什麼,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楚執懵了,男人自腿部開始化作齏粉,在微風的吹刮下紛紛揚揚一片。這些現象逐漸向上蔓延。
“你……怎麼回事?”楚執感覺被恐懼籠罩了,心裡一寸寸涼下去。啊嘞啊嘞,怎麼劇情到這自行發展起來啦,不要這麼嚇人好不好,老頭子怎麼……這是要掛了的節奏啊!什麼鬼!
“你會明白的,我相信。”男人不再看袋子,他看向楚執的眼睛,一字一頓發出這樣的話,此時化齏現象已延至肩部,只剩下一顆腦袋孤零零懸浮在空中,十分詭異,男人手拿用作傾倒的塑料袋掉到地上,打破了楚執以爲男人變魔術逗他的美好願景。
“不要記恨我騙你啊,楚執。”男人在頭部消失前,說。
一切歸於平靜,男人不見了,袋子躺在地上,其他如常。
分明男人不在了,可聲音卻仍迴盪在楚執耳邊,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