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兵今年已經五十六了,從十六歲開始跟着師傅學廚,二十六歲出師,並不是師傅最看好的徒弟,但是這些年他愣是憑着自己的努力,一點點的幹出了點名堂來,雖然說有些師兄弟早早就成名了,但他知道自己沒人家那天份,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學技術,人家用一年能做好的事情,他就用三年好了。
從學徒到總廚,人家走了二十年,他整整走了三十幾年,到了這歲數他的想法就是多賺些錢,少冒一點風險。
所以他纔來了新館子,而不是自己開個館子,人老了冒險的精神自然而然的就不像年輕人那麼強烈了。
早上到了店裡,像往常一樣,他檢查了一下廚房,所有的東西都按着他的要求擺放整齊,並且無論是檯面還是地面,都幾乎做到了一塵不染。
這是徐兵的習慣,從入行是按着師傅的要求做,到現在這種事情已經刻在了他的骨子裡。
廚房裡的一切都達到了他的要求,但是他卻開心不起來,因爲沒有客人。
光是廚房裡就有十來個人,還不加上外面的服務員,每天小几十號人,一坐一整天,這樣的情況一天兩天還好,但是天天如此,對於整個團體的士氣打擊是很大的。
望着有些垂頭喪氣的手下,徐兵張口說道:“有客人沒有客人,咱們都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徐兵也知道自己說的是空話,放空炮,現在所有人都在擔心一個事情,那就是年青的老闆什麼時候撐不下去。
都怕哪一天早上來到了店裡,突然間老闆說不幹了,你們都出去找工作吧。
現在省城的工作可不好找,所以餐廳裡這些日子是人心浮動,如果不是老闆每個月的工資照常發,估計早跑的一個人都不剩了。
徐兵的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他憑手藝吃飯,自然是不怕找不到工作,但是想拿現在這樣的工錢估計是不太可能了。
一邊給手下們訓話,徐兵一邊腦子裡跑火車。
這時候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年青的女服務生跑了進來。
“徐總廚!送菜的車子到了”。
徐兵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轉念張口問道:“刀魚來了沒有?”
“來了,在箱子裡養着呢,還活着”服務生說道。
徐兵擺了一下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刀魚是老闆的朋友養殖的,徐兵也不好說什麼,不過他的心裡卻有點不以爲然,作爲淮揚菜大廚,你說他不會做刀魚?那不得被同行笑掉大牙。
在徐兵的心中,刀魚,以江刀爲首,剩下的都是垃圾。尤其是養殖的刀魚,他寧願店裡賣湖刀,也不想賣養殖刀魚。
不過這不由他,老闆想賣,他也沒什麼好說的,更何況現在店裡的情況就是這樣,賣和不賣也沒多大的區別,賣了沒人,不賣也沒有客人,所以他也就懶得和老闆爭了。
服務員的一聲還活着,讓徐兵心中更加不屑了,刀魚出水便死,這還活着你說這魚養成了什麼樣?原本的江鮮養成了家魚,這味道徐兵簡直不敢想。
“你們去把菜搬上來吧”徐兵揮了一下手。
一幫人聽了,立刻作鳥獸散。
十分鐘過後,一箱箱的蔬菜河鮮被小推車拉進了後廚。
每一箱菜,徐兵都要親自過目,這是也是他常年的習慣,不看一眼他是不會放心的,不光是看,大多數的時候還會親自做一下農藥檢測。
對於食材的要求,徐兵是非常嚴苛的,沒有好的食材他寧願不做,也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
在這上面他對老闆的朋友有相當不錯的好感,因爲每一次檢測結果都一樣,而別的供應商大多會時不時的出點小問題。
最後進來的是個帶着供氧泵的箱子,不用問便知道箱子裡裝的就是刀魚了。
徐兵隨口說了一句:“把蓋子打開”。
學徒立刻揭開了蓋子。
徐兵隨意瞟了一眼,他以爲養殖的刀魚也和他以前見過的養殖刀魚一個模樣,但就是這一眼,直接把他給幹愣了。
擰起了眉毛,徐兵伸頭往箱子裡看了好一會兒,這纔回過神來。
捋起袖子,輕輕的把手伸進水裡,抓住一條刀魚側翻魚身,徐兵仔細看起了魚。
看了約有五分鐘,徐兵放開了魚,手上的水都沒有擦,轉身走進了過道,掏出手機給老闆打起了電話。
“您確定這是養殖的刀魚?您一定要和我說實話,要不然這魚我沒有辦法做,這是違法的!抓住了要判刑的……”徐兵說道。
劉誠這邊還沒有睡醒呢,他不過十點是不會來店裡的,正睡着美呢,被徐兵一通電話給吵醒了。
“我保證是養殖的,現在你讓我給你弄江刀,我哪有這本事!”劉誠說道。
徐兵如何肯信,他不是沒見過江刀,也不是沒有見過養殖的刀魚,現在送來的這些刀魚,要不是江刀,他徐兵願意把腦袋擰下來。
當然了,這話徐兵沒有說。
江裡已經禁捕了,別說是捕了就算是釣也是違法的,現在箱子裡的刀魚,夠自家老闆進號子裡呆上兩三年的了。
徐兵如何肯信,以他的經驗,這就是江刀,不可能是養殖的,養殖到了這水準,那就是胡扯了。
劉誠挺無語的,因爲任憑他怎麼解釋,自家的大廚就是不相信。
“這樣吧,我帶你去看看總可以了吧,親眼見到養殖的地方”劉誠也沒有辦法了。
徐兵點了點頭:“十分鐘後,我在你家樓下等你”。
說完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劉誠看了一眼手機,罵了一句這才從牀上起來。
牙還沒有刷完,徐兵的電話便打來了。
罵罵咧咧的劉誠漱了口,拿上外套下了樓。
兩人一路直奔顏良家而來。
顏良接到了劉誠的電話,到是挺坦然的,他要的就是這效果,大廚想來看那就讓他看,反正怎麼養出來的魚,他是不會提一個字的。
等劉誠帶着人過來,他帶着這位大廚先看了看溫室裡的刀魚苗,然後又進洞裡看了一下自己分池子養的幾批次的魚。
見到了魚,徐兵這才相信,這些刀魚都是養殖的了。
看了一圈,徐兵和劉誠又開車回省城。
重新見到了箱子游來游去十條刀魚,徐兵衝着劉誠說道:“老闆,你這朋友手裡有這技術,想不發財都難!”
劉誠聽了心中得意,不過臉上卻不顯:“有這技術就發財?他這人啊,天生不喜歡發財”。
“不擴大養殖?”徐兵聽了心道:你這朋友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這一手養魚的功夫,一年不賺個千把萬的都對不起自己。
“就這麼多,多了他也不養”劉誠說道。
徐兵更無語了,覺得這世上還有人嫌自己錢多的?
不過徐兵也沒有多說什麼,世上怪人多了去了,這種人都不是一般人,就像那些搞研的,不能以常人的眼光來看待。
這麼一想覺得老闆的朋友也對,沒這脾氣說不準也養不出這樣的魚來,有本事的人總有些怪脾性,放到一般人身上那是毛病,但是放在這些人身上那特麼叫性格!
“現在你放心了吧,銬子銬不到咱們手上”劉誠說道。
“這魚還得做了看看才知道到底怎麼樣”徐兵說道。
劉誠道:“那就做唄,反正沒什麼人,要是今天沒有人,這些魚咱們就自己做了,大傢伙一起都來嚐嚐”。
徐兵點了點頭。
就這麼着,徐兵開始親自做魚,原本打算撈兩條的,不過徐兵想了想,還是撈了一條出來,看起來最小的一條。
接近一斤的魚,徐兵可以說是把用料精確到了克。
蒸好之後,一揭開蓋子,頓時一股誘人的魚香充滿了整個後廚。
“這味道就夠鮮了”。
徐兵沒有理這些學徒,親自端着盤子,往前面去。
餐廳裡,劉誠已經坐好了,等着魚一上來,便拉了徐兵坐下來,兩人一起品起了魚來。
徐兵只嚐了一口,便苦笑着搖頭:“要不是親眼所見,打死我都不敢相信這是養出來的魚,跟我以前吃過的江刀一個味道,一點也不帶差的”。
劉誠這小子也是吃過江刀的,純正的江刀,但是你要讓他說區別,他屁也說不出來,他可沒有徐兵這種味覺,嘗一下菜,裡面什麼料怎麼做的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就是一普通人,說好吃嘛也好吃,至於讓他說爲什麼好吃他哪有那本事啊。
“嗯,好吃,好吃!”
徐兵看自家老闆的樣子,心裡不由想起了豬八戒吃人參果。
江刀這東西一般人是覺得鮮美異常,但真正能品出個中三味來的,還得是老饕客,這些人一口就能吃出魚和廚子的手藝來,像劉誠這樣的,也就是吃個魚的鮮,白瞎了徐兵的手藝。
今天一天依舊是沒有客人,不過徐兵卻是坦然了,他相信有這樣的魚,這家餐廳早晚都得火起來。
人有了希望,心中自然而然的就會散發出一種氣息,徐兵心中有了譜,後廚這幫人心中的擔心也漸漸的放下了。
餐廳的人幸福了,每天晚上最後一頓大家圍着兩張桌子品着刀魚,吃完之後剩下今天沒用掉的菜都打包給職員們帶回家。
每天都是新鮮的菜,大多數的菜都不擱夜,這是頂級餐廳的基本要求。菜單上的菜價就包括了這些損耗在內,只是這間餐廳損耗也太大了。
正式進入了刀魚季,愛刀魚的老饕客們四下靠着鼻子尋找記憶中的美味,只不過讓他們失望了,江刀已不敢想,因爲現在吃江刀已經上升到了刑不刑的地步。
省城頂級餐廳,養殖的刀魚身價都漲了,對於這些老饕客來講,這些魚聊有勝無。
劉誠的餐廳依然無名,門可羅雀。
酒香也怕巷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