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二嬸聽得一驚:這麼說,郭家有一百五十畝田?
果真是家底豐厚啊!
她和江大娘對了一眼,又不動聲色轉開目光。
江大娘心裡粗略算了算:農田收入加上農閒時女人織錦織布所得、男人做手藝掙的收入,郭家日子如何可想而知了。
她看郭家家底,其用意有二:
其一,當然是想爲江家結一門富親,沒人想結窮親的。
其二,光看家底還不夠,畢竟江家要娶郭家閨女做媳婦,而不是嫁閨女到郭家做媳婦,她是通過郭家二老看其子女。在她想來,郭家二老如此會操持家業,將兒子兒媳調配得如此停當,那郭清啞在他們教導下,想必能力也不差。
這麼一想,江大娘對這門親事就有幾分滿意了。
晌午,郭守業回來後,雙方坐到堂上商談親事。
江大娘和郭守業兩口子都很矜持,主要由兩個媒人居中說合。
江二嬸便說她大哥家有五十畝田地、百多畝竹林,還有祖上傳下的竹篾手藝,如今又在鎮上開了鋪子,是毛竹塢數一數二的莊戶人家。
郭守業和吳氏很鎮定,絲毫不爲所動。
因爲江家家業在他們眼裡也就過得去罷了。
他們更關心江明輝,所以反覆尋問他的情況。
江二嬸便把江明輝誇得天上少有、地上沒有。
蔡大娘不甘示弱,也把郭家和清啞狠狠誇了一遍。
江大娘聽了低下頭,用心剝花生米吃。
江二嬸卻疑惑地問:“我前兒怎麼聽人議論,說清啞話說不全乎,所以張家不滿意,才退親了。可是有這回事?”
說親便是這樣,若請的媒婆,一般當着張家吹捧李家,再言語間揭張家的短處,示意他別太挑剔;當着李家則捧張家,也一樣敲打李家,不讓他太得意,如此方是撮合的手段。
眼下這門親,做媒的是雙方親戚,自然各自爲各自打算。
江二嬸因爲郭家家業厚,郭守業兩口子架子端的足,雖說求親應該男家趕着女家,但也不能讓他們看輕了江家,所以借清啞退親一事敲打,意在提醒他們:你閨女可是被人退過親的。
不管清啞會不會說話,退親終究是不光彩的事。
這話必須她來說,江大娘是不能出頭說的。
因爲蔡大娘告訴過江大娘退親緣故,若再提,便不妥了。
果然,要臉又護崽的郭守業和吳氏聽了這話頓時變色。
蔡大娘急忙道:“他二嬸,這事我早就跟明輝娘說了,都是張家那小子和李家閨女不要臉,和清啞不相干……”
噼裡啪啦,她將前事又說了一遍。
她也是一張刀子嘴,俗語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蔡氏那張利口便是自她傳承來的,因此罵了張福田和李紅棗一個狗血淋頭。
郭守業沉聲道:“退親怎麼了?人家做了醜事還不許我們退親?哼,我郭家閨女能幹的很,我還給她準備了二十畝田做嫁妝,還怕嫁不出去!要不是先前捨不得把她嫁遠,我也不能把她說給張家那小畜生。哼,我只要放出風去,上門提親的不知多少!”
吳氏也點頭,淡笑着看向江大娘,彷彿明白她的心思。
江大娘先聽說有二十畝田做嫁妝,大喜;聽到後來就有些心慌;再被吳氏瞄了一眼,又有些心虛,暗怪二弟妹撩撥得過了頭,惹得郭家老兩口發火。
她還真怕郭家放出口風,引得求親者踏破門檻。
因此她忙笑道:“他二嬸,這都是那些人瞎編亂說的。我上回聽蔡嫂子說這事,就氣得不得了,罵他們嘴上不留德。要說這事可一點都不怪郭家侄女。郭家嫂子,說歸說,我還沒見過侄女呢。”
江二嬸也道:“都怪我,聽是風就是雨。是好是歹,把侄女叫來一瞧,不都清楚了。真金不怕火煉麼!”
她也不壓了,也不吹了,生恐再惹郭守業生氣。
但“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該查看的還是要查看。
要是郭家閨女太不像樣,江家也不能答應這門親事。
吳氏便對阮氏道:“喊清啞下來。叫別織了。沒個白天黑夜的熬,把眼睛熬壞了怎辦?快吃飯了,叫她來幫她嫂子炒幾個菜。”
她當然不是等閨女炒菜吃飯,而是有意讓清啞顯露手藝。
阮氏便牽着郭巧上樓去喊人。
還沒上去呢,清啞已經下來了。
因爲樓下說話聲音太吵,驚動她了。
看着安靜步下樓梯的少女,江大娘和江二嬸瞪大眼睛。
等清啞來到面前,江二嬸急忙站起,拉着她手讚道:“哎喲,真是大小姐,又斯文又好看!郭家嫂子,瞧你把閨女養的,比那大家子千金小姐還要金貴呢!瞧這手,怕是從沒做過田裡活計吧?”
吳氏傲然道:“她三個哥哥,還用下田!”
說着給清啞引見,“清啞,這是江家二嬸子。”
清啞對江二嬸微微點頭。
吳氏又指江大娘,“這是江大娘。”
清啞同樣點點頭。
吳氏見閨女不叫人,心裡發急,忙岔道:“我家清啞織錦織布可都是一把好手,繡花也好,菜也做的好,她還會……家務活沒有她不會的。”
她吹順了口,差點將清啞會彈琴識字的事說了,好險忍住。
江二嬸頓時驚歎,又要看清啞織的錦。
江大娘也目光炯炯地盯着清啞,恨不得將她拆開來細看。
吳氏便讓清啞上樓去拿。
清啞對眼前陣仗有些摸不着頭腦。
她看了江大娘一眼,轉身上樓,拿了匹錦下來。
江大娘和江二嬸見那華麗的織錦,再不懷疑清啞能力;而清啞雖然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卻舉止從容大方,一點不怯人,她想,就算真是個啞巴也能娶了。
吳氏適時地解決了她最後疑慮。
她拉着她們去廚房,看清啞炒菜。
清啞炒菜的時候,蔡氏在下燒火,她必須要吩咐:什麼時候要大火,什麼時候要小火,這就不得不開口說話了,也證明了她不是啞巴。
阮氏蔡氏也有意不插手,所有切菜配菜都是清啞自己來。
那個刀工,江大娘自覺做了幾十年飯,也比不上她。
清啞炒了幾個菜,展現了手藝,便開飯了。
那味道自然不必再贅述。
飯後,一切都水到渠成:經雙方一番議論,這門親便定下了,並約好八月十五這天江家二老和媒人親率江明輝上郭家下定。
八月十五,寓意團員麼,是個好日子。
這一切,清啞絲毫不知。
她吃過飯,又上了樓。
她可不是偷懶不幹活,她有正經大事做。
她在研究織錦!
在她前世,織布也好,織錦也好,手工已經失傳,被列爲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只有少數老人會。清啞旅遊的時候,有幸見過紡車和織機,並對黃道婆其人其事產生強烈興趣。爲此,爸爸幫她找了許多資料,讓她參考。但也僅限於參考而已,她並沒有機會親自嘗試。
所幸,她對毛衣編織很感興趣,又很有天賦。
今生,託原主的福,她精通織錦和織布。
兩世知識融合,她心生宏願:要像黃道婆一樣做出一番成就來。
前世她努力藏拙,儘量過得平淡,也不過如此。
今生她想換一種活法,若能綻放光彩,她不介意被萬人矚目。
所以,她買來紙筆後,便埋首設計織錦圖樣。
設計織錦很繁雜,先在紙上以縱橫交錯的經緯線打出網格圖,在其上繪出圖案。每一個縱向方格代表一根彩色經線,每一個橫向方格代表一根彩色緯線。花樣越複雜,變化越繁多。所涉及綵線顏色越多,設計越複雜。
前世,她常繪這種圖,卻是爲編織毛衣設計的。
她能用兩根竹針,外加一根鉤針,織出涉及六七種顏色圖案的毛衣,比機器織的還要精美。
但織毛衣用的最細的線,也比絲和紗線粗許多倍。所以,同樣的圖案,要想通過機器織出來,不僅要將創意圖放大許多倍,還要考慮機器的功能,或者改進織機,否則,任意添加改進是沒有用的。
首先,這是一項需要潛心鑽研的工作。
經年累月、持之以恆是肯定要的,不然光盯着那密密麻麻的網格圖,就能看得人頭暈眼花,更別說設計花樣變化和織錦方法了。
清啞不缺恆心和毅力,也能坐得住。
當她用心做一件事的時候,通常心無旁騖。
其次,這還是一項需要豐富靈感的創作。
清啞這方面的靈氣不敢說逼人,也超出一般人許多。
她很自信自己能做出成就來。
事實上,她很快就證實了自己的能力:在現有條件基礎上,她自己設計了花色圖樣,能很從容將它織出來。之前拿給江大娘她們看的,就是她前些天織的。
眼下她在做的,卻涉及改進織機的創意。
這個很難!很難!很難!
所以,江大娘她們來來去去,她一概無心理會。
正埋首桌前,郭巧和郭儉上來了。
叫了兩聲“小姑”,也沒得到迴應。
郭巧已經習以爲常了,自問自答地說不停。
“小姑,你在做什麼?”她伏在桌上問。
“小姑,你做嫁妝嗎?”她自答。
“這是什麼嫁妝?”郭儉看着圖紙困惑。
“小姑,你嫁人了還回來不?”郭巧又問。
“小姑,我跟你一塊嫁人。”小女娃捨不得姑姑。
“你長大了才能嫁。”郭儉道。
“小姑,江家在哪裡?”郭巧問道。
“老遠,老遠。要坐一天船。”郭儉充內行。
“瞎說!”
兩娃爭執起來。
清啞這才被驚動,擡起頭看向郭巧。
郭巧趕忙把剛纔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清啞問:“誰說的?”
郭巧忙道:“娘說的。”
郭儉也道:“奶奶也說了。”
清啞不能無動於衷了。
難道先前那兩個婦人是來爲她做媒的?
什麼江家?
正疑惑,樓下傳來爭吵聲,似乎就在說這事。
她想了想,小心將桌上圖紙捲起,筆墨等收拾妥當,然後一手一個,牽着二小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