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多的鴻儒名宿演罷,便輪到嚴暮陽、林熙、張繼、蔡鈴、巧兒等年輕男女,或琴或簫或笛或箏,挨個演奏一遍《大悲咒》。
然後,清啞和方初又出來,接着第二輪聯彈。
忽然明陽子從仁王府走過來,也彈奏了一曲《大悲咒》。
明陽子不愧是清啞師傅,哪怕他沒教過清啞彈一天琴,但他用實力證明了他足可勝任清啞琴師,清啞絕不是沒有師承來歷的。
他彈罷退到一旁,睿明郡王招呼“叔父”,他不理。
睿明郡王苦笑,今日算徹底得罪這位了。
蔣志浩大人、王大人和蔡大人原本在仁王府調查昨天的案子,聽聞這邊消息,也過來各彈奏了一曲,依然是《大悲咒》。
王大人掃了一眼睿明王妃,臉色很不好。他不知這個堂妹今日怎麼了,貴爲王妃,爲何要去招惹郭清啞,還以這樣的方式。
他想不通!
睿明王妃見堂兄這樣,心中自然也不好受,又憤怒不已:
不就是她讓郭清啞彈琴嗎?
以她的身份還不能命令郭織女彈一曲?
她是有些考慮不周,但也不是什麼大事,何況還是爲了賑災義演。原本就是她一時口誤,織女若不想彈便拒絕就是;既答應彈,那就委屈到底,等過後她還會拿這事嘲笑郭織女不成!她是那淺薄的人嗎?至於鬧出這樣大動靜,當衆打郡王夫婦臉面?
郭清啞,要是懂一點上下尊卑便不能這麼做!
這些人,要是懂一點上下尊卑都不該幫助她!
自從龔大人接替方初清啞彈琴以後,睿明郡王心就直往下沉,接下來的發展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他無力阻止,眼睜睜看着衆人輪番上前演奏《大悲咒》。這些人,無不是大靖有數的能人。
發展到最後,這義演成了一場空前絕後的盛會。
每個人都以能參加這場盛會爲榮,越來越多。
睿明郡王這時才明白:郭織女說他代表皇家和朝廷,絕不是擠兌他出面,而是真正當他是皇家人,要他領頭做表率。當時他若答應了,哪怕只出頭彈奏一小段,今日這盛會便是他的功勞和臉面。
可是,他拒絕了。
他找了個拙劣的理由拒絕了。
他後悔萬分,又找不到藉口參加進去。
他和王妃都有話在先:一個手扭了,一個受了風寒,就算他厚着臉皮不顧羞恥硬要上去演奏,不上不下的也起不到引領作用,不但掙不回臉面,反而更加跌面子——這等於在向郭織女低頭。
機會失去了,再也挽不回來。
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辦法扭轉局面。
睿明王妃渾身僵硬地站着,在這凜寒的冬日,她心中卻火燒火燎、焦灼難耐——今日募捐結束,京城百姓會如何議論他夫婦?皇宮那位又會如何看他夫婦?郭清啞,郭清啞,你狠好!
那時,清啞正和方初第三次上場聯彈。
她仰臉看着方初,很感激他想出這招,效果比她一人彈要強多了。方初也看着她,滿心滿眼都是溫柔的呵護。一個男人不能保護妻子,眼睜睜地看着別人欺辱她,那憤怒痛苦無法言喻,總算他急中生智,巧妙地借勢,不但維護了妻子的尊嚴,還狠狠反擊了睿明郡王夫婦。
這次上來,清啞不僅彈琴,還開口唱了起來: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
南無阿唎耶
婆盧羯帝爍鉢囉耶
菩提薩埵婆耶
摩訶薩埵婆耶
摩訶迦盧尼迦耶
……
清平安寧的歌聲揚起,比琴音更加直觀和深入人心,那繁複艱澀難懂的字句,將人們帶入一片神秘安詳的世界。
這次別人無法附和她,因爲無法記住那歌詞。
但是大家可以隨着她輕輕吟唱,只哼出曲調。
人們用崇敬的目光看着那個女子,一邊彈琴一邊歌唱,歌聲飛上雲霄,聖潔如斯,比一切的形象都要美好。
……
他們彈罷起身,龔大人邀請瑞仙樓的仙仙姑娘琴簫合奏。
然後是許翰林邀請嫺女館的幽幽姑娘琴簫合奏。
再然後是趙翰林吹簫,邀請紅香樓的香香姑娘跳舞助興。
最後林世子來了,邀請軟玉軒的飛燕姑娘琴簫合奏。
睿明郡王更加變色,因爲這意味着:今日後,這幾名紅牌姑娘將被他們贖身,從此告別秦樓楚館,再不會回到原來的地方。
這是爲郭織女掃除隱患?
這麼多人爲織女助興還不夠,還要將義演的青樓女子贖身從良,擔心讓織女名聲受損?
睿明郡王看着清啞,神色複雜之極。
奇怪,之前覺得她很平常,現在看去似乎不一樣了。
他喃喃道:“本王知錯了。”
如果可以重來,他一定不會這樣對她。
睿明王妃則看着龔大人,同樣神色複雜。
蔡大人、蔣大人等年紀的人都知道,當年龔大人對未嫁的郡王妃傾心愛慕,很是癡情。後來她嫁給了睿明郡王,龔大人灰心喪氣,離開京城,回到湖州。一直到他再次參加會試,才又踏足京城。
龔大人高中後,留在翰林院,後爲翰林學士,入值內廷,爲皇帝講解經文釋義、批答表疏、撰擬詔書等文字,成爲天子近臣。
睿明郡王府常舉辦各種詩文聚會,龔大人也被邀請。
他去過幾次,也曾再見睿明王妃,十分有禮恭敬。
一來二去,睿明郡王瞭解他心性,又敬佩他學問,後來每有這類聚會便邀請他,然龔大人卻不如他閒散,只是偶爾參加。
因此一節關係,睿明王妃對龔大人是很看重的。
今日,他卻幫助另一個女人打她的臉面!
睿明王妃垂下眼眸,遮住眼前一切。
睿明郡王忽然想起另一事,急將目光投向院中。剛纔他只關注衆人輪番義演,卻忽視了百姓捐款情況。這一看,又是大吃一驚,那感覺不僅是沉甸甸的沉重,而是被不祥恐懼當頭籠罩。
院子裡,捐款人在胡近指揮下依然排了十個縱隊。
之前,那些捐款人慢吞吞地挪動腳步,生恐走快了,便沒機會看花魁表演。他們熱切地看着殿外臺階上的紅牌姑娘,一面和前後左右的人說笑,評論這姑娘長相、****、夠味不夠味等等,至於演奏些什麼,大多數人也就聽個熱鬧,只有少數人能聽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