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水流從北邊流入方家園林,繞了半個圓圈,經東流向南,然後穿過園子流向景江。方則住的小院在上游,在東;方初住的小院在弟弟下游;主院在正南。
方則靠在水軒的窗前,看着對岸閃爍的燈火出神。
郭家拒絕親事,他感覺有些不適應。
也不是說他對郭清啞一見傾心,再見失魂,非卿不娶,只是上次來霞照聽大哥要與他做這門親、他嚇得當場逃跑的情形彷彿還在眼前;大哥的話也言猶在耳“人家看不看得上你還不知道呢”,竟一語成讖了。
他眼前閃過那個少女的面容,有些發悶。
自己在她眼裡,就真的一無是處,比不過江明輝嗎?
身後響起腳步聲,他回頭,原來是大哥來了。
“大哥,你怎麼來了?”他奇怪他沒在主院陪客。
“嗯,來看看你。”方初在弟弟身邊坐下。
方則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逃避,只好不吭聲。
方初也沒問他,就這樣沉默着。
直到外面天色全暗了,水邊草叢中的蟲聲此起彼伏。
“我原先起這個念頭,並非想用你和郭家聯姻。就想叫你來看看,就覺得你可能會喜歡她,她……有可能會喜歡你。我覺得她是個特別的女孩兒,很好,就想爲自己弟弟謀求……”
方初很突兀地就說起話來,且很沒頭沒腦。
但是,方則卻知道他說誰、說的是什麼事。
他靜靜地聽着,沒像平常那樣話多地問這問那。
大哥從來都真心關照他,他居然懷疑他用心,真是不該!
“……我之前就對爹說,暫時別上郭家求親,沒用的。——若不能打動她,她是不會隨便許人終身的。可是爹……不肯聽我的。”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爲什麼對江明輝那樣深情?他們又不是青梅竹馬。”
方則忍不住問道。
“他們雖然是媒妁之言,卻相交於貧賤之時;又都年少單純。懷着一腔期望努力做事……這種絲毫不摻雜利益的感情,是很美的。可惜,凡美的東西容易經不起風雨……”
他說起江郭兩家退親的內幕,聲音裡帶着絲絲惆悵。
李紅棗的報復是起因。謝吟風的暗戀和佔有慾是主因,謝明義夫婦的護短推波助瀾,江明輝的善良單純給了他們可乘之機,江大娘對郭清啞的偏見雪上加霜,最後方初和謝吟月出面……退親成定局!
方則這才恍然大悟。
跟着又疑惑地問“既如此情深。郭姑娘爲何要退親?”
爲什麼?
這問題之前方初也困惑,以爲她不甘屈居妾位。後來有一天,他豁然開朗,“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君既無情……我便休!”
方則便明白了,也沉默了。
他沒見過江明輝,不知他什麼樣的人。
可是,他聽過太多貧寒之家崛起的故事。
跟那些比起來,郭江兩家的故事根本不算什麼新聞。
但郭江兩家的故事卻是特別的:郭清啞當場寫下退親文書就無人可及;郭家對謝家的強勢反擊更是令人瞠目;現在郭家更有後來居上之勢……
“大哥,你說郭清啞真有那麼厲害?”
“厲害?算是吧。其實她真正厲害的地方不是手段。而是……面對她的時候,你就像對着一面鏡子,照見自己的污點,從而不安,想擦乾淨。越擦越模糊……”
“呵呵,這話太過了!我對着她就沒這感覺。”
“因爲你本來就是乾淨的。”
……
兄弟就像鳴蟬一樣,叫了一陣忽然都歇了下來。
過了一會,方初伸出一隻手搭在弟弟肩膀上,輕聲道:“咱們方家不需要你聯姻。你且看着,若真喜歡郭姑娘。就去爭取。記住,要用你的真心!若對她不是很在意,就別去招惹她……”
正說着,迴廊那頭過來幾盞燈籠。有低低的女聲傳來。
“妹妹來了。”方則猜測。
等人到近前,他們才發現,不但方紋,還有謝吟月。
方則忙起身叫道:“月姐姐來了!”
謝吟月答應一聲,看着他們兄弟笑問:“說什麼呢?”
方初輕笑道:“沒說什麼,就是閒聊。”
一面讓謝吟月坐。又命丫鬟上茶。
方紋則打趣道:“我剛還跟月姐姐猜呢,肯定是二哥哥爲了郭家拒親的事心裡不好過了,所以我們特來安慰。”
方則不好意思了,道:“瞎說!”
謝吟月坐了,歉意道:“郭家未必看不上方家,郭姑娘更不會看不上則兄弟。這件事的源頭在謝家。說起來則兄弟是被謝家牽累了。你哥哥又曾經幫過我,所以郭姑娘對方家敬而遠之也就難怪了。”
提醒方郭兩家之間橫亙着不可逾越的鴻溝。
方初淡聲道:“沒什麼。姻緣自有天定,豈可強求!”
謝吟月聽了“姻緣天定”幾個字,心中一動。
她疑惑方初這話另有所指。
想起謝吟風和江明輝的姻緣,她一時無話可說。
幸好方則這時問道:“月姐姐怎麼有空來?肯定不是玩的。”
方紋笑道:“那當然。月姐姐是來簽單的。”
謝吟月就道:“是史大哥,我們簽單後,他要來方家找你大哥,正好我也有些瑣事要來,所以我和父親就陪他來了。”
方初見她神情同前幾日大不相同,很詫異。
因問道:“那棉布都處理了?”
謝吟月點頭,微笑道:“都降價給史大哥了。又簽了些新單。”
着重“新”字。
方初疑惑地看着她。
她不等問,主動解釋道:“謝家出了兩種棉布新品,所以和史大哥簽了約。”頓了下又道:“要說郭家公開機器這一招確實惠民,百姓直接受益不說,也給了潛心鑽研的人提示啓發。謝家便僥倖獲得突破。原還想着如何保密,後又想,這完全不用擔心,只等朝廷批准專利,便可高枕無憂了!”
方紋驚喜道:“到底是月姐姐,就是聰明!”
方則也跟着道喜。
謝吟月抿嘴笑道:“不是我,是我們家一個織工。”
方初卻沒有像以往那樣誇讚她,眼前浮現郭清啞在錦繡堂宣佈公開機器時的神情,安然恬靜,並無驕矜自得之色。
她,是真正爲百姓才公開織布機等機器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