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微常被葉溯隨意的態度又弄得尷尬不已,已經冒到喉嚨裡的話遲遲說不出來。
葉溯覺得好笑,停下腳步靠在通道牆壁上看計微常。這裡離大門很遠,聽不到記者們的嘈雜聲,離比賽大廳也還有一段不近的距離,整條通道上只有他們兩人,安靜的氣氛很適合聊一些隱秘的天。
“怎麼不說了?”
計微常竟然有些緊張,在葉溯視線的直視下他的手心都出了一層薄汗。
“我很抱歉......”計微常的話還沒說完就說不出口了,因爲他看到前一秒還保持笑意的葉溯突然沉下了臉,冷漠地看着自己。
葉溯的眼神沒什麼溫度,就跟他的話一樣,“抱歉有什麼用?如果我沒遇到李教授,現在的我還指不定在哪了,能聽到你的道歉嗎?你會道歉嗎?”
計微常語塞。
葉溯笑了笑:“我不和你們計較,只是因爲懶得原諒,而不是原諒你們了。”
計微常的臉色變白了些,他想說些什麼,可面對葉溯的質問他反駁不了。他心中的惡念因爲嫉妒而被無限放大,確實讓他做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如果不是葉溯以勝利者的姿態重新站在他面前,他能否意識到自己的十惡不赦?
葉溯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徑直走進大廳。
計微常在原地張了張嘴,舌頭彷彿長了無數的根,捋不清,終究只出來一聲意義不明的嘆息。
演講比賽在九點鐘正式舉行,物理化學分爲兩組在兩個演講廳內分別進行。
由各大物理學家化學家充當的評委們難得的修了邊幅坐在第一排,五十多名參賽選手坐在後排席位上,按照抽籤順序依次上臺演講。
第一位上臺的長髮俄羅斯男人顯然很不滿自己抽中了“一”號碼牌,一直絮絮叨叨地安慰自己“一”是個好數字,時間長了,似乎覺得自己都安慰不了自己,只好問他後排的葉溯:“朋友,在你們家鄉,1是個吉利的數字嗎?”
葉溯看他快要對接到一起的眉毛,不忍心,找了點好話說:“我們中國有位大哲人說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你這個一代表着無限的可能。”
長髮男人有模有樣地咀嚼了這句話,說:“這個‘道’是不是類似於上帝?‘一’還是上帝的直系兒子啊,哎呦,不錯哦,應該不會差吧。”
話剛說完,工作人員就通知他上場,他神情恭敬地親吻一下手上的號碼牌。
葉溯好笑地看着他,發現臺下嘻嘻哈哈的長髮男人上了臺後彷彿瞬間切換了模式,背挺得筆直,臉色肅穆,當他打開自己的演示文稿進行演說時,自信、穩重的氣勢便隨之流露出來。
在進行了十五分鐘的演講後,長髮俄羅斯男人停了下來,等着評委點評。
站起來點評的是一位滿臉胡茬的中年男人,一開口就將這位選手批評得一無是處,從立意到實驗過程都挑出了一大堆毛病。原本還自信滿滿的男人愣住了,委屈地低下頭,聽着教訓,畢竟眼前這個人是他在課本上才能看到的人物,現在看他突然活了,還能罵自己,也是一種別樣的體驗。
等評委叨叨地罵了五六分鐘,才一揮手讓他下臺,那嫌棄的手勢讓長髮男人逃似地跑回座位,淚眼汪汪地盯着葉溯:“‘一’代表的無限可能其中也包括被罵死嗎?”
“......”葉溯:“可能吧。”
他其實覺得這個俄羅斯男人的研究項目相當的有趣,過程也很縝密,他聽演講的時候都不由生出佩服之心,然而等評委點評時,他又恍然驚覺:的確是這樣,原來還有這麼多隱秘的錯誤。
等下一個人上臺後,點評的評委依舊是毫不客氣地批評,聽得原本就有些緊張的選手更慌了。
葉溯一開始還對評委們的不留情而驚訝,到了第八個人被罵下臺後,已經淡定了。這些聞名的大學者的眼界與學識不是自認爲不錯的年輕人可以比的,學生們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來的問題在他們看來只是比常識好一點,有些化學反應,不需要實驗輔助,他們略一思索也能將結果偏差極小地推出來,甚至有些人以爲十分創新的實驗,早就被他們很多年前試驗過。畢竟能達到他們這種境界的人,幾乎是將全部生命都奉獻給了化學,做過的實驗數不勝數,一次次失敗的經驗堆砌成了他們睿智犀利的目光,一眼就瞄準了七寸。
俄羅斯男人看到有人比自己還要罵得慘,心裡頓時平衡了,期間還能和葉溯討論兩句。
“你挺厲害啊。”俄羅斯男人驚奇地看葉溯對臺上一位選手的點評,很切中要害,他對黃皮膚的印象還停留着死板的思維上,沒想到突然出現了一個讓他眼前一亮的人。
葉溯客氣地笑笑,說:“你也不錯。”
當第十個選手下臺後,開始了中場休息,有不少人緊張地去上廁所。評委們則開始了評分統計。
俄羅斯男人盯着遠遠的第一排的評委們,那緊張的眼神似乎能穿透評委的身體看到紙上的數字。
等評委們打好分,去專門的休息室休息後,主持人便開始一邊宣讀成績,一邊將成績輸到大屏幕上。。
“安德烈·諾丁耶維奇·托夫斯基......”
葉溯看到他前面那個叫安德烈的俄羅斯男人瞬間伸長了脖子。
“43.5分。”
安德烈頓時哀嚎一聲,將頭埋在座椅的靠墊上,悶聲問葉溯:“滿分是多少?”
葉溯:......
葉溯殘忍地說:“一百。”
“嗚嗚嗚嗚。”安德烈委屈地哭起來。
“田山恵太,38分。”
安德烈頓了頓,繼續豎耳聽。
十個人的分數都下來後,安德烈不哭了,他居然是這十人小組中的最高分。
“從小當慣了學霸,還沒體驗過不及格的感覺,這也算破處了,收穫不錯。”
第二組的十人依舊延續上一場的風格,除了罵還是罵,不過等到最後一個人上臺時總算讓評委說了一句“還可以吧”,這四個字簡直比一大堆讚美還要讓人感動。
安德烈不無羨慕地看臺上的那位表情麻木的美國男人:“真是牲口啊,兩年沒見,他更厲害了。”
葉溯知道這人是凱利,少年成名,年紀輕輕就拿了不少專利,比起吉本美和也是也過之而無不及。葉溯在上學時就聽老師說過凱利很多次,拿來當正面榜樣。也有很多人預測這次比賽的冠軍非凱利莫屬。
葉溯看着輪廓深刻的凱利,默默握了一下拳。
果然,在這組結束後的公佈分數後,凱利不負衆望地獲得第一,並且是第一個及格的人,雖然分數單獨看上去不高——65分。
計微常也在這組,分數40分,進第三輪無望,但也還算可以了,至少能給國人一個交代。
葉溯是37號,下一組就該他上場。
到了這廂,葉溯終於開始緊張了。他坐了一會兒,還是去了衛生間,洗着手時讓微涼的水流穿過手指,安撫着他起了毛的心情。
等他再回演講廳時,安德烈對他擠眉弄眼了一會兒:“看你表現,我很看好你哦。”
葉溯笑笑,只感覺心有點七上八下。
這組第三個上臺的人竟然是吉本美和,葉溯心裡苦笑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哇哦,是她。”安德烈對吉本美和很看好。
當然,吉本美和有着讓人看好的實力,她雖然年紀最小,但面對着一排大名鼎鼎的人物一點也沒有怯場,葉溯反覺得她的氣場更強了,鏗鏘有力地將自己的研究課題細緻又不繁瑣地講清楚。
一個勁敵。
葉溯下了結論。
評委們對這個小女孩也給了與她實力相配的友好,批評很多,也不乏誇獎。
當第36號下場後,葉溯站了起來。
這一瞬間,很多視線放在了他身上,有吉本美和挑釁的揚眉,安德烈鼓勵的注視,凱利毫無情緒的一瞥,還有計微常複雜的眼神。
葉溯將所有的關注都拋在腦後,他雖然緊張,但對自己也有不小的信心。
葉溯站在臺上,打開自己的演示文稿,視線最後撇過評委席,便開始了自己的演講。
一連十五分鐘,葉溯都沒有大的停頓,流暢得行雲流水。
他看到評委席中一個黑皮膚教授站了起來,對他的課題進行點評。
“你的錯誤很多。”一開口就是毫不客氣地指出,“從立意到最後的步驟我都能找出一大把漏洞,你是這麼多人錯誤最多的......”
葉溯抿脣,他能感受到臺下那些選手投在他身上或諷刺或看好戲的眼神,但奇妙的,葉溯這段時間什麼都沒想,只是默默聽着,同時心裡也清楚,這位教授說得沒錯,他說出來的的的確確是他存在卻一直無法發現的錯誤。
這位教授說到後來都有些激動,像是從沒遇到過葉溯這麼差的人。
葉溯默默地在他的唾沫下走下臺。
“兄弟,別太難過。”安德烈對他抱以同情,“那位大哥說的,當你站在這座島時,你就證明了自己。更別提你還闖進了第二輪呢!”
葉溯朝他笑笑,示意自己沒事。
吉本美和從前排回頭,遙遙地對葉溯豎起了一根中指。
“小女孩一點禮貌也不懂!”安德烈強烈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反豎了一箇中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