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業將葉溯緊緊抱在懷中,感受到對方活躍的心跳,才讓自己亂了節奏的心跳也平緩下來。葉溯太空服上的低溫傳了過去,讓韓業冷,冷到了骨頭和血液裡,和一絲慶幸混合着,又辛辣又溫存。
外面的軍隊將蟲族斬殺乾淨後,韓業抱着葉溯返回了軍艦,將他放在溫暖的房間,給他換了乾淨柔軟的衣服。
葉溯彷彿置身於噩夢之中,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雙手雙腳下意識地掙扎,體溫忽冷忽熱。
韓業盡力安撫他,像以前在進行重力訓練一樣,給葉溯真實的肌膚觸感,讓他感覺到韓業就在身邊。安撫起了點作用,葉溯緊緊捏着韓業的手臂,像是落水者抓住了一根浮木般緊張而用力。
葉溯的呼吸忽然變得艱難起來,胸腔誇張地起伏,如同不停地在擠壓空氣的氣囊——可是裡面已經沒有空氣了,做着徒勞無功的努力,含糊的呻/吟從他喉嚨裡破碎地吐出來。
韓業給他順氣,戴上氧氣罩,但卻絲毫沒緩解葉溯的難受,那難受似乎是直接作用在精神上的。
韓業不知道葉溯究竟經歷了什麼,此刻又在經歷什麼,這種無知將他的自責加倍地放大,他沉痛地和葉溯依偎在一起,祈求般地說道:“對不起......”
“啊——!”葉溯突然大叫一聲,只有一聲,卻像是已經叫喊了無數遍一樣的聲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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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溯睜開了眼,血絲密佈,充滿了茫然的驚恐。
韓業輕輕拍着他的雙頰,叫喚道:“葉溯,葉溯?看着我,你醒了,你安全了。”
類似於嬰兒的本能,葉溯循着聲音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眼神中終於出現了一點清明,找到了安全感,葉溯緊緊地抱着韓業,想說話,卻忍不住先哽咽起來。
韓業感覺到葉溯的全身都在顫抖,極度的恐懼此刻正佔領了葉溯,他輕聲安撫着:“別怕,蟲族已經沒了。”
說到蟲族,葉溯顫抖得更加厲害,他抓着韓業不鬆手,用好像不是自己的聲音驚恐地說:“蟲族...蟲族...”
這兩個字似乎充滿了禁忌和魔鬼般的詛咒力量,葉溯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說出這兩個字,接下來的話卻被堵在舌頭下,怎麼也吐不出來。
“我看到狄耿了!”葉溯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失聲痛哭。
韓業拍着他背的手一滯,“狄耿已經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葉溯將眼睛埋進韓業的肩膀,企圖堵住洶涌而下的眼淚,“我看到他的靈魂了,還有罪魁禍首,那該死的蟲族......”
韓業在葉溯幾近語無倫次的敘述中,漸漸明瞭葉溯遭遇的事情。像是聽見了綿延不絕的晨鐘暮鼓,敲碎了黑與白的界限,斗轉星移,日升日落。世界,都在時光流轉下,一一顛倒傾覆,將韓業掩埋。
原來,在被蟲族包圍時,葉溯雖然失去意識,但並沒有陷入真正的睡眠,就如同他第一次來到星際世界那樣,他的靈魂或者說是精神力脫離了身體,不受身體約束,自由自在地漂浮,看到了璀璨繁星,看到了無垠宇宙,也看到了他之前隱隱約約聽到的喊聲的主人。
準確地來說,不是看到,而是感覺到,他的靈魂感覺到了天地間一切的存在。他感覺到了狄耿的氣息,可又不完全是。可葉溯覺得那裡很安全,潛意識的精神力就去了那裡,某個瞬間,葉溯跨越了一個屏障,似乎和什麼融合了,駁雜暴躁的能量攪得他頭暈腦脹。
依舊是感覺,葉溯感覺到了一些奇怪的記憶在他的感知裡閃過,凌亂混雜,大量的信息幾乎撐爆了他的精神力,葉溯痛苦不堪,但漸漸地習慣之後,他有了思考的能力,開始將感覺到的信息一一分析,駭人聽聞的真相就那樣猝不及防地擺在了他面前。
葉溯確實感覺到了狄耿,不過只是狄耿的一縷殘餘執念。狄耿在和白炫探查不明生命體的過程中被蟲族圍困殺害,但他在死前同樣得知了真相,真相的殘酷和震驚讓狄耿死不瞑目,精神力竟然在最後關頭產生了異變,一絲殘念附着在了殺死他的不明生命體上。而在此刻,葉溯精神力陰差陽錯地完全離體,狄耿的殘念迴光返照般地將葉溯的精神力和自己附着的不明生命體相互融合在一起,讓葉溯也從中看到了真相。
真相?
葉溯的神情癲狂了一樣,對韓業說出了那個真相,那就是蟲族的起源!
蟲族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在萬族中,也不乏對蟲族的起源進行探索的,其中一個無稽之談就是認爲蟲族是某個生命進行生化實驗留下的衍生有害產品。
這個讓很多人感到可笑的猜測,竟然是真的!
這需要追溯到宇宙的上一個文明階段,一個弱小的蟲族衝出自己固有的星球,開始接觸廣闊的星際宇宙。但是他們弱小,他們自卑,他們被其他種族辱罵爲一隻手就可以碾死的蟲子。這個種族不堪侮辱,發憤圖強,注重身體素質的鍛鍊,更大力發展科技,弱小的種族竟然變得越來越強大,在宇宙中的征伐中屢屢稱霸,逐漸成爲萬族的巔峰強者。他們種族的名字已無處可考也無關緊要,因爲他們成爲強者之後,舉族同意以“蜚族”自居。
蜚,即非蟲。他們向宇宙宣佈,他們從不是任人揉捏的蟲子!
如果僅僅看到這裡,可以說是一個弱小種族的自強不息史,足以鼓舞如今的很多孱弱種族。但是,沒有生命是會滿足的,蜚族也不例外。因爲受夠了其他文明的蔑視,蜚族骨子裡的高傲和自卑如影隨行,他們對目前的強大滿意,卻又憂患,擔心自己的強者地位隨時可能被其他種族搶走,這種焦慮漸漸地讓他們不再甘心一步步地強大,於是,他們看中了生化實驗。
並且,他們的野心極其可怕。他們的生化實驗目標不僅僅是強化身體,而是直指生命進化的最終階段——精神體。他們竟然野心勃勃地拋棄宇宙定律,不甘心慢慢進化,而是要用外在手段促使他們加快進化,直接跨入生命的最高形態!
但不得不說,蜚族是強大而有智慧的,竟然真的讓他們試驗出了進化方法,真的能讓蜚族拋棄身體以精神體的形態存在。第一例實驗成功後,蜚族上下紛紛進行了進化。他們以爲他們從此成爲最高形態的生命,沒有身體的桎梏,不需要領土和物質,無慾無求,可以永遠地活下去,長生不死。
可在進行進化後的第十年,成爲精神體的蜚族意識到了一場毀天滅地的災難!他們認識到宇宙的規律有其遵守的必要,強行進化必會自食惡果。
他們的身體進化了,但精神方面並沒有一起進化!
蜚族雖然強行讓精神力脫離身體束縛,可他們的精神層面還停留在比較原始的時候,並沒有因爲沒有了身體而喪失了七情六慾,他們仍舊渴望情/欲和樂趣,可要命的是,他們沒有身體了,沒了可以發泄肉/欲的載體。而精神體根本干擾不了任何物質,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宇宙的世事變化,自己不能插一手。就像全身癱瘓的人看熱鬧的電視,看餐桌上美味的食物,看別人運動,這種絕對的寂寞讓他們幾乎瘋狂,沒有任何正常的生命能忍受無邊無際並且毫無盡頭的寂寞折磨。
宇宙讓你耗費漫長的時間進化,並不是爲難,而是爲了所有生命着想啊!只有在慢慢的蛻變過程中,生命的精神層面纔會隨之慢慢昇華。這是一種修行,唯有經歷苦難和長久的時間,才能摒棄貪嗔癡,才能達到道家所說的“清淨無爲”狀態,這種真的無慾無求的狀態纔是生命的最高形態的意義,這時候,生命才如宇宙一般,不悲不喜,以萬物爲芻狗。
蜚族的精神體儘管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可也改變不了任何了,並且因爲預想到自己未來亙古存在的寂寞,他們開始走向偏激和變態,很快,他們發現精神力唯一能影響的竟然是他們當初做生化實驗遺留下來的軀體!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玩具,開始操控軀體相互鬥毆,發展到後來,簡單的鬥毆都滿足不了他們的趣味,他們的理智早已喪失!他們不能再稱之爲文明!
他們讓軀體相互吞噬,殘留了無數化學物質的蜚族軀體隨之發生了異變,當蜚族只剩下最後一副軀體時,這個軀體異化成了蟲族——母蟲!
蜚族的精神體此時早已瘋狂,操控母蟲繁衍無數蟲族,開始對其他的文明進行吞噬,以此當做唯一的樂趣。其他文明在經過漫長的抵擋後,還是全部覆滅,一代宇宙文明就此消亡。
不知過了多久,新的文明出現,從單細胞生物到宇宙飛船,這其中的進化歲月一直被蜚族的精神體看在眼裡,他們經過上一代宇宙文明消亡的教訓,得到了一點啓示,沒有第一時間就操控母蟲吞噬新出現的文明,而是看着他們漸漸繁榮壯大。萬族林立時,蜚族才喪心病狂的發動了蟲潮,看那些文明痛苦絕望的掙扎,蜚族感到了一絲久違的欣喜,這讓他們的漫長的寂寞生命得到了一點樂趣。
他們決定讓這種樂趣長久的存在,於是十萬年一次的蟲潮就這樣誕生了。每當萬族恢復一點元氣,蜚族就開始了逗弄他們的遊戲,一次又一次,反反覆覆,蜚族將萬族當做了飼養的小寵物,一次次收割他們的生命來安慰自己變態寂寞的靈魂。
可時間太過漫長,戲弄萬族也無法讓蜚族滿足了,有的蜚族精神體瘋了,飄蕩在宇宙的邊緣,等待虛無縹緲的消亡的那天。有的蜚族沒有瘋,但癲狂了,他們沒有任何理智,也漸漸變成了像蟲族一樣的只靠本能行事的弱智生命。但他們的本能依舊很厲害,知道純石抵抗蟲族的效果好,就讓蟲族專門吞噬這種礦石;知道狄耿能看到自己,就殺死了狄耿,還在臨死前,用真相折磨了狄耿;知道韓業和葉溯他們對蟲族能產生重大的威脅,就去埋伏他們;還用“長生”誘惑了西都星前任領主......
所有的異常都能解釋通了。
葉溯在陷入昏迷時,精神力離體,形成和蜚族差不多的生命形態,於是蟲族沒有攻擊他,直到韓業來了,葉溯的精神力歸體,蟲族纔開始攻擊。
蟲族之所以無法進化出智商,正是因爲他們是生化實驗的殘留物,算是宇宙對他們的懲罰。
蜚族被時間煎熬,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再無心玩什麼十萬年一次的遊戲了,於是蟲潮提前開始了。
狄耿的執念在這一次之後也徹底消散,面對最高生命形態的蜚族,狄耿做不了什麼,葉溯和韓業做不了什麼,人族、萬族都做不了什麼。
末日已經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