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尼迪克深吸一口氣,按住激動的費博曼教授:“他做到了?”
費博曼點頭,舉起雙手揮舞着,想發泄出什麼複雜的情緒:“是的!雖然我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可見鬼的,他就是做到了!”
他一把甩開班尼迪克的手,重新趴到電腦前,將監控視頻暫停在那一地燦爛的禮花上,在他的瞳孔裡留下絢麗的倒影,那是唯有思維加工才能展現出來的奇妙場景。
葉溯見識過更加偉大的科技,面對這一場景也只是欣喜激動而已,但對於研究寄生元素這麼長時間以來除了對寄生元素的性質瞭解得更加清楚之外根本沒有實質性進展的費博曼教授來說,眼前這一幕因爲來得太快太措手不及無疑接近於神蹟,由一個只有二十出頭的中國人創造出來的神蹟。
費博曼在震撼激動之餘無端生出了一種烈士暮年的滄桑。
“有辦法複製出他的實驗過程嗎?”班尼迪克問,他並不想讓葉溯的地位顯得太過重要,否則對他來說將是個噎喉的難題,讓他怎麼也痛快不起來。
費博曼無奈地搖頭:“我連他的實驗起因和過程都看不明白,怎麼複製?何況,看情況,他的實驗還不算成功,寄生元素被破壞得太嚴重,想要改進恐怕也得他自己繼續研究下去。”
班尼迪克眯着眼,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懂了。這件事,你暫時保密。”
費博曼苦笑一聲:“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班尼迪克默然離開監控室,轉了片刻,又回到了葉溯的房間。
他站在門口沉默地盯着裡面,彷彿想要穿過那扇門,穿過葉溯的身體,看清楚葉溯究竟是什麼人。
不管葉溯是什麼人,他只憑借他的腦子就能在這個世界得到尊貴的地位。他的生死與自由也不在僅僅是班尼迪克這個隊長就能決定得了了。班尼迪克可以肯定,肖承絕對將葉溯的消息發了出去,不提主和派那羣高舉“仁慈正義”旗幟的道德人士,光葉溯的國家就不能容忍自己國的一個傑出的科學家被囚禁於此,中國也有足夠的理由和立場讓他們釋放葉溯。一個葉溯,能增加的實力可比千軍萬馬還要重。
班尼迪克略一思索,就向上面稟報了這件事情。現在的局面,他自己的分量已經不夠了。
他不知道,隔壁的房間內,肖承也陷入了沉思。
葉溯在武力上帶給他的驚訝讓肖承對他難以信任起來。葉溯的化學研究,肖承可是悄悄考察過的,他雖然不是專業的化學研究者,但既然被派來當臥底,必然對相關方面瞭解得清楚,幾次在葉溯實驗室內,他就不動聲色地觀測了各個儀器的顯示情況,很多葉溯沒有清零的數據都被肖承看在眼裡。否則他就算透露一點真相給葉溯,也不可能冒着巨大的風險製造只有一次的襲擊事件。可惜也正由於他不夠專業,只能看出葉溯的實驗有進展,也知道這一成果很驚人,但卻看不出這進展到底有多驚人,沒有第一時間讓外界的人關注到葉溯的重要性。
而現在,肖承想起葉溯在他房間和那羣特種兵交手的一幕幕,讓他沒來由地不安。其實葉溯在那時並沒有表現出多麼驚世駭俗的力量,很多攻擊打在人身上不痛不癢的,但就是這樣,他還是憑藉一己之力攔住了八個人彪形大漢,然而這比驚天動地的動靜更讓人驚懼。
肖承皺着眉,憂慮地盯着地面,生怕自己給現在的局勢帶來更加不可預測的惡化。
班尼迪克最終還是打開了葉溯的房門。
葉溯正躺在鋼絲牀上,雙手因爲被銬住的原因,睡姿有些奇怪,聽到門聲,他扭頭一看,才艱難地爬起來。
班尼迪克見他這個樣子,走過去將手銬打開。
葉溯活動下手腕,不解地盯着班尼迪克。
班尼迪克笑笑,現在他還是想爲了把葉溯拉到自己的陣營裡做一點努力。他坐在葉溯旁邊,措辭了片刻,才略顯苦口婆心地說道:“葉溯,其實實話和你說,我們對系外文明的征戰已經通過了國際會議的肯定,無論其他人怎麼鬧,也不過是製造一些麻煩而已,我們不可能放棄的。而且,目前對於武器的研究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這是大勢所趨,不可能逆轉。”
班尼迪克嘆了口氣繼續說:“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個仁慈善良的人。可你爲什麼不爲我們人類自身考慮一下?地球的資源匱乏,我們遠比你們看得更加清楚,所以也更加着急。我知道你是個天才,你的研究對我們的幫助很大。但是,即使沒有你的研究我們也得將征戰進行下去,到時候,可能因爲沒有足夠的探測和反偵察而導致我們人類傷亡慘重。”
葉溯猛地扭頭,近乎憤怒地瞪着班尼迪克。
班尼迪克無奈地聳肩:“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是超過半數有資格管理一個國家的人決定的。我們除了更好地完成任務,沒有其他辦法。你不幫我們,我們也要做下去。你幫了我們,就有無數人免於死難。如果你真的善良,你就應該好好想想,到底什麼樣的抉擇纔是正確的。人的眼睛黑與白是分明的,但人心人性絕對不是。”
班尼迪克說完,就離開了葉溯的房間,留下他一個人深思。
葉溯無論是面對肖承還是班尼迪克,都是稚嫩的,心理上更加處於劣勢。而從未接觸過政治的他更無法像他們一樣堅定自己的立場。
不得不說,班尼迪克在葉溯的心裡引起了很大的波動。如果註定要去征戰,那也只能讓自己一方損失少一點。
葉溯疲憊地往後一躺,忽然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看,是一枚硬幣從他的口袋裡掉了出來,在地上滾了一圈。
葉溯立即撿過來,想起了肖承將這枚硬幣遞給他時說的話——“這就是你的選擇”。
葉溯摩挲了下硬幣紋路細膩的正反面,心裡想到,或許應該問問韓業。
韓業......葉溯一想到他,卻更加黯然了。
也不知道星際世界如何了。葉溯又重新躺回牀上,想讓自己睡着,只是兩邊蜂窩堆積在一起的事情讓他實在很難安靜地睡下,尤其現在的房間換了,有些冷,環境不好,牀也不舒服,葉溯翻來覆去的,折騰了很久纔有了些睡意。
但在進入睡眠前,想到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韓業,又一個激靈驚醒了。
葉溯坐在牀上,在星際世界昏迷前心裡想到的那些話再次涌現出來,他下的決定讓他有些後悔,有些惶恐,可他也知道必須該認清那個世界了。其實,葉溯自己也想過,假如自己在現實世界只是個碌碌無爲的人,或許可以將重心放在星際世界上,甚至在那裡組建一個家庭也並非不可。
可最近發生的事情,的確如班尼迪克所說:你不再普通。
葉溯忽然雙手捂住眼睛,他覺得很難過。
南極的天空在此時沒有白天黑夜的分別,天幕一片漆黑。深埋於冰川下的基地裡,一雙雙睿智的目光希望能勘破虛妄,爲人類找到光明。
而葉溯的眼裡,卻是充滿了無人可訴說的悲傷和沉重,橫貫了兩個宇宙,承載了兩種人生。
當他在星際世界睜開眼睛時,那種悲傷也如影隨形。
韓業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出現在了葉溯的視線了,或許是他從來沒離開過。
“你醒了。”韓業的話語很輕,語氣也很穩,可葉溯卻聽到了十分明顯的擔心,讓他心情不由地開始複雜。
韓業默然,遲遲沒等到葉溯迴應,目光垂下片刻,帶着歉意說道:“抱歉,我沒有及時趕回來。”
葉溯下意識就搖了搖頭,感覺到了阻力,才知道到自己原來還泡在營養液艙裡。
韓業連忙將他扶起來,除下了呼吸管,拿着溼毛巾給葉溯擦乾淨臉上殘餘的營養液。
“你也有你的事情做。”葉溯任由韓業擦着,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其實我覺得我一個人也能挺過來的,但這次可能是情緒太糟糕了。下一次,我就可以......”
韓業微頓了一下,聽着葉溯強撐着的話,耳畔迴響的卻是他在進入重力室前的那一聲“韓業呢”。韓業的眼神變得黯淡,對葉溯的愧疚更甚。
“你遇到了什麼難題嗎?”最終,韓業也只是這樣問道。
葉溯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原先打算要問問韓業的,可真的見到了韓業,感受到自己亂七八糟的情緒後,他又不想問了。他不能再依賴韓業更多,他應該學會處理好自己的事情,畢竟現實世界,永遠不會有韓業這個人。
葉溯的欲言又止讓韓業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他不再只能看到你一個人。
韓業清楚,葉溯也陡然明白。
葉溯彷彿被驚醒一般,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前後差異。從進行重力壓榨開始,他就如同被綁住了眼睛,不對,這個比喻不對。應該是被矇住了其他的餘光,他還能看得到,但只能看到韓業。他心中對韓業那些隱晦的喜歡被放到他眼前,讓他就像一頭天真的驢子,被人懸下了一塊美味的肉,然後不知疲倦、不顧其他地一路奔跑下去,不停地奔跑,即使累死也無怨言,因爲前方始終有着他念念渴求的東西。
前方有着韓業。
可他不是驢子啊,他是一個人。他的理智本應該會考慮到痛苦、考慮到現實世界、考慮到和韓業在一起的種種困難、考慮到不可能。
好像有人剝奪了他的猶豫和瞻前顧後的懦弱個性,讓他果斷,讓他堅強。然而葉溯深知,自己從來就不是個果斷的人。
“你對我做了什麼?”葉溯擡起頭顫抖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