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莊大小姐當真是突然洗心革面要學着文雅端莊?當真是幡然醒悟要練練琴陶冶情操?
那必然不是。
她不過總是看見美人對我們蘇大人琴心相挑有些不爽。
從前那些個風流韻事都先不提了,光這麼幾日見着的,先是周若清,再又是琴香,撫琴的樣子當真是個頂個的優美秀雅,溫柔端莊,那琴聲也是個頂個的悱惻纏綿,情深意長。
偏生我們蘇大人還就愛這一套,樂得與他們琴瑟和鳴,眉目傳情,你起弦來我揮墨,你作對來我吟詩,這一出出一幕幕,在我們莊姑娘面前可不是刺眼非常嗎。
而莊姑娘可是個有脾氣的,脾氣還不小。
這不,既然你蘇大人喜歡,那我便彈給你聽,叫你再不願去聽別人的琴,受別人的情。
當然,這僅是其一,這最主要的目的嘛……
莊靜依奸笑,教琴可少不得會有些肌膚相親。
於是,現在我們的蘇大人那是談琴色變,就連百里香都不願去了,皇上與周公子可是對他很是想念。
於是,這日下朝後,蕭凌將蘇侍郎叫到了御書房,美其名曰議事,至於議的何事?
“聽說蘇大人近來與靜依感情漸長?朕是否該準備,擬旨賜婚了?”
“看來皇上這位子委實坐的太過清閒了些”,都養出了街頭婦人的愛好——八卦長舌。
蘇尋言罷,覷他一眼,不再理會,眼觀鼻,鼻觀心,卻又聽他接着說“小靜依倒是將你□□的好,連百里香都不去了,也不與我們花天酒地快活了,弄得朕很是寂寞,對蘇大人很是想念啊。”
“微臣也可以讓莊小姐來□□□□陛下你,想必她也是樂意之至的。”
“君子不奪人所好,何況朕是天子”笑話,那樣的美人恩,他可消受不起!“再者說,朋友妻不可欺。”
“不敢與陛下稱友,下官也未曾娶妻。”娶妻也定不能娶她阿,“再者,莊老將軍也看不上微臣,那莊小姐,臣是高攀不起,無福消受。”
蘇大人說得認真,情真意切,半點不做假,蕭凌看了,卻是一臉玩味,暗自好笑。
這呆子,枉稱風流第一蘇侍郎。
回到府中,早有一窈窕人影侯在廳堂,見他回來,忙不迭揚了嘴角。
近日蘇府上下那是一片哀聲哉道,究其原因,可不就是這笑盈盈的莊姑娘嗎。看着這美人本是賞心悅目,可如今卻是看見她就做噩夢。
莊姑娘學琴這幾日來,他們是日日受那莊小姐魔音催耳,日日看自家蘇大人黑雲壓頂,日日的那是噩夢連連。
只有蘇伯尚且平靜,波瀾不驚,看不出半點情緒。不過從他日日差人爲莊姑娘準備的茶點來看,他竟是歡喜的?老管家的境界果然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
周公子與穆小侯爺來觀賞過一次,非要叫莊姑娘展示展示教學結果,結果是,他們也都被嚇跑了,本是來看笑話的,跑得太快反倒成了笑話。
由此,各位看官應該不難想象,爲何蘇大人談琴色變了吧,這真真是一部血淚史啊!
說實話,莊姑娘彈得很難聽嗎?其實不是,除了周穆二人前來那次的故意爲之,莊姑娘的琴能說是尚可,甚至是越彈越好的。可別說她琴藝本就不佳,便是叫那天下第一的琴師,天天只彈那一曲,旁人也該聽到吐血了。
之前說過,莊靜依學琴,實在是不開竅,練了三月,也就勉勉強強成了曲鳳求凰,本是想學了彈與蘇尋聽,卻在之後才發現,這曲或許該由他來彈,未免再鬧一出窈窕公子的笑話,便一直不曾叫他知曉。
而這一次,蘇尋本就無心教,她也本就無心學,既然她的如意算盤落了空,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便日日目光灼灼的看着蘇尋,彈着她的鳳求凰,已經彈了五日。
蘇大人聽了五日,也被那樣的目光看了五日,也有些受不住了。
“今日起,我從頭教你。”板着張俊臉,蘇尋如是說到。
姑娘可不管你臉色好不好,見目的達到,便暗自偷笑。你說你早妥協不好,何苦非要這般折磨自己,也苦了他人。嗯,明日起,可以帶着巧兒來了。
今日的琴聲,雖生澀,但終於正常,蘇府上下好一陣歡喜,有機靈些的下人已經看出了些眉目,原來這五日的摧殘,又是遭了他們鬥法的殃。
且不論蘇尋是有多麼的不情不願,在他的指導下莊靜依琴藝確有提高,但比琴藝提高快的,卻是臉皮的厚度。
蘇大人一張冷臉,還是明裡暗裡被她吃了不少豆腐,根本防不勝防,從一開始青筋暴跳,到現在的面無表情,已然是知道反抗無望,乾脆作無視狀,任你花樣百出,我自巍然不動,不得不說又是一段心酸史。
而莊姑娘從一開始的臉紅心跳,吃到現在的淡定如常,從碰碰衣角,到蹭蹭胸膛,那是臉皮又上一層樓的成長史。
就像現在,兩人坐在琴架旁,夕陽落下了剪影,昏黃的背景更稱得男的俊,女的美,歲月安好,神仙眷侶,超凡脫俗不染俗塵,如果忽略男子身上的寒意的話。
男子認真的撥動琴絃,女子認真的看着男子,男子似是感受到了女子的目光,停下了手,看向女子,說了些什麼,有些氣憤,有些煩躁。
無奈女子還是那笑盈盈的看着他,男子見她毫無反應,也是無奈,乾脆不理,又繼續低頭彈琴。
突然,女子眨了眨眼睛,極快的湊臉到男子身前,男子尚未反應過來,臉頰便有一片溫熱的觸感,軟軟的,有些溼,稍縱即逝。
蘇府的下人,還未從鳳求凰的陰影裡走出來,對此只是表示,我們什麼都沒看到,莊姑娘您隨意,您高興就好,竟是完全不顧自家大人貞操。
老管家蘇安,頂着面目表情的一張臉,默默走開,順手帶走了傻丫頭巧兒。
待男子反應過來,那姑娘還是笑臉盈盈的看着他,彷彿剛纔那一瞬,都是錯覺,但他們都清楚的知道,那確實發生了。
看她毫不在意,心中思緒萬千,怒氣洶涌而至。
“誰教你的?女兒家的臉面都不要了嗎!”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怎麼會這樣,是你,女兒家的臉面不要又何妨。
“是我又如何?你是我何人?”
聽出了蘇尋話裡的認真,莊靜依臉色有些變了,僵了一瞬,又扯出一抹笑,剛要開口,卻又聽他接着說,
“非妻非妾,你堂堂將軍府大小姐,爲何如此不自愛!”
這些話,着實有些重了,偏偏莊靜依無法反駁,剛扯出的一點弧度,又耷下去了。
擡頭看他,像是要看到他的心裡一般,見他面色沉沉,無一絲玩笑意味,伴着一陣尖銳的刺痛,心有些慌,有些涼……
“靜依輕薄了大人,向大人賠罪,今日靜依身體不適,先請告辭,這琴學了許久也無甚長進,看來終是無緣,日後想來也不必勞煩大人了。”
說罷便自行離去,背挺直,步穩當,偷看的巧兒慌忙跟上。
天色從白到盡,華月替了暖陽,“公子,天色已黑,該用膳了。”
這廂,莊靜依回到了將軍府,莊政正在院裡看書,等着自家不聽話的小丫頭回來開飯,聽見動靜知道是回來了,翻過一頁書,一如既往地開口“終於捨得回來了?”
本是有些責備的語氣,卻沒聽到小丫頭一如既往的回答。老將軍有些納悶,放下手中的書,卻在擡眼看到自家閨女的那一刻,什麼情緒都忘了,只有滿滿的心疼。。
他何曾見過自家閨女這般模樣,不悲不喜,沉默無言,彷彿失了魂魄的人偶,只知道行走。
“丫頭,這是怎麼了?那臭小子他欺負你了?”老將軍這輩子,難有這麼不知所措的時候,心顫了幾顫,幾步踱到姑娘身前,見她毫無反應,更是擰了幾擰,雙手無措的在她臉上亂撫,揩着她並不存在的眼淚。
見到莊政,小姑娘的委屈一下子上來了,也不說話,只是一下子就紅了眼眶,“阿爹……”撲到了將軍懷裡,什麼都不想說,只是知道爹爹的胸膛是溫暖的,是安全的,是她永遠的倚靠。
見狀,莊政急了“那小子到底怎麼你了?”見她不肯說,又去問巧兒,誰知一向絮叨的巧兒這次竟然也不說。
將軍更是心急如焚,火急火燎,“丫頭別怕,爹爹去幫你教訓他!”
開口便是滔天的怒氣,又怕驚着了自家姑娘刻意放輕了些語調,說着便要出門去找蘇尋麻煩。
莊靜依還是死死抱住他不放手,不過終於開了口“阿爹不要。”有些委屈,有些傷心,也有些堅持。
見她這般了還護着蘇尋,莊政更是氣急“他都將你欺負成了這樣,你還替他說話?你且放手,待我去問他一問,怎地我好好的閨女,竟成了這般模樣!”
“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
是啊,本就不關他的事,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拒絕了她罷了。
是她自己自以爲是自作多情,是她自己看不清楚得意忘形,是她仗着他的容忍無法無天惹是生非,也是她仗着自己的喜歡就對他指手畫腳無理取鬧……他不過是忍了那麼些年終於不想忍了罷了。
“不關他的事那你怎麼會這樣?”莊政卻是不信的,在這世上,能讓她如此傷情的,除了他蘇尋,還有幾人?
老將軍的暴脾氣可不是能輕易勸住的,若不是莊靜依不放手,他又不能推開這寶貝閨女,他早就衝到蘇尋面前了。
“阿爹我沒事,不過是突然明白了一些道理。”勉強勾起的嘴角,那麼無力,那麼蒼白,那麼脆弱……
知道靜依是不會放他去找蘇尋麻煩了,老將軍還是止不住怒氣,卻見自家閨女那副模樣,也是不敢再刺激她,誆她陪他吃了幾口飯,又與她說了好一會話,說她的阿奶,說她的阿孃,直說到靜依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老將軍在靜依的院子裡,站了半夜。
第二天一早,靜依又是那般沒事人的模樣,笑臉盈盈,彷彿昨日的傷情皆是錯覺,皆是假象,但眼睛些許的紅腫騙不了人。
他們也不揭穿她,隨她故作堅強,心疼也都藏在心裡。
於是,今日的朝堂上,暗潮涌動,氣氛有些冷。
老將軍散發的氣場,讓百官靜默,蕭凌也不敢挑釁,今日早朝,匆匆結束,比平日短了許多。
今日朝堂,老將軍看蘇尋的目光,與看仇人一般無二。有人看了驚慌,有人看了害怕,有人看了不以爲意,也有人看了暗自歡喜。
下了朝,恨他一眼老將軍匆匆離去,步履生的風,都像是刀向蘇尋飛去。
感受到了老將軍凌遲的目光,蘇尋也不在意,神色如常,早在昨日那幾句話說出口前,在看見莊靜依踏出蘇府時,他就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甚至,這已然是最輕的了。
老將軍沒昨日就衝到蘇府揍他一頓,想來必是莊靜依又替他求了情吧,真是個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