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家的管事總算到了京城,桑老爺派的身邊得用的管事,秋冀陽在外院的大廳見他,見禮請安之後,桑管事便取出一封桑老爺的親筆信來。
“請秋會首過目。”他遞給過來接信的平喜,秋冀陽從平喜手中接過信,卻是放在手邊的流雲高几上。
“桑管事,關於……”秋冀陽真的很不希望弟弟的婚事生變,桑家這門親,訂的匆促,婚期訂得近,聽說是秋老爺和桑老爺兩人把酒言歡後,匆促訂下的婚期。
桑管事苦笑着道:“五姑娘的嫁妝是早早就已經備下的。”
桑家是大戶人家,女兒出生之後,像木料等貴重物,是早就出手買下收在庫房裡的,至於其他如金銀頭面、布匹、香料等物則是慢慢打、慢慢收。
真要說桑家還沒備妥五姑娘的嫁妝,所以要延期,是說不過去的,唯有傢俱這東西,有時一張牀就得打造一兩年,講究的人家是女兒還沒及笄就開始相人家,婚期訂下後,就找工匠打造傢俱,因此,秋慎陽這親事訂得着實急了些。
桑管事請秋冀陽看信,秋冀陽狐疑的展信來看。信中桑老爺娓娓道來自家的難處。
桑夫人爲了陪房家被告上官府的丫鬟,與桑老爺大吵了一架,後又想讓孃家不成材的侄兒娶海棠,被桑老爺拒絕,兩夫妻勢同水火,但桑夫人畢竟還是桑家的主母,有些事還是得給她留面子。桑家沒有嫡出的子女,桑夫人保不住孩子,桑家的三位少爺、六位姑娘全是庶出。
桑夫人說不知秋家準備給女兒的新房有多大,要丈量屋子訂做傢俱,桑老爺不同意也不行,因爲理由合情合理,再加上海棠是幾個女兒最後一個出嫁的,他捨不得這個女兒,想給她最好的。再加上桑家接下來幾年裡,都不太可能有女兒出嫁,他三個兒媳婦給他添了滿滿一屋子孫子,就是沒有孫女兒。
桑老爺也覺得是該慎重其事纔對。
所有的人都知道,打傢俱得花時間,婚期在即,真有那種閒功夫嗎?選這個時候拿翹,萬一秋家火了,婚事黃了,得便宜的只怕就是桑夫人孃家的侄兒了。再說,五姑娘那般木訥遲頓沒脾性像灘軟泥的,美則美矣卻是木頭美人,連跟出門的丫鬟僕婦都敢踩到她頭上去,難得有個男人願意娶啊老爺就不怕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嗎?
桑家衆僕想起當年美人莊的盛況,再看看眼下,真是不勝唏噓。
明明桑家莊就還有個賽似天仙的五姑娘啊可是那些江湖俠少們現在來,都只與三少爺喝酒比武,富戶名門來,只找大少爺、二少爺談生意。
五姑娘乏人問津,得歸功於幾位姨娘們,爲了自己的女兒,不遺餘力的造謠貶低海棠,說她木頭似的,軟弱沒才藝,日後可撐持不了一個家,她不像桑大姑娘擅丹青,桑二姑娘擅廚藝,桑三姑娘、桑四姑娘一個擅書畫,一個琴藝出衆,六姑娘相貌雖最不出色,但精明能幹小小年紀就會幫着理家,纔會被夏家老太爺相中,聘爲孫子的元配。
五姑娘的姨娘思來想去,覺得不對,與桑老爺挑明瞭講,桑老爺才驚覺事有蹊蹺。
也纔會修書一封,表明自己的難處。
桑管事見秋冀陽看了信之後,嘴角露出一抹笑,悄悄的擡手拭去額角的汗。
“桑老爺信裡說了,關於五姑娘嫁妝的傢俱由桑管事做主便是。”
桑管事早得了桑老爺囑咐,聽秋冀陽這麼說,趕忙點頭稱是。
“內人聽聞親家爲傢俱傷懷,所以在整理新房時,也一併命管事尋了現成的,上好的傢俱,就等着桑管事去瞧瞧,若是合意,就先買下來用,至於桑老爺早就備好的木料,倒也不用擔心無用武之地,小十他們在老家的新房用得上,待我修書回去,請大嫂讓人丈量尺寸後,再給桑老爺送去。”
桑管事聞言面上迭聲笑著稱是,心裡卻暗誹,這位秋會首真是賊溜,既順了老爺的意,又給了桑夫人面子,說要打傢俱嘛那就打啊反正我們秋家有的是地方用得着,秋家莊裡能不給秋慎陽夫妻準備新房嗎?
秋慎陽的婚期很快就到了,福安山莊裡來了許多客人,他們要連着參加兩場婚禮,先是慎陽娶媳,後是鳳陽出閣。
慎陽成親這天,陽光燦爛,方家人也來喝喜酒,方隨嵐的妻子嚴氏陪着方太太來,喜慶的日子,大家都笑容滿面,鳳陽快要出閣了,不少親戚拉着她打趣,她也不扭捏,與嚴氏一人一邊扶着方太太四處引見自家的親戚。
當晚,方太太回了方宅,方大嫂侍候着婆婆洗漱後,端了碗紅棗燕窩來,侍候着她喝下。
已出嫁的小姑方隨璃挑簾進屋來,見大嫂在,忙笑着請安,“大哥、二哥跟爹在拚酒,祖父讓我進來問大嫂,可有讓人備下解酒湯?”
“啊,我去廚房看看。”方大嫂告退離去,方隨璃接過手,繼續侍候母親。
“把你大嫂弄出去,是要跟我說什麼?”
“沒有,只是想娘,想在您跟前好好的撒個嬌。”
方太太嗔了女兒一眼,心疼的撫過女兒的臉頰。“怎麼又瘦了?”
“就知道娘心疼我。您女婿現在心裡只惦着兩個孩子。”方隨璃抱怨着。
方太太細細端詳女兒的臉問道:“你婆婆……”
“婆婆待我很好,再好不過了。”方隨璃苦笑。“就如娘說的,在婆婆跟前侍候,那兒有當姑娘時舒坦。”
“那……”方太太想問女婿那個表妹後來怎麼處置,方隨璃卻顧左右而言它。
“娘,我都聽大嫂說了,幸而您沒聽姨母的話,不然就生生逼死臻兒了。”
“胡說,你姨母就這麼個心肝,怎麼會逼死她。”
方隨璃搖頭,“娘成天忙着,那兒知道臻兒與海弟感情深厚,我就不懂,姨母成天閒着,她竟然連女兒喜歡和誰在一起都不知曉嗎?都說男女有防,她放任臻兒與海弟交好,臨了卻想着拆散他們。”
她就想不通,姨母待在方家,吃好用好住好,什麼事都有人幫她處理的好好的,她的生意、鋪子都是方家派了人幫她管着,她只管拿錢,生意不順賠錢了,還得娘拿私房墊給她,她成日無所事事,只會給娘添麻煩,而她娘竟也生受了?
“別說了,臻兒不日就要嫁隨海了,我看你姨母這次回去,只怕很難再出來了。”方太太想到兄長們的手段,不禁爲之一顫。
那日家宴上,二嫂頻頻勸酒,大姐以爲得償所願便來者不拒,待她醉倒,王大嫂便命人擡她上馬車,一路上換馬不換車,直到回到王家才停。
方太太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大嫂,你們這樣把大姐弄上車,難道不怕她半道上醒來會鬧嗎?”
王大嫂嫵媚的撫過額前碎髮:“你道她喝得是什麼酒?”
王二嫂得意的道:“是你二哥特地從藥谷的藥棧買來的七日醉。”
“藥谷的藥棧?”
“是啊這幾天新開的,聽說藥棧裡的藥想買,還得看你的福氣、運氣夠不夠,你二哥來的路上聽人說起,就很有興趣,後來得知隨風因爲她鬧的事,得在京城娶妻,就惱上了,昨兒他去城裡閒逛想碰運氣,看看是否真如客棧那些人說的這麼玄,真要福氣、運氣夠才能找到藥棧。
“沒想到還真讓他找到了。”
方太太傻眼。
“大哥和二哥他們……”
“哼哼,由此你就可知他們兩有多惱你們姐妹兩個。一個自私自利,一個不知所謂,你大哥說了,既然做不做都擔了個惡名,不如就做徹底吧她,我們帶回去了,只盼臻兒將來不會因她娘而被公婆、夫婿嫌棄,而你,你大哥讓我說說你,秋家這門親事,是親家老太爺、姑爺訂下的,你們兩個自作主張搞什麼納妾、換親的荒唐事,你也不好好想想,親家老太爺爲何訂這門親?那是爲方家的基業着想啊”
方太太被大嫂罵得面紅耳赤,又聽大嫂道:“你胡塗,差點毀了你公公的盤算,昨夜,方老太爺跟你哥哥們說了,之前的事,他可以當做你是受了她的唆使,但之後若再犯,就休怪他處置你了。”
“大哥……他們怎麼說?”方太太聽得渾身顫抖,說不出自己氣得發抖還是怕得發抖。
“你想吧”王大嫂輕嘆一聲。“親戚之間就是要互相幫襯着,秋家如今聲望較之當初方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別以爲是秋家高攀方家,老實說吧若非這門親事早早訂下,如今隨風想聘秋家的姑娘,只怕得好好費番功夫,我聽親家老太爺說了,秋老爺聽了她說換親的事,勃然大怒來跟親家老太爺求證時就說了,若方家不滿意他家女兒當長房的媳婦,那這門親事大可作罷。”王家兩位嫂嫂對這位大姑太太是恨透了。
方太太低着頭,她倒是不知有這回事,扭着手裡的帕子。
“親家老太爺跟你哥哥說了,那時爲了表示結親的誠心,他應了秋老爺,若秋家姑娘成親後,年過四十未有生育,隨風便可納一婢妾,以涎子嗣,但這其間絕不令隨風納妾收通房。”王大嫂冷冷的轉述方老太爺對丈夫說的話。
透過孃家人來對自己媳婦說這個事,爲的是什麼?意在警告,更在告誡,方老太爺對兒媳做出最嚴厲的懲罰。
不管怎麼說,秋鳳陽若要進方家門,秋老爺當然知道她得罪婆婆,得罪定了,成親之後,婆婆若是要她立規矩,以秋老爺來看,那些手段不過爾爾,鳳陽挺得過去,但是針對兒媳,看媳婦不順眼的婆婆,要給媳婦添堵,最好的方法就是塞女人到兒子房裡去,可是因爲姚家姨母鬧事,使秋老爺得以提出這種要求來,方老太爺心頭怒極,卻不得不應,因爲是自己媳婦的寡姐惹得事。
武林中人講信用,因此前頭鬧出事來,他深信秋老爺不會毀婚,但後頭這事,秋老爺不顧信用只爲維護女兒的這份心,老人家是感同身受,所以他答應了秋老爺的要求,但造成自己不得不白紙黑字寫下這份承諾的罪魁禍首,自然就得承受他的怒火。
礙於兒子求情,他遲遲沒有發作此事,後來得知方太太氣惱鳳陽越俎代庖替方隨風挑僕傭的事,老先生忍不住了。
正好王家舅爺來,自然是要好好的發作一下。
一件事,你想不想做,決定權在你,但被人逼着去做,任誰都不會太高興。方老太爺本就不會插手去管孫子房裡事,秋老爺提出這個要求,針對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媳婦,但他仍然感到憤怒,但他的這個媳婦會不會做這種事?對長孫媳,是肯定不會,但對鳳陽?那就說不一定了。
方太太每每想及此事,就覺得心頭堵很難受。
秋家人好生厲害,將她能壓制媳婦的路全堵死了,她要敢給隨風塞通房納妾,回頭方老太爺就發落她了,孃家能說什麼?什麼都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