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乞巧節。
這一日,山莊裡的還沒許人的丫鬟們個個春心浮動,捧着小心肝,想到節日,想到……俏丫鬟們臉紅心跳,白日裡當差就有不少人神魂不屬,不是碰掉了物什,就是踩了人的裙子,害人險些一個趔趄出糗,章嬤嬤瞧着實在不成樣,便將她們統統趕出正房,免得不小心砸了小小房裡的東西。小小冷眼看着,實在不覺得這節有什麼好期待的。
安梅四個倒是一派如常,章嬤嬤見了頗感欣慰,只分派她們工作,一些瑣碎的事,則留待那些小丫鬟們明日再做。
小小見安梅她們都各司其職,就拉着蘭香質問起來。
面對小小疑惑不解的臉,蘭香訥訥的道:“夫人是已經成親生子的,不像我們……”終身還不知落定何處呢
小小還是不明白,但是看蘭香漲紅欲滴血的臉,她也不好追問下去,便讓蘭香自去忙去,蘭香曲膝福禮,轉身欲走又讓小小喚住。
“你幫我請鳳閣的主事嬤嬤來一趟吧”
蘭香點點頭,知道這是夫人給她偷閒的機會。
出了映園,蘭香緩步往鳳閣主事嬤嬤的住處去,邊走邊想着心事。
她們這些丫鬟,平日裡接觸最多的成年男子,就只會首一人,會首年少英偉,可惜他那雙眼睛只容得下夫人,蘭香不似梅香曾起那等心思,但少女懷春,又怎麼可能完全不去想象,自己未來的良人是什麼模樣?身爲陪嫁丫鬟,她最好的出路就是夫人將她配個能幹得用的管事,爲丈夫生兒育女操持家務,或是日後再進府當個管事媳婦,爲夫人在夫家紮根築基,若是夫人開恩,除了她的奴籍嫁個外頭的人家,自是最好不過。
但蘭香心裡有數,她與夫人之間的情份,不到那個程度,頂多是夫人交代章嬤嬤,由章嬤嬤給她配個小廝、管事,輕嘆一聲,想起了梅香和小鸝兩個來。
小王爺成親,她隨夫人回寶親王府好幾趟,她原還想她們兩個嫁了,難打聽她們的消息,卻沒想到,府裡衆人竟是時時說起她們二人的事來。小鸝出嫁前認了寶親王府裡的一名管事做乾親,這位管事家裡的最是嘴碎,幹閨女兒夫傢什麼大小事,讓她知曉,竟是沒兩日就傳得衆人皆知。
據她說,小鸝的夫婿雖只是柳家的一名小管事,年紀雖輕,但是辦事老練爲人爽利,頗受上頭的大管事看重,而梅香的丈夫卻是個體弱多病的藥罐子,一家子老小全靠小鸝夫婿吃穿,家裡有才喪夫不過四年的婆母、還有新寡的嫂子及望門寡的大姑,全家就盼着這個當家,儘早開枝散葉,小鸝命好,進門沒幾日就有了身孕,於是同爲新婦的梅香就累了,什麼事都要做,還要做得好,若有不好,便是三座大山壓頂。
聽說梅香已然瘦了一大圈,全然不復見昔年在寶親王妃身邊侍候時的好模樣。
蘭香想到以前大家在寶親王妃身邊侍候時,對梅香這個***,青柳她們多有袒護,當時青梅姐就曾數落她們,說這樣不是愛護她,而是害她,青柳姐姐她們卻都只道,不過是個***,多護着些也無妨,再說能害她什麼?
青梅姐說了幾次也就不提,梅香就在大家有意無意的保護下,漸漸有了飛上枝頭的心思。
蘭香停在小徑的樹蔭下,想起已經香消玉殞的幾位姐姐們,不由深深嘆口氣,誰也沒想到不過一年,人事全非。側妃正了名,成了寶親王妃,最讓她們忌憚的寶親王妃成了蘇大姑太太,與寶親王府再無半點關係。
好幾次她站在寶親王府中,都會不由自主的尋找着儀風院和儀心園,只是那兩處院子,已然被拆除完畢,舊日蘇家母女留在寶親王府裡的痕跡已不復見。
曾是高高在上的大郡主,如今成了白黎族族長的小妾,而她跟在小郡主身邊,雖不如安梅等人受倚重,好歹也是一等的大丫鬟,待遇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只不知來年,自己又將身在何處?
等蘭香回過神來,急急忙忙請來鳳閣的主事嬤嬤,離她出映園時,不多不少,相隔一個時辰。
小小看看條案上的自嗚鍾,不着痕跡的打量了蘭香,見其神色如常,眼眶沒有泛紅,鼻頭也沒揉紅,朝安梅使了個眼色,讓她好生注意蘭香,安梅點頭,沏了茶來給小小和主事嬤嬤後,便帶走了蘭香。
主事嬤嬤喝口茶,便開門見山的直言道:“夫人,您道那賢親王妃怎麼會拖到今時還沒上門?”
“就是不知原因,才請嬤嬤去查的。”捧着茶,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主事嬤嬤。
這一老一少搭配的好,行事間越來越有默契。
主事嬤嬤笑眯眼,“賢親王一個向來備受寵愛的姨娘,被狠狠的打了一頓,賢親王震怒,很是發落了賢親王妃一頓。”
呃,小小有些怔,“他不是很護着賢親王妃嗎?”
“是啊賢親王是個很憐香惜玉的主兒,他憐惜的對象不止妻子一人。”
向來備受寵愛的姨娘,定然眼色心計都非一般,怎麼會在賢親王妃與人打賭,正焦急的當口,傻呼呼的去撞槍口?
“夫人,咱們少算計了一個人。”主事嬤嬤慢條斯理的喝着茶。
“誰?”小小尋思了一番,卻想不出漏算了何人。
“賢親王世子夫人。”主事嬤嬤鄭重的道。
小小皺着眉頭,不解的搓着俏鼻。“她?我以爲咱們算計賢親王妃,她會樂得在旁看她婆母出糗啊”
“是。可我們沒想到,她是媳婦兒,婆母遇上難事,大可一推二五六的交給她去辦,辦得好應該,若是辦不好……”
未竟之言,讓小小茅塞頓開。“她想到了,爲了防賢親王妃將事情推給她,所以她先下手爲強。”
“正是。那家也沒有,姨娘親自上門,到當家主母跟前去討月例錢及四季該給的布料份例的,若是新進府不曉事的倒還罷了,這姨娘生了一子二女,怎麼可能沒半點手段?老身查過了,世子夫人許她重利,要她豁出去將事情鬧大。”主事嬤嬤有些感嘆。
真的鬧得很大。
生養過子女的姨娘,不比尋常未曾生育過的姨娘,可以隨主母打罵發賣,當然除非真的犯了大錯,或是遭逢重大劫難,否則對這樣的姨娘,主母得好吃好喝好生供養着,以求自己一個善名,好爲兒女日後鋪路。
賢親王妃這回卻發了狠,將人重責二十大板,幸得賢親王歸家得早,不然這嬌滴滴的姨娘就折在賢親王妃的手裡。
主事嬤嬤知曉時,很是爲這位世子夫人的手段佩服,她讓那姨娘在人前來上這麼一手,讓賢親王妃不止丟了面子,連裡子都一併被扒開來,於是氣急敗壞之下,處置人時便失了分寸,那個姨娘若是被賢親王妃下令打死,便是賢親王妃這個主母不慈,她還省下了許給姨娘的重利。
沒想到人未曾被打死,被賢親王救下,那楚楚可憐的模樣,讓賢親王陡地保護欲狂飆,對着老妻就是一番痛心疾首的斥責,當場被逮個正着的賢親王妃噎到說不出任何辯駁的話來。
“這位嫂子真是……”
“她的手段還不止如此,賢親王妃被氣得夠嗆,沒想到才躺下,親家母找上門來,要跟她求娶惠德郡主。”
賢親王妃被賢親王發落,當家主權落入了世子夫人之手,媳婦孃家選在此時來求娶小姑,一樁樁事接連着來,絲毫不給賢親王妃喘氣的機會。
若她聰明,就應下這門親事,若還想着把女兒嫁給自己的孃家侄子,只怕早已爲此跟她鬧得不愉快的丈夫,會更加惱怒。
“她們當初約的日子是七月十日,沒錯吧?”
“是。”
小小沉吟道:“難不成要讓她這隻大肥羊就這麼溜了?”
“夫人可有法子扭轉一二?”
兩手一攤,小小很乾脆的道:“沒有法子,我不能送上門去,這樣就掉價了,得她親自上門來求……嬤嬤,你說惠芯郡主會不會樂意與惠德郡主親上加親呢?”
“惠芯郡主夫家沒有適齡未娶的男子。”主事嬤嬤提醒小小。
“不,我說的是倪夫人孃家,我記得顧家有個年齡相當的,記得嗎?他爹在真州管着珍珠生意的。”
“啊,夫人是說顧嵐之?”
小小不記得名字,只大概記着有這麼個人,年約十七還沒許親。
主事嬤嬤低頭從袖裡掏出記着這些事的冊子來。“正是顧嵐之,是個舉子,三年前他已準備訂親,母親卻感染時疫而亡,女方已出嫁兩年,如今他孝期剛過,顧家眼下正爲他相看合適的媳婦人選。”
“嗯。”小小很爲自己的急智得意,笑很眉眼俱彎。
主事嬤嬤看了夫人一眼,決定不要錦上添花,只平和的開口道:“此事宜早不宜遲,老身這就讓人去辦。”
小小端茶送客,主事嬤嬤告退後,立即讓人急往京裡的顧家及惠芯郡主的夫家去。
隔日午後,媒人便上賢親王府說親去,賢親王端坐在書房大書案後,看着顧家名帖,良久他喚人進屋,好生吩咐了一番,管事們應命而去,待華燈初上時,奔波一下午的管事們前來回報,仔細的聽完他們稟報的事情之後,賢親王又命人去顧家送信去,自己拿著名帖回了正房。
賢親王妃才被髮落,除了惱怒之外更有不甘及委屈,夫妻做了這麼久,丈夫竟然爲了個不知進退的小妾發落她,還在奴僕面前將她狠罵了一頓。
此刻見丈夫興沖沖的進屋裡來,她不禁板着臉不理他。
賢親王竟似沒看到妻子的臉色般,湊到她跟前,歡天喜地的道:“佑華,我總算幫惠德找到個好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