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蘇千靈醒了幾次,迷迷糊糊間,聽聞隔房傳來細碎的對話聲。
“娘,您可要挺住,大姑太太要養傷,媳婦要辦明珠的喪儀,您若再倒下,大姑太太知曉原因,可怎麼受得住。”沙啞的嗓音曾經溫婉,現在卻粗啞的如沙紙磨過般的刺耳。
“我知道,只是忍不住傷心,我可憐的明珠。”蘇大太太輕輕拍了拍婆婆的背,家裡如今連餘錢都沒有,年輕貌美的丫鬟早賣了換錢,留在身邊的,只餘少不更事未留頭的小丫鬟,再來便是莊子上的農婦,根本不懂得侍候人。
蘇大太太低頭掉淚,暗想,今日蘇家的窘境,什麼時候纔是頭。
“大太太,大老爺納的那個新姨娘跑了”一個小丫鬟上氣不接下氣的,從外頭一路喊進門。
“跑了就跑了罷,叫嚷什麼。”蘇大太太訓了她一句,少了一個人就少養活一個,若不是她爹是莊頭,早將她賣了換錢。
“不是啊”小丫鬟抖着聲道:“新姨娘方纔去您屋裡,抱着一個包袱出來,然後和莊頭一家上馬車走了。”
蘇大太太聞言丟開婆婆,急急趕往自己住的廂房,遠遠的就見房門洞開,屋裡箱籠被翻開傾倒,她尚存的一些首飾全都不翼而飛,轉身想罵人只見跟在身後怯生生的小丫鬟,小丫鬟臉上還掛着一抹煤灰。
一個婆子畏怯的探頭進屋來,“大太太,莊頭走了,這莊子裡的活計,誰來管?”
蘇大太太腿下一軟,就要跌坐於地,可想到病弱的婆婆,重傷的小姑,還有明珠,她硬撐着口氣,不讓自己倒下,她生的兩個女兒,一個被太子棄在別莊裡,只怕早已屍骨無存,大女兒遠在他鄉做官夫人,只是,紀家早已道不歡迎她這個岳家上門去。
三個小姑,一個躺在屋裡還昏迷着,一個即將隨夫遠行,能力有限只送來一張救急的銀票,一個被當家主母關在府裡,蘇家敗了之後,只怕她在夫家的日子只會差不會好。
小叔分家之後,音訊全無,丈夫被關在刑部裡頭,她竟沒有任何人可以求助。
早知如此,她抵死也絕不讓唯一的弟弟,去做那件事,蘇大太太擡手壓着眼睛,明知他那個死心眼的,對蘇千靈有着愛慕之意,偏偏她還讓他往死路上走,自他從寶親王府回來之後,便鬱鬱寡歡,得知蘇千靈生了女兒,他高興的拉着她的手,眼睛含着淚光道:“幸好是女兒,幸好是生女兒”
她那時心裡還想,呆子,生兒子纔好啊生兒子才能穩住蘇千靈在寶親王府的地位,才能繼承寶親王的位置
弟弟卻看得比她透
他將蘇家人的品性全看清摸透。
蘇千靈生的是女兒,丈夫都膽敢讓元嬤嬤對寶親王一家下毒手,若當年她生的是兒子,豈不是爲了讓那孩子繼承爵位,早早對寶親王一家出手?不,不對,蘇家從蘇千靈嫁過去後,就一直在對寶親王一家出手。
先是殺了庶子女,再是殺了懷着身孕的姨娘,他們曾試圖對朱平珏出手,可是朱平珏是嫡子,被保護得滴水不漏,寶親王帶他回京裡時,他已非襁褓幼兒,甚至請封爲王爺,所以纔想先讓蘇千靈生孩子分寵,再來下手殺朱平珏。
只可惜人算不及天算,蘇千靈終究無能與寶親王圓房產子,她生下的是邱盼豐的女兒,朱平珏除了身邊有人保護,他也會武,派去的殺手屢屢鎩羽而歸,最後纔會選擇對朱映柔出手。
現在,是蘇家的報應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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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送走寶親王妃,一轉身就看到安竹几個正竊竊私語,安梅輕咳一聲,安竹忙住口擡頭。
“夫人,寶親王妃已連着三天來探望您,怎麼不索性小住幾日呢?”安竹甜笑着上前扶着小小回房。
小小淺笑着,雙手放在腹部,小傢伙這兩天很活躍,孃親來的時候,他總是很愛伸展身子,似乎要提醒她們自己的存在。
安梅沒好氣的橫了安竹一眼。“寶親王妃才接手家務,要忙着翻修屋子,要忙着小王爺的婚事,怎麼可能住下?”
安竹朝安梅討好的一笑,岔開話題去,小小看着她們嬉鬧,心思卻轉到之前秋冀陽跟她說的事上頭。
開門做生意,本來就會遇到各色的人,福安商業協會日漸坐大,在許多人眼中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無法拉攏合作,自是要使些小手段作作怪,這本也正常,與嶽宜山交好的那幾家,針對各地分會搶生意,若他們有本事,捨得下重本不怕虧,福安商業協會也不怕他們相爭,若他們不惜成本,那也由得他們去惡性競爭。
龍從文他們衡量過,這幾家名門頗好名聲,若他們真爲嶽宜山出手,那,爲求善名,他們檯面上的手段只能光明正大,私底下想要殺人放火,還得提防着事情一旦被揭開來,他們自家的名聲會一蹶不振。
如果事情發展真如他們所料,四皇子和蘇達都是嶽宜山所殺,那麼不用他們出手,嶽宜山便需爲自己所犯的罪負責,屆時這幾家名門自會收手,畢竟要對上福安商業協會,就要有心理準備會對上寶親王。
麻煩的是另外四家,這四家名門說大不算大,只有近五十年基業,真正百年以上的名門,未必將福安商業協會看在眼裡,就更不用說會讓女眷以各種藉口住進福安山莊來,想借機與秋冀陽有接觸的機會。
真州賈氏與這四家名門相比,又差了一層。寧州何氏倒是與他們一樣,只不過何氏這些年爲與柳家攀比,新任的家主經營不善,數次投資皆失利,如今僅堪與賈氏相提並論。不過這不代表在地方上賈氏及何氏就沒有找福安商業協會的麻煩,不過兩家的女兒還在福安山莊住着,他們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的爲難真州與寧州的分會罷了。
那日秋冀陽與她分析情況之後,小小忍不住生起氣來,曾媚清爲一己之私得罪了人,卻要別人來替她收尾善後最最可惡的是龍從武,他管着福安山莊,若不是他發話,就不信曾媚清能有機會一次又一次的得罪那些名門千金。
“真該讓從武去一一擺平纔是。”小小氣惱的道。
秋冀陽聽了苦笑將妻子擁入懷裡。“你想,我和二師兄能天南地北的四處去,阿武卻只能守在福安山莊裡,天天面對着那些富家千金們,那些千金小姐在家是何性情,我不知道,但住在西院,卻一個個都是好生事的主兒,阿武身爲山莊總管,她們要個頭花、皁角等雜物,統統要報到他跟前來,他一個大男人怎能不煩悶。”
小小驚異的看着秋冀陽。“你故意縱着他,由着他去使壞的?”
“我並不想讓那些人住到山莊來,這是我們的家,爲何要由着人住在這兒?你說我小氣也好,愛計較也好,我與這些人非親非故,她們借住福安山莊,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一切開銷全是算在我頭上,我辛苦賺錢來養這些人做什?”
“那冀陽哥哥爲何答應讓她們借住?”既然不樂意替人家養女眷,又爲何答應人家來小住?
秋冀陽無奈的道:“還不是二師兄惹得禍,福安山莊初建好時,一些有往來的商家來賀喜做客,有位客人見福安山莊的景色宜人,便開口問可否讓他的小女兒來借住幾日,道是他家女兒就要遠嫁關外,一直住在京裡的她,沒見過這麼美麗的景色,讓她留個念想,二師兄沒跟我們商量,就應承下來,結果其它客人也提出相同要求,西院本是我爲自家人留着的,結果被二師兄來這麼一手,只好日夜趕工,修築了圍牆,將好好的一個園子分而爲三。”
小小點點頭,她就覺得園子裡竟還分東、西兩個院子很奇怪,原來是建好後,才臨時加建圍牆分隔出來的。
龍從文一時興起答應了一位客人,讓他的女兒出嫁前來山莊小住,沒想到造成後患無窮,此例一開,自不好回絕其它人,秋冀陽不高興好好的家園,進駐了不相干的人,龍從武火大,每天就已忙得不可開交,卻還要分神招呼那些嬌客。
於是,以未來秋冀陽夫人、山莊當家主母自居的曾媚清,與那些名門千金對上,龍從武樂得有人出頭得罪人,自己則躲在後頭看好戲。
“你們打算怎麼做?”小小支着下巴靠在炕桌上問。
“這四家除了真州韋氏是曾媚清與其它千金起爭執時被無辜波及外,萍州魏氏的女兒豪邁直爽,當初與曾媚清比試,被一劍抵住脖子,覺得臉面下不去。荊州的楊氏和杜氏最是無賴。楊氏與杜氏是親家,偏巧兩家這一代都沒有女兒。”
“沒有女兒,那來女眷到福安山莊來做客?”
“自然不是楊氏、杜氏自家的女兒,有傳言道,楊氏、杜氏兩家的千金是秦淮河邊的花坊出來的。”
小小聽了有點傻眼,那豈不是說,楊氏、杜氏送來做客的,其實是出自花樓裡的小姐?買下這等擅誘精通討好男人手段的女子,記名在自家名下,送來福安山莊做客,若是冀陽哥哥真爲對方動心……
“買來的義女,真會對他們言聽計從?”
“那就不得而知,但是當時這兩家女眷在此做客時,就有陪着自家小姐來做客的嬤嬤傳出這種話來,曾媚清信了,便上門挑釁去。”
樹要皮人要臉,當面不揭人短,背後莫論人長,曾媚清卻殺上門去揭人隱私。
“不是說曾大統領都一一去拜訪謝罪過嗎?”
“可沒人說,你謝了罪我就一定得饒恕,從此不提此事吧?”
小小撫額頭痛的梭秋冀陽一眼。“真是麻煩啊”
被無辜波及的,家裡親人捨不得女兒受委屈,要找人出氣,尋上當地的福安商業協會分會,很合理,他們可以容忍,只要不得寸進尺,日子長了,氣總會消,氣消了就不會再找麻煩。
豪邁直爽的魏氏小姐,只需讓她覺得氣平,也不會計較太久。
麻煩的是荊州的楊、杜二家,這兩家做了假,當初只要讓那兩位小姐無功而返,回去之後另擇佳婿聯姻,一樣可爲自家謀利,可被曾媚清這麼一揭開來,當時住在山莊裡的名門千金不止一人,她們身邊侍候的最是嘴碎,離開山莊回去之後,流言就傳出去了,楊、杜兩家事後知情已來不及補救。
流言這種東西,最是可怕,三分真來假亦真,楊、杜二家根基本就不厚,經此一事,誠信難免受影響。
小小皺着眉頭坐到炕上,安竹見狀忙拉住要開口的安菊。“怎麼了?”
“你沒看到夫人正在想事情?”
“看到了。唉我有事要跟夫人說啊”安菊扁着嘴道。
小小回過神,便問道:“什麼事?”
“夫人,西院又住進一個客人。”
“哦?是誰?”
“是……是明珠小姐。”安菊咬着脣,眼睛擔憂的看着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