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嬤嬤領着安竹出堂屋,院子裡來來往往忙碌的丫鬟僕婦們,有的已安頓好,正忙着職司的差事,有的則正忙着安頓下來,章嬤嬤站在抱廈前張望了一下,便領着安竹走上抄手遊廊,一前一後的往外走。
丫鬟們、僕婦們見到她們,笑容可掬的停下福禮,章嬤嬤不時停下腳步,問她們安頓得如何,走走停停,悠閒地像在散心,到二進院子時,有個丫鬟端着銅盆從廂房裡出來,見到章嬤嬤,忙曲膝施禮。
安竹悄悄地在章嬤嬤身後道:“這就是貴珠。”
章嬤嬤微眯了眼,細細瞧了貴珠一眼,確實是個樣貌出衆的丫鬟,未語先笑體態豐嬈,章嬤嬤的眉頭幾不可見皺了下,旋即又鬆開來。
章嬤嬤笑着吩咐幾句,貴珠福了福告退離去,章嬤嬤仍是見到丫鬟、僕婦就停下腳步,親切的詢問幾句,恍若未覺貴珠在身後,好生端詳她們良久才轉身離去。
前方站在隔開一、二進月洞門旁的婆子,急得直跳腳,可實在不敢上前催促這位看來頗有體面的嬤嬤。
她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是與她一同守門的柯婆子。
“你怎麼也跑來了?”
“唉喲劉姐姐外頭吵得都快着火了,你怎麼呆站在這兒啊”柯婆子擡手抹汗。“那幾個丫鬟也不知道是那根筋不對,平日看她們幾個還溫溫順順,誰知道今天竟然敢對上六爺那些個冷冰冰的護衛。”
“還沒鬧夠?”睜大了眼,原就急得跳腳的婆子詫異的問,她還以爲耽擱了這麼長的時間,應該散了吧
柯婆子聳了個肩。“可不是,劉姐姐怎麼站在這兒,怎麼沒往裡頭通報?”
“嘖我讓個小丫鬟去了,結果小丫鬟出來說,六爺跟小王爺正忙着,六夫人在休息。”劉婆子皺着眉頭回答,她們當天大的事情看,主子們卻根本沒當回事。
“啊?那誰來處理?”柯婆子摸了下衣袖裡,那幾個丫鬟方纔跑出去時,給她的荷包,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都說老太太寵顏姑娘,果然沒錯,連才進府侍候她的丫鬟,都能隨手打賞就是一兩銀子。
劉婆子朝章嬤嬤呶呶嘴,示意柯婆子看。 “可能就是那一位去處置吧”
“那位?”柯婆子一看心頭一驚,拉着劉婆子輕聲道:“這位怎麼在這兒?”
“怎麼了?”劉婆子皺眉不解的望着大驚失色的柯婆子。
“這位是跟在側妃身邊,最得力的嬤嬤啊怎麼會在這兒?”
劉婆子沒好氣道:“你是那兒不對勁了?她是六夫人的陪房嬤嬤,剛纔跟着六夫人進門的。”
柯婆子心想,她原以爲這位六夫人是假貨,大家不是都這麼說的嗎?可若真是假貨,側妃怎麼拿讓身邊最得力的當個假貨的陪房?還是說真那麼巧,讓六爺找到了真貨?那顏姑娘可怎麼辦?
揣着那個荷包,柯婆子想了想,最後下了決定。“劉姐姐,你覺得咱們是幫着香荔院那好,還是……”
“當然是幫着咱們六爺,你想想,誰纔是這個家的人,香荔院那個,算個屁六爺如今娶得是公主,她有什麼?沒憑沒據的說咱們六爺跟她有婚約,真要有婚約,不是該回顏家去備嫁的嗎?賴在咱們這兒算得什麼事?”鄙夷之情明白清楚,柯婆子聽了不由冷汗涔涔,她不如自己一直瞧不上眼的劉婆子看得清啊
這些話也飄進了章嬤嬤及安竹的耳裡,一老一小交換了一眼,腳下加重了聲,讓劉、柯兩婆子發現她們已近在咫尺。
兩個婆子訕笑着對章嬤嬤見禮,章嬤嬤溫聲問明白外頭情況後,朝兩個守門的婆子安撫道:“說起來,是我處置不當,反倒累了兩位。”
兩個守門的婆子忙笑着連道不敢。
四個人邊說邊往外走,來到門口時,院門外除了那四個美婢嬌嗲的聲音外,還有個甜美的聲音夾在其中,她要求見六爺。
章嬤嬤站在門裡聽了好一會兒後,才示意守在門裡的護衛開門,邊走出門邊揚聲與柯、劉婆子說道:“夫人這一路有些不適,六爺和小王爺又有要事相商,咱們當下人的自然是要儘快安排,讓主子們舒心,你們說是吧”
當院打開時,那四個美婢就住了口,想要往裡衝,顏荔蓮俏臉緋紅心跳加快,手裡的絹帕擰啊擰的,美眸看着黑漆大門慢慢打開來。
沒想到出來的竟是個打扮端肅的中年美婦。
美婢們不由自主的止住衝勢,拾兒站在顏荔蓮身邊,輕輕的頂了頂她的背,顏荔蓮沒有反應,芽兒站在另一側,悄聲的掃過眼前的一幕,站在臺階上的中年美婦笑容滿面,眼神銳利,來自寧陽侯世子府的四名美婢,聽到六爺和小王爺有要事相商時,眼睛一亮,而顏家來的丫鬟仍遠遠的置身事外。
“這是在吵什麼?”
“回章嬤嬤話,這四名女子硬要闖入冀福院,卻又說不出她們在冀福院中的職司。”領頭的護衛朝章嬤嬤躬身揖禮,邊說還邊朝章嬤嬤眨了眼。
章嬤嬤強抑想笑的衝動,這小子是小王爺身邊的護衛,看似正經其實也是個調皮鬼,不然怎麼會跟小王爺合得來。
“說不出職司,還要往裡衝?這是爲什麼?”章嬤嬤明知故問。
“她們說她們住在冀福院裡。”
“住在冀福院裡?這是什麼話?六爺這院子裡除了丫鬟就是僕婦,她們沒職司卻住裡頭,難道是六爺的侍妾?”
聽聞消息趕過來的五爺一個趄趔,差點跌倒,身旁的小廝忙伸手扶了一把。
“章嬤嬤,章嬤嬤,這些丫鬟跟咱們家沒關係的。”
“沒關係?五爺,您怎麼說沒關係呢?她們可是住在六爺的院子裡啊”
“她們,她們是妾身的奴婢。”
顏荔蓮嬌嬌弱弱的開了口,一副怯生生的嬌模樣,正常來說,會引得男人心生憐惜,沒想到……
“咦?這位是誰啊?”
“嘎?她,她是顏姑娘。”
“顏姑娘?我記得秋家的親戚裡沒有人姓顏。”
“呃……她不是親戚。”
“哦五爺,顏姑娘既不是親戚,怎麼她的丫鬟會住在六爺的院子裡啊?還是說,她與我們姑爺有什麼曖昧之事?”
五爺額角直冒汗,搓着手衝着章嬤嬤直道:“沒有的事,沒有的事,顏姑娘跟六弟一點干係都沒有,六弟根本沒見過她,怎麼可能跟她有什麼曖昧之事。”五爺只想撇清關係,把事情擺平,根本沒想章嬤嬤問這些話的用意。
顏荔蓮彷佛被人當面狠甩了一個巴掌,她在秋家待了四年,一直以來仗恃着的就是她與秋冀陽有婚約在,現在被人當面質疑就夠她難堪的,秋五爺甚至說秋冀陽根本沒見過她,將一切撇得乾脆。
“五爺……”泫然欲泣。
章嬤嬤卻不打算讓顏荔蓮在這兒繼續唱戲。“這些丫鬟有沒有身契?”見她們點頭,她又問。“身契在誰那兒?”
“在我們家世子手上。”美婢之一嬌聲的回道。
“世子?寧陽侯世子?”得到肯定的答覆後,章嬤嬤誠摯的對五爺道:“既是世子府的嬌客,怎好委曲她們住在六爺的院子裡呢?當然得請她們去住客院,不然豈不是對世子失禮了。”
顏荔蓮還沒得及開口,似在呼應章嬤嬤的建議,兩個管事從小徑拐過彎來,揚聲招呼着。“唉喲原來人都在這兒啊”
兩個管事上前朝五爺一福,“見過五爺。”
“你們……這是怎麼回事?”五爺有些摸不清楚狀況。
客院的管事笑着道:“回五爺,六爺說了,他的院子不留外客,所以就將客人的箱籠全送到客院去了。”
一聽她們的箱籠早被人送到客院,四個美婢臉色全變了。
顏荔蓮怔怔的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話。
章嬤嬤則語帶豔羨的對顏荔蓮道:“恭喜顏姑娘了,還沒過門,世子就遣了四個美婢過府侍候着您,可見世子待姑娘之情深,深怕府裡的人侍候不周,讓姑娘不舒心呢真是叫人羨慕啊”
顏荔蓮聽了氣到心裡直冒火,俏臉此刻的紅不是因爲嬌羞,而是給氣的。
帶着那四個婢女回來時,她還洋洋得意,自己受歡迎受重視,雖然她一心想嫁秋冀陽,但有人獻殷勤,她只覺滿心歡喜,更何況二哥不也派了丫鬟侍候她嗎?
幾曾想過,會因此落得回不出話來的窘境?
拾兒臉色青白,她沒想到寧陽侯世子送這幾個婢女隨行侍候,會讓人有這樣的誤解,二爺一心要姑娘嫁進秋家來,可是在秋家裡有這般傳言,她家姑娘還怎麼嫁秋冀陽,她豈不是隻能嫁給世子了?
拾兒想到二爺信裡曾道,秋冀陽就算真娶了小郡主也無妨,只要巴緊老太太,遲早收拾了小郡主,到時姑娘就能名正言順的嫁給秋冀陽,他也才能藉二舅子的名義,將手伸進福安商業協會裡去。
現在看來,就算老太太真把小郡主收拾了,姑娘也無法嫁秋冀陽,沒了清白的顏荔蓮甚至嫁其它人都不成了
她,她怎麼就沒想到會有這種事發生呢?
拾兒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的掐進了掌心裡,下頦緊咬着,她小心的垂下眼睛,就怕一個不小心讓顏荔蓮發現了她的惱怒。
芽兒站在旁邊,卻幾乎要忍俊不住,她死命的咬住頰內的嫩肉,就怕自己不合時宜的笑出來。
天哪顏姑娘這會兒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