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雨夜,說的正正是曾太太的遭遇,才累出病來,又遇上小日子來。
曾媚清氣惱行程被拖慢,看到嫂嫂青白的臉色,明面上她不好再鬧騰,可私下裡,卻在盤算着帶紅玉先行。
她拉着紅玉,小聲的跟她說了自己的想法。
“姑娘,您別胡思亂想了。”紅玉一聽,心一沉,眼中便涌上了不以爲然的怒氣,她不敢擡眼看曾媚清,怕自己心思被她看清,只低聲勸道
“我怎麼胡思亂想了,我們也不是沒自個兒出過門,幹麼一定要跟着嫂嫂走,再說了,妳看看她那個樣子,等到了幽州,只怕秋大哥都已經成親,事成定局。”
曾媚清雖然穿的像個大家閨秀,可是實際上,她的言行是曾太太強教出來的,性子不好,又不是個聰明的,何定華多年教導,也只落得個架子可見人,細究起來,曾媚清仍難逃骨子裡是粗鄙的街頭野丫頭。
“姑娘,您別怪我說的現實,我們身上沒錢,離了太太,我們怎麼去幽州?”紅玉將最現實的問題擺到曾媚清跟前來。
曾媚清衝動的腦子似乎到這時,才反應過來,沒錢。
小時候父母雙亡,就全靠大哥一人養大,記得父母過世時,沒錢下葬,沒錢吃飯,是鏢局的局主看大哥體格不錯,是個練武的料,才以憐惜爲由,收留他們兄妹二人,大哥從此天南地北的押鏢,她則留在鏢局裡。
這幾年過慣了好日子,不用爲銀子傷神,她怎麼就忘了,沒錢寸步難行的道理。
她跌坐在牀上,愣愣的看着紅玉,紅玉眉清目秀,行事穩重,曾媚清雖隱隱覺得紅玉瞧不起自己,可是待自己卻又有幾分親厚,與嫂嫂那般不冷不熱的教養不同。
“我們是使喚不了車伕載我們上路,只能自己走,或許姑娘能自己騎馬,可是奴婢不曾騎過馬,只怕會耽擱了姑娘的行程。”紅玉繼續將問題一個又一個的,挑明瞭放到曾媚清面前來:“還是說,姑娘打算自己一個人單騎先行?一個大姑娘家,在外獨行是多麼危險的事情先不提,就算真讓姑娘平安到了幽州,請問姑娘如何上門找人?您是何身份,要到寶親王的別院找秋會首?”
曾媚清被一個個問題砸暈了頭,紅玉看她傻愣的模樣,輕嘆口氣。
太太都想不明白了,被她一路牽着鼻子走的曾媚清,又如何清醒得了?太太的打算好,到時以秋會首部下妻子及妹妹身份,上門賀喜,她打算得好,寶親王別院的人卻未必買帳。
所以紅玉私下猜測,太太其實根本沒打算,真的讓曾媚清在婚禮前,見到秋會首吧!
紅玉低垂下的眼眸,盯着手上的絹帕,太太看似待姑娘好,其實,也只是虛應故事罷了!真要好好管教姑娘,何需自己親自教,老爺又不是沒有銀兩,請個教養嬤嬤,好好的管教個兩年,再怎麼歪瓜劣棗,終究都能掰成材來。
太太偏不,硬是自己教,成親多年沒有生養,太太推說身子不好,調養多年一絲消息都沒有,大家明裡暗裡全說是給姑娘累的,偏生姑娘是個不開竅的,完全不懂,也幸得老爺只姑娘一個親人了,老爺也感激太太教導姑娘盡心,對子嗣的事不急。
心下輕嘆,當她曾媚清的丫鬟,命苦啊!
※
紅雲小心翼翼的端着熬好的藥準備進屋,就見兩個五六歲大小,穿着富貴的小公子,追鬧着跑過來,她忙退後一步,閃開他們,跟在身後追趕着自家少爺的丫鬟們,不好意思的跟她賠禮,然後又追着自家少爺而去。
紅雲方纔虛應的笑,見人都走了,立刻垮了下來,這都是些什麼人啊!放任着自家小孩子這般鬧騰。
將藥碗端進屋,紅雲不意外的看到太太坐在臨窗的炕上,雙眼無神的看着窗櫺外,她將藥碗輕放到炕桌上的聲響,驚動了曾太太。
她回頭發現紅雲,虛軟的笑笑。“妳熬好藥了。”
“是,太太趁熱喝了吧!”
“欸!”曾太太端起碗,覺得太燙手,又放了回去。
“姑娘又鬧了吧!”
“今日倒沒有,我聽紅玉說,她很擔心姑娘會自做主張,拖了她先上路。”
“她倒是個懂事的。”
紅雲臉上笑着,心裡則道不懂事行嗎?遇上個凡事只問自己快活的姑娘,不懂事些,豈不被拖累得很慘。
“我這幾天虛軟得緊,妳跟鏢局裡的幾位叔伯們說一聲,拖累他們了。請他們擔待,若是他們等不及,可以先走。”
“太太放心,我已經請小山跟他們打過招呼了,幾位鏢師們都道,不礙事,養好身子爲重,還說了,會首娶妻,雖是大事,不過,您養好身子,幫老爺添個大胖小子,也是大事,會首不會怪責的。”
言下之意,頗有不贊同她帶着小姑大老遠去趕這喜宴的意味。
曾太太又端起藥碗,輕輕吹了幾下,便不顧燙的喝完。
“太太!”
曾太太擡眼,見紅雲擔憂的看着她,笑着安撫她。“不礙事。別人想什麼我不管,我問心無愧,相公交代我,幫小姑找婆家,可是不讓她徹底死心,焉能輕易遣嫁,日後造成更大的問題,我豈不辜負了相公託負?”曾太太眉宇之間的輕愁,因病更加重了顏色
“老爺也不會樂見您,這樣拖着病弱的身子遠行的。”
“沒事。只是趕巧遇到小日子,身子虛了些,纔會感染了風寒。”
紅雲爲她拉攏披在身上的披風,閒聊起客棧裡住客的事,希望讓曾太太分。
“這客院住着戶準備上京的富貴人家,那兩位小少爺說皮是皮,不過粉妝玉琢的,長的真是好看。”
“是嗎?”說到孩子,曾太太的眼黯了,紅雲見狀忙輕聲道:“太太,您看,要不要在外頭再尋大夫瞧瞧,興許,能遇到高明些的,再不濟,這一路,我們打聽打聽,看看那座廟靈驗些的去上個香,也好求子。”
“嗯,妳讓小山過來,吩咐他去打聽看看。對了,紅紡那丫頭,妳盯着些,出門在外別讓她到處亂跑,一個不當心讓人拐騙了可就不好。”
“是。”
紅雲行了禮,端了藥碗退下,到了屋外,就見紅紡坐在廊下。
“紅紡。”
“紅雲姐姐。”紅紡在發呆,聽到紅雲的聲音,趕忙站起來。
“妳去找小山過來,太太有話要交代他。”
“哦!”紅紡點點頭跑走了。
瞧她跑得輕快,紅雲輕笑。
“紅雲。”
“紅玉?”紅雲回頭,見是紅玉,有些詑異。
小心的看了一下兩個主子的房門後,紅雲才拉着紅玉的手走到客院的大院子裡。
“妳怎麼出來了?姑娘呢?”
“不妨事,我方纔跟姑娘挑明瞭說,她應該已經知道,自己單獨上路的是行不通的了。”
“妳怎麼跟她說?”
“還能說什麼?沒錢寸步難行啊!”紅玉嘲諷的道:“她以爲自己真是富貴中人,以往上福安山莊作客,都是家裡馬車來馬車去的,我本來以爲,她不知道出門在外,處處要錢,結果她倒聽明瞭,也不鬧騰了。”
“那就好。”
“太太就是太溫和了,真要讓姑娘死心,只需一句話就得了。”
“什麼話?”
“問她是不是要打回原形,讓老爺丟了差事就得了。秋會首給老爺體面,當然也能收回的,姑娘一再鬧騰,讓秋會首心煩,直接革了老爺差事,誰也無話可說的,如今福安商會與鏢局裡,不曉得有多少人,因爲姑娘在福安山莊得罪人,看老爺不順眼的。”
“妳怎麼知道?”紅雲聽聞紅玉說的話,大感驚異。
“小山說的啊!”紅玉聳聳肩道:“他說前些年,姑娘沒這麼明目張膽的以會首夫人自居時,商會及鏢局裡的人,對老爺都還不錯,連帶着,小山也有幾份臉面,現在啊,小山說有時想請託人什麼事,都還得看人臉色,樂不樂意幫忙。”
紅雲聽了不由急了,拉着紅玉的手道:“這些話,妳怎不說給姑娘聽,說給我聽作啥?”
“嘿!我能說嗎?”紅玉甩開了紅雲的手。“姐姐雖不在姑娘身邊侍候,可難道幾年下來,看不清姑娘是個什麼性子的。”
“姑娘直爽,是個心思單純的。”
“可是太太心思不單純。”紅玉話聲才落,便讓紅雲用手摀住了嘴。
“妳今兒個是怎麼了?淨說這些沒腦子的話。”紅雲忙回頭張望着,深怕兩個人講的話,被人聽去。
紅玉聽了眼淚就落下,感覺到手掌的溼意,紅雲睜大眼,將手收回。
“妳哭什麼啊!”
“紅雲,太太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還能怎麼打算啊?當然是給姑娘找個好人家,嫁過去當少奶奶,吃穿不愁啊!”紅雲笑着安撫紅玉。
“那隻須明說,根本不用說這一趟啊!看現在,累得太太拖着病體,還得帶姑娘遠赴幽州。”
紅雲一聽,有點明白了。
“太太出門時,也沒想到自己會病倒,再加上昨天小日子剛來,妳想想,太太平日少出門,坐車也沒坐那麼久的,舟車勞頓的,怎麼會不累。”
紅玉低頭抹着淚。
“再說,妳一直侍候着姑娘,難道不明白,太太若不帶姑娘走這一趟,她甘心嗎?她會死心嗎?”
紅玉聽了咬着脣,輕聲道:“是我錯怪太太了。”
“不怪妳想岔,太太也是沒法子了,姑娘今年都幾歲了,再不嫁,都成老姑娘了,偏偏姑娘就是癡心想着秋會首。”紅雲嘆口氣。“妳也該勸勸姑娘,不可能的事,老念着是跟自己過不去啊!”
紅玉點頭應道:“妹妹知道了。”心裡卻在冷笑,既知不可能,爲何太太之前老是引着姑娘往岔的路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