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面上、綠林中,涉及到了大名府、沙門島、高唐州、東平府祝家莊等太多事宜。凡事須分個輕重緩急,蕭唐本來心念此番爲了祭奠恩師周侗而來,綠林數山中的事宜也需要他親手打理一段時日,可是如今卻是時急時、事趕事,是非千頭萬緒,無不需要小心處置。好在青州兩山之中如今心腹兄弟衆多,無論是官面上精細伶俐、處事周全的體己親隨,或者動用綠林手段的馬、步、水軍的豪傑頭領,也都足夠讓蕭唐分撥調遣、各顯其能。
山寨中的一衆頭領各自得過了蕭唐的吩咐,又一隻灰白色的信鴿從二龍山大寨的鴿寮之中沖天而起,翱翔於九霄雲上,直朝着京東東路密州市舶司的方向駛去......
估算時日,石秀、時遷等人暗中護送要被押解至沙門島的劉法應該也快進入京東路地界,大名府盧俊義殺傷人命,而在市井間引起了轟動。閒常百姓雖知盧俊義此番並不算是吃了場屈官司,可是有些曉事的知道李固私通主母,甚至還要將當年救他性命的恩公往死裡迫害,也都不由得暗罵那廝狼心狗肺,盧員外雖傷人性命,卻也是因錯信了小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倒也着實可嘆。
而在大名府州橋旁的一處茶房內樓之中,近些時日在大名府中聲名早已是臭不可聞的李固點頭哈腰,躬身正向個腰間緊繫青鸞帶、頭上高懸墊角巾的大漢小心賠話。而那漢子卻面露鄙夷之色,他指着李固冷聲說道:“李固,你這廝割貓兒尾,拌貓兒飯!北京有名恁地一個盧員外,你昧着良心坑害恩公不說,以爲我爲了些金銀,便會替你做翻了盧員外?直娘賊!你卻也未免忒過小覷老子了!”
那大漢本來就生得一臉兇相,平素做得也是行刑問事人傾膽、使索施枷鬼斷魂的勾當,但若是處斬命犯時,更是仗着鬼頭大刀殺人顯精神的惡漢,此時他面露不悅之色,也駭得李固更是噤若寒蟬,只得陪着小心連連點頭稱是,先前倒和蕭唐也有些交情,正是大名府兩院押牢兼行刑劊子手鐵胳膊蔡福。
李固之所以要來密會蔡福,也是因爲他也得到聲息蕭家集那面的管事開始有所動作,也派人前去暗會被盧俊義壞了性命的護院家室。是金錢打點也好、曉以利害也罷,就算張孔目收了自己的好處要治盧俊義個死罪,若無苦主首告,鬥訟犯罪按例可減一等科斷。就連當日攔住盧俊義的留守司官將索超,也力保說盧員外乃是先行自首,若“按鬥殺人命、亦則自首”的條例,只判處盧俊義徒流之罪也不是沒有可能。
實際上就算在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之後,大宋法律對於維護被僱傭奴僕的生命保障權力有所提高,已經廢除了大宋律法《宋刑統》繼承《唐律疏議》關於主殺部曲奴婢之中“其有愆犯決罰致死及過失殺者,各勿論”的條款,可是如果換個州府官有心要周全盧俊義的命案,按鬥訟律之中“夜半闖入人家,主人出於防衛,登時殺死闖入者,不論罪”或者僱主若毆擊有過錯的奴婢,導致其意外死亡的則按“故殺人”以外可免於絞斬刑罰的雜犯罪論處,按着大宋官法審理,打官司也足以讓盧俊義免於死罪的懲處。
李固雖然不知道大名府留守司之中樑世傑、張孔目等人的心思,可他卻十分清楚如果這次不整死盧俊義,讓他再掙扎返鄉再尋到自己頭上的時候,對他懷着切齒大恨的盧俊義又怎會饒了他的性命?
心懷鬼胎的李固狠狠咬了咬牙,又對蔡福低聲下氣的說道:“小人的事,都在節級肚裡,無甚孝順,節級若嫌不夠,小人願將三百兩蒜條金送與節級。廳上官吏,也由得小人自去打點......只求儘早能夠成事。”
李固也十分清楚大名府牢獄院中蔡福、蔡慶哥倆頭幾年也做過“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勾當,若說以權謀私也都不是甚麼善男信女,自己發了狠心願以三百兩蒜條金相贈,還愁蔡福這廝不會見錢眼開,在牢獄中替他害死盧俊義?
可是李固卻發現蔡福冷眼瞧着自己的神情仍極是不屑,身爲官門兇吏的這個鐵胳膊在這個時候反倒似是個視金錢爲阿堵物的烈漢一般,只見蔡福又冷笑一聲,說道:“你這廝當真不明白?以爲霸佔了盧員外的家產,便可收買幫手便替你做那般見不得光的勾當?三百兩蒜條金雖然不是筆小數目,卻也要有命花纔是!蕭任俠與盧員外是何等交情你這廝也不是不知,要我收了你的錢財在牢獄中做了盧員外,卻是開罪了蕭任俠那個撩撥不得的大蟲,你還真當老子是癡傻的不成!?”
聽蔡福言及蕭唐的名頭,李固臉上猛的抽搐了幾下,盧俊義與蕭唐之間交情深厚,又是師出同門的情誼他自然也清楚的很,可是自己與賈氏之間的奸1情已經被盧俊義撞破,正是一不做、二不休,橫豎都是個死字,倒莫不如狠下心腸來把事做絕!何況便是那蕭唐位高權重又能怎的?好歹這可是大名府地界,既然留守司府衙肯收自己的好處,索性狠下心來再多花大筆金銀孝敬,只要留守相公樑中書肯爲我撐腰,你蕭唐又敢與昔日的恩官反目麼?
李固心中念罷,他忽的嘿嘿冷笑了兩聲,臉上奴顏媚骨的神色漸漸褪去,旋即那對陰沉的眸子又朝蔡福身上乜去,說道:“蔡節級...恁懼怕那蕭唐的聲勢,便不肯助小的在牢獄中結果了盧員外......可是待小人再打點孝敬,把金子買上告下,打通關節,得了樑中書的首肯時,恁又如何說?”
“背主的濫污貨!待蕭任俠從京東東路歸來時,且先看你能否留得一條命在,再瞧瞧中書大人又肯不肯保你之後,再來與老子細說!”
蔡福雖說是個善於鑽營的官門胥吏,好歹自問還有些心氣,也能結識些江湖中的好漢,他對李固忘恩負義、背主通1奸的行徑本來就十分不齒。眼見李固又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反倒亮出樑中書的名頭來與自己作色,也再懶得與他廢話,忽的起身往茶房外走去。
只是當蔡福除了茶房,轉過州橋之後,他心中不禁又嘀咕了起來,暗付道:樑中書卻也不知是如何想的,按說他也知曉盧員外與蕭任俠之間交情匪淺,雖說蕭任俠前幾次返至大名府來,似乎與樑中書也是漸行漸遠...可是爲了李固這個狗賊孝敬的金銀,樑中書便要與蕭任俠公然反目不成?
卻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這在牢獄院中也是須攀權巴結上官的胥吏,得罪樑中書也不成、開罪蕭任俠也不是...金銀錢財雖好,可是真教蕭任俠得知我收得李固那廝的錢物時.....他雖動不得樑中書,可是要尋我這個牢獄節級的晦氣,卻不是易如拾芥一般輕巧?
蔡福想到黃澄澄的蒜條金卻沾不得手,不由得啐罵了一聲,又想到:可是蕭任俠,就算我們兄弟肯替你做人情,萬一盧員外的命案真要以死罪論處,便是我弟兄兩個救他不得。我做得是劊子手的差事,若是上官有旨,命我殺頭行刑......蕭任俠恁也不能怨到我的頭上。
越想心中越是煩悶,待蔡福轉過兩條長街,終於來到自家府院門前時,卻見自己的兄弟一枝花蔡慶等在院子中苦候。見蔡福入了院門,蔡慶見了立刻疾奔過來,也不顧走的急了,插在鬢旁的那一朵花枝被顛落墜到地上。
“兄長,你可算回來了,家中......有貴客造訪。”蔡慶對蔡福疾聲說罷,旋即又把嘴一努,向院中廳堂那邊乜去。
蔡福把眼望去,當他見到有個生得面似堆瓊的郎君款款走出身來,蔡福又是苦笑一聲,說道:“原來是小乙哥,倒也正如我所料,蕭家集那邊必定會發付心腹,要尋到小人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