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法到底還是在王淵的護送之下,啓程前往西寧州去了,蕭唐又吩咐劉錡、關勝、蕭嘉穗等將官一併動身,而在臨行之下,做了那多年宿敵的察哥卻又意味深長的對劉法說道:
“夏宋兩軍殺伐,彼此已不知積攢了多少的新仇舊恨,本王與劉經略也是一般,誰若能除了掉對方,本該是眼中拔釘的快事。按說國有奸佞時,若是劉經略遭奸廝,蒙冤受屈而教恁有志難酬,本王也當額手稱慶...可是不知怎的,比起要劉經略遭奸佞構陷而屈沉埋沒,本王還是希望恁能夠死在我的手中......”
身經百戰人憂在,恨未馬革裹屍還。劉法倒有些理解察哥話中的含義,比起被同朝的宵小構陷迫害,而埋沒屈沉、鬱鬱而終,身爲一個將軍戰死沙場,或許纔是最好的歸宿。
數日功夫,轉瞬即逝。邊庭宋國軍民大概也都遷移至蘭州指揮使司下轄部曲戎衛的地界,蕭唐派出的軍使也已與夏軍議定在鄜延路蘭州西北面京玉關北面十里處交換戰俘,此間南面有有大批宋軍兵馬,察哥麾下的夏軍諸部也都集結在北面,雙方都要防備彼此暗做手腳。
爲了以防萬一,雙方交換俘虜的地點設在一處狹長的穀道,宋夏兩軍除了將大批的兵馬部署在後側,穀道間的地勢不適合突然發動衝鋒,而且四周樹木稀少,無法佈置大量伏兵,也是甚爲穩妥的交換場所。
這邊蕭唐點齊兵馬,又押解着察哥立即啓程前往京玉關北面與夏軍覈實戰俘,同放同收。雖然準備的有些倉促,蕭唐也是擔心待童貫得知自己不肯交出察哥之後,再派出兵馬前來阻撓而節外生枝。而在蕭唐率部與夏軍兵馬鬥到了交換戰俘的場所,並且又各自派出遊騎哨探分別查探左近有無對方設下的埋伏時,王淵一衆兵馬也已快行至西寧州,而被蕭唐打斷了腿的康捷又吩咐快馬先行,疾奔到宣帥節堂向童貫報知事情的經過......
此時在節堂內室之中,正有一員向汴京樞密院上呈定功賞罰軍薄的吏官向童貫娓娓說道:“熙河路經略安撫使劉法違主帥節制,率軍冒進致使我軍大敗,夏賊趁勢犯邊,合計劉法麾下兵馬,軍民死難者三萬有餘。童宣帥調度兵馬分而擊之,夏賊不得息,童宣帥趁勢殄寇蕩賊,大破夏酋而生擒蕃王察哥......”
童貫聽罷重重的哼了一聲,並陰沉的說道:“擒得蕃王察哥?如今人又何在?”
眼見那吏官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作答,童貫心中更惱,厲聲喝道:“退下!”
待那吏官驚得屁滾尿流也似,一溜煙的退出內室之後,體貌魁梧、相貌威嚴的童貫向後重重一靠,並用力透着自己的太陽穴,當他緩緩睜開雙目的時候,臉上神色少了幾分以往刻意裝出來的豁達與豪邁,眸子中滿是狠厲陰毒,他所在節堂內室中隨從下人也都一概喝退了出去,剩下的幾個心腹瞧宣帥面色不善,各自也都連大氣也都不敢喘一口,只顧俯首等候着童貫下令。
此時的童貫不止是忿毒惱怒,心中也甚爲疑惑不解,他不明白蕭唐反倒要與自己作對,到底圖得是甚麼?
蕭唐那黃口小兒出身於大名府留守司,而大名府留守相公樑世傑乃是蔡太師的女婿,通過這層關係蕭唐可以得到蔡黨的支持,而他得官家寵眷,某家也願意與那廝交好,往日待他也算不薄...仗着蔡太師與某家於朝堂內外、軍旅上下的權勢,那蕭唐只要肯屈從,早晚也能在大宋軍旅中攬得大權,畢竟某家也已經六十五歲了......那小兒青春正盛,卻恁般急躁,定要來觸某家的黴頭?
對於童貫而言,兵權就是他的逆鱗,在他謀取軍權時誰要是擋着了他路,勢必會引來童貫的記恨。可是童貫知道种師道爲甚麼會與自己明爭暗鬥,也明白自己又爲何要將劉法趁個適當的機會給除了,可是當康捷向他密報蕭唐與种師道會面之時,隱隱有在西軍權鬥中傾向於種家一方的意圖,再到蕭唐擅自率部救下合當必死的劉法,這些事都有些出乎童貫的意料之外。
童貫當然不會知道幾年後又是因爲他在軍中爭權奪勢的勾當,會將導致何等嚴重的惡果,也不會預料到就算他成就了宦官封王的願望,終究卻還是在山河社稷真須要國之干將抵禦外辱時原形畢露,最終落得個懸首示衆,而被後人唾罵千年的下場。而且在童貫看來,使些手段去迫害些雖於國有大功,可以妨礙到自己封王美夢的國之干將不算甚麼,既然大權在手,一將功成萬骨枯,多填上幾萬幾十萬條的人命,對於已入暮年,而愈發急於求成的童貫而言更不算甚麼,可是對於蕭唐來說確實大錯而錯,甚至混賬至極。
道不同,到底還是不相爲謀。
童貫又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他的臉色更加陰沉,彷彿能滴出水來。在場童貫的心腹也知道宣帥雖然也是在儘量保持着平靜,心中也是狂怒已極。本來种師道於東面接連大捷,就算是使下作伎倆,童貫也必須要穩固住在西軍中的地位。誰能料想卻是蕭唐橫插一槓,救下了個該死之人,反而又立下了奇功,童貫也給了蕭唐最後一個讓他表態的機會,可是那廝竟然打斷了童貫派去那下屬的腿,這豈不是擺明了要與宣帥硬抗到底!?
或許是因爲實在承受不住現場壓抑的氣氛,劉延慶一吞口水,旋即作勢忿聲說道:“童宣帥,恁明明有心提拔蕭唐那廝,偏生那小兒不識擡舉,辜負了恁這一番栽培的苦心!這廝怕是也仗着官家寵信,先前不但自作主張,擅自輕動,如今那廝拒不交出擒住的蕃王,還打傷了宣帥派去的將官,也足可見其居心!
卑職以爲蕭唐不識好歹,不受節制,宣帥可立下鈞令,發兵押解他至西寧州待罪,一衆隨他不遵帥令的將官也一併論罪懲處,屆時也好奪來那察哥。至汴京覲見官家時,也好告他的罪責!還怕他能翻上天去?”
可是劉延慶話音方落,童貫那一對陰冷的招子又飄到了他的身上。正當劉延慶渾身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突的時候,童貫又冷聲說道:“押解那蕭唐至此處待罪?一併懲處隨他的將官?在官家面前告他的罪責?那蕭唐代正使監軍之職,箇行號令,麾下兵馬按例不受主帥節制,若真細細計較,反而是某家要受他都監!既然蕭唐小兒按例可不遵從某家帥令,他率部救下被夏賊圍攻的部曲,也的確率部力抗夏賊大軍,接應邊庭軍民南遷而立了功勞,你告訴某家,又當治那蕭唐小兒甚麼罪責,某家又當如何向官家告他?
告那蕭唐飛揚跋扈,打斷條經略府虞候的腿?你以爲官家會在意這等瑣事?說那蕭唐擅自與夏賊交涉,蕃王察哥也的確是他擒住的,待被俘的那些將兵與數千百姓回來,你以爲能盡數堵住那廝們的悠悠衆口,說那蕭唐私通敵邦意圖不軌?那小兒自作主張,某家雖然可以拿此處做做文章,可有以官家的性情,你以爲這便置他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