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營內帳篷基本都已經紮好,在軍卒佈置營寨外拒馬、鹿角的同時,伙伕軍卒埋鍋造飯。又有一道道炊煙縷縷飄上半空。
而在中央一座最爲精美的營帳中,蔡鞗面露厭惡之色,他伸手一推,將盛滿了炙羊肉的漆盤推到了一旁,桌案上碟兒盞兒亂碰,其中盛着的時鮮果蔬、素炒小菜他也連沒動過一口。
雖然給蔡鞗備置的菜食都是他從汴京中帶來的廚子,可是炙烤的羊肉都是行軍時用食鹽醃製的醃肉,蔡鞗只嚐了兩三口覺得不及在汴京中嚐到的葷食鮮美,這教他登時感覺到毫無胃口。
好歹蔡鞗也是在蔡京府邸中長大的,蔡京爲了迎合好享樂的官家提出“豐亨豫大”之說,本來蔡府中衣食住行便極盡奢華,他老子蔡京想吃蟹黃饅頭了,一頓便能花出一千三百多貫,平時吃碗羹殺死幾百只鵪鶉也是稀鬆平常之事,前後照拂蔡鞗起居飲食的便有數以百計的家僕婢女,現在卻在荒山野嶺間吃這等難以下嚥的炙肉,這又怎能教蔡鞗吃得下去?
戎馬倥傯,果然恁般辛苦......罷了,父相如此安排也有深意,我且忍耐些時日罷了。
蔡鞗冷着臉兀自尋思着,在營帳中他的隨從親信卻面露惶恐之色,吶吶的說道:“五公子...這......”
“算了,我沒有胃口。喚人去附近打了河水,這一路舟車勞動,我要沐浴解乏。”
蔡鞗吩咐罷了,忽然又問道:“蕭副監軍現在又在何處?”
那隨從聞言撇了撇嘴,向蔡鞗回道:“蕭副監軍眼下自然還在聚集諸將,論說甚麼每日行軍、紮營、佈防等事宜。”
蔡鞗聽罷冷哼一聲,心中付道如今還是在大宋地界,又不是宋夏前線戰場,如今便是連蟊賊也不見一個,那蕭唐不過也只是個副監軍官,此番戰事也輪不到他去征戰殺伐,他卻整天煞有其事的紮營、佈防、操練、督檢......卻不是在譁衆取寵?
不過自從當日蔡鞗回到蔡府之中,將蕭唐有意推諉官家的任命,似乎不願以他蔡鞗陪護的身份趕赴邊庭等事宜一五一十的告之於他的老子蔡京之後,那個權術老道的權相只略作尋思,便道:“那蕭唐新拜要職,又有正事血氣方剛的年紀,於兵家軍事他受人掣肘而有所牴觸,這倒也不稀奇。此子城府不深而沉不住氣,便也不足爲慮,既然此時還用得到他,我兒也不必與他鬧得僵了。倘若那蕭唐真生出甚麼異心......窺其虛實動靜,要整治他也有的是法子。”
蔡鞗謹遵蔡京的意思,而按照官場路數與蕭唐虛情假意的周旋,也正是他擅使的手段。
而行軍途中蕭唐待蔡鞗雖然也甚是客套,可是很明顯也沒有打算刻意巴結他這個當政權相府中的衙內。這段時日兩人交面不交心,也都是各行其事。
而就在這時,蔡鞗忽聽營帳外一陣喧譁聲起,旋即便有隨從進賬報道:“五公子,延安府軍司已派兵馬前來接引恁與蕭副監軍行伍。”
蔡鞗嗯了一聲,隨即整理衣冠,踱步向營帳外走去。
嗚嗚的號角驟然響起,戰馬嘶鳴、兵甲鏗鏘。一隊馬軍馳進剛紮好的營寨轅門,並且迅速在營寨中排開整齊的行列,端的迅捷齊整,但見軍健昂首肅立,顯露出凜凜威風,觀其軍容便知這支部隊的要比京畿、京西路派遣過來的官軍中原更爲精銳。
此時蕭唐得軍吏來報,也率終將迎將出去,但見從西軍中派來接應的部曲軍健各各似精鋼鑄就的一般騎在昂立的駿馬上早排開陣勢,他也暗喝了聲彩,暗付道:只瞧這氣象威儀、軍人儀容,西軍轄下久經戰陣的部曲,的確勝過其它州府軍司太多。
至於蔡鞗那邊隨行的小吏管事則在漸寒的天氣下各各瑟縮着脖並佝僂着身子,小聲發着牢騷只嫌恭迎蔡五公子的儀仗來得遲了,而蔡鞗眼見奔馳戰馬揚起的灰塵撲面而來,他更是微微皺眉,並取出塊潔白的手帕擋住了自己的口鼻,心中埋怨行伍匹夫果然不識禮數。面見朝中重臣,早當牽馬步行,單是這怠慢上官的罪責,這幹丘八便就生受不起。
而前來接應蔡鞗、蕭唐的西軍兵馬中爲首的那個虯髯大漢卻又一抖馬繮,他直喇喇的策騎前去,身後衆將見狀也只得如衆星捧月一般隨他而行。只是在衆騎奔到了蕭唐與蔡鞗面前的時候,接應的西軍將士之中倒也有些軍官急忙滾鞍落馬,並匆匆上前以軍禮參見。
只不過那個虯髯軍官兀自鼻孔朝天,他銳利的眸子又朝前方掃了幾圈,當他的目光從蕭唐身上掠過,又覷見滿臉不耐,好似沾染不得半點菸塵的蔡鞗時,那虯髯軍官嘁了一聲,臉上鄙夷之情更是溢於言表。雖然他是奉命前來接引受官家任命至邊庭督戰的兩個監軍,此時卻仍騎在馬上,只是賴洋洋的拱了拱手,說道:“鄜延路緩德州指揮使司統制官裴忠,奉楊相公鈞旨,來接應朝中派來的監軍。”
眼見區區一個統制官竟然也敢如此怠慢自己,饒是蔡鞗的養氣本事甚好,此時他的臉上也登時似掛上了一層寒霜。蔡鞗重重的哼了一聲,可是還沒等他出言斥責,蕭唐便搶先一步,上前說道:“原來是裴統制,我蕭唐與蔡待制奉官家御旨趕赴邊庭,不知老、小種經略相公與劉將軍現在統軍於何處駐紮?”
這些年蕭唐也與不少軍中粗直漢子打過交道,也知道西軍中這類剛直傲上,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赳赳武夫並不罕見,雖說以蕭唐今時今日的地位,當然也完全不需要去容讓這個裴統制,可是蕭唐也一直覺得與這些莽直的武人打交道遠比和朝中那些一肚子心眼的朝臣周旋更爲輕鬆。
“你便是蕭節帥?”
裴忠這時倒在馬上略微欠了欠身子,說道:“未將倒也曾聽說過恁的名頭,眼下老、小種經略相公率部於葫蘆河築壘,劉相公則率所部軍馬於無定河駐紮,其他事俺也不知個分明,待到了延安府後,蕭節帥再做打探不遲。”
那裴忠也不擅長打官腔迎奉上官,他更是把蔡鞗晾到了一邊,只吆喝着喚過來個麾下的將官去接待蕭唐、蔡鞗等汴京派來的監軍將官,旋即便統領一彪兵馬又奔出了轅門。
至於裴忠麾下的那個將官倒甚爲恭謙有禮,他上前先是向面色鐵青的蔡鞗躬身施禮,蕭唐在旁眼見心中兀自氣恨的蔡鞗面沉如水,反倒將這個將官視如無物,他便有意無意的打圓場問道:“不知這位將軍如何稱呼?”
那將官聞言立刻又說道:“怎敢勞煩蕭節帥動問?折殺卑職了!未將鄜延路緩德州指揮使司步軍指揮使吳玠吳晉卿,拜見兩位監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