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時,破曉時分。
華州城中有個賣早膳陳湯的商販睡眼惺忪,可是他仍舊打着哈欠、挑着扁擔出來準備擺攤叫賣,當他經過本州知府賀太守府邸轉角處的時候,正要按照每日的習慣重重咳出一口濃痰,並朝着那座官邸唾去。可是朦朧間那商販隱約感覺有些不對頭,賀太守官邸大門、圍牆上似有硃紅塗抹,本來封閉的府門也半敞開,在門檐上方似乎還掛着個甚麼物件。
此時天色還甚是昏暗,那商販也覷不清個分明。他好奇心起,便打着燈籠、眯着眼睛去要瞧個仔細。當那個商販又走進了二十幾步,終於看清賀太守府邸塗抹的是甚麼,府門上又掛着的是甚麼之後,登時嗷的一嗓子驚叫出來!商販驚駭的一屁墩坐倒在地,扁擔挑着的陳湯也都傾潑在了地下。
因爲那商販看清賀太守府邸門口圍牆周圍塗抹都是鮮血,還有一顆血淥淥的人頭挑在府邸門前,在府邸大門上還用鮮血龍飛鳳舞的寫着幾行大字!
這個商販雖然不識字,可是他瞧見那顆面上五官驚懼扭曲的人頭,卻正是華洲地界臭名昭著的知府官賀太守!
“我的爺咧!這個嚇死個人呦!”那商販嚇得手足並用的爬起身子來,正要一溜煙跑到府衙去報官的時候,他又驚覺想到:休說這個狗官平素就是個貪酷害民、欺行霸市的狗畜生,如今他還被人一刀割了首級,可是好歹這也是州府官該審的人命兇案,那廝死了,又有誰該來查這個案子?
.............
賀太守自己的府邸遭人刺殺之事在華州地界登時引起了轟動,市井間的百姓街談巷議,絕大多數人也都是拍手稱快。而府衙中孔目、通判、刀筆吏等與或多或少都曾隨着賀太守爲非作歹的則終日提心吊膽,那夥兇賊既然敢行刺州府官,府衙內的都頭、差役等做公的在當夜也都死了大半,誰又知道哪天夜裡就不會摸到自己的宅子中來?
至於賀太守府邸門口寫着的那幾行血字,上面則寫到出手殺這狗官的乃是永興軍路地界綠林中的好漢,因爲一夥結義的兄弟家眷之中有被賀太守害死的悽苦百姓,一來爲民除害、二來爲兄弟報仇故而潛入那廝的府邸結果了那個狗官,其餘與賀太守造惡作祟的濫官污吏也一概不放過,而城中百姓大可安心,我們兄弟不害無辜良善云云......
而那一夥“綠林好漢”留下的信息,城內大多百姓也都願意相信,因爲當夜被殺之人除了賀太守,大多都是府衙中時常在市井間橫行霸道、仗勢欺凌的兇差惡吏,或者是賀府中狗仗人勢、蠻橫傲慢的護院家丁,其餘伙伕、傭工、丫鬟、使女連帶着賀太守那三房小妾或被打暈、或被綁縛住,也沒壞了他們的性命,按說真是那夥捨得一身剮的窮兇惡寇敢闖知府官邸復仇,也早該將這府中滿門上下殺得個雞犬不留了。
其實蕭唐在殺了賀太守之後,還曾真打算留下“殺人者,鐵面獬豸全羽是也”的字跡,後來他只是略一合計,自己出現在華州地界也早被城中軍民,偏生綠林中那個數山共主“全羽”也千里迢迢的來去那賀太守的狗命......這不是擺明了要把那個綠林中神秘梟雄的真實身份往自己身上引?是以留下的血字內容也絲毫沒有透露誅殺賀太守之人,到底是哪路的綠林中人所爲。
即便如此,也還是會有一些人猜疑到蕭唐的頭上來。
只不過現在華州府衙內的官吏可沒心思與精力追查蕭唐與賀太守被殺一案到底有何關係,因爲自從城中百姓得知那個禍害良民的狗官終於遭了報應後,先是由兩個女子出面首告,告發賀太守強取豪奪、玷污良家女子清白、設計誣陷良民等諸般罪狀。既然彈壓治下百姓的賀太守已經身死,眼下又有人帶頭揭發告官,城內轟然又有大批百姓先後鬧到府衙中去痛斥狗官害民,本來激憤的民情再一次被煽動起來,整合華州地界告發賀太守的所有醜事惡行,當真是擢髮莫數!
華州府衙內的官吏各各急的便似是熱鍋上的螞蟻,如今永興軍路憲司還沒有派遣下官員來控制局勢,現在他們又少了賀太守這個主心骨,偏生平素作威作福的華州指揮使司中的禁軍這些時日也都似一羣受了驚嚇的鵪鶉般不敢露面。府衙中大小官吏也怕過不了多久,愈發激憤的民衆會將他們這些也曾跟隨賀太守爲虎作倀的濫污小吏拉出去活活打死。
終於府衙中有個孔目官一拍腦門,想到了欽奉聖旨正要至於西嶽降香,即日便能途徑華州的太尉宿元景。
那宿元景也是殿前司中任職的太尉,雖然不及高俅那般掌扼東京汴梁禁軍兵馬大權的三衙殿帥太尉那般權力極大,可是好歹也是欽差御史、朝中重臣,如今他奉官家御旨到講西嶽華山降香拜祭神靈,爲大宋江山祈福,而就在華山左近處的華州卻又鬧出這麼一檔子事來,按說能請動宿元景如此高官去主持大局,才能夠鎮得住局面。
當然了,華州府衙內的那一干手足無措的官吏也曾想到恭請聽聞現在也於華山左近,正要打道回府的蕭唐暫且前來安撫百姓。可是他們也都十分清楚蕭唐此行至華州就是要與賀太守對着幹的,這些追隨賀太守時日甚久的衙官文吏自己手腳也都不乾淨,如果賀太守被刺殺之事真的與蕭唐有些干係......那豈不是飛蛾撲火,自己要往人家早就磨礪好的刀口上面撞?
於是乎,剛趁着官船抵達距離華州地界不遠處河道港口的宿元景,便被華州府衙內的官吏一通懇請哀告,稀裡糊塗的便被請到了華州府衙中去。
若說宿元景這人秉性寬厚、馭下有恩,雖然趙佶是個貪圖享樂的昏君,他也寧可惹得官家不喜,也要向趙佶反映進諫訴說民間疾苦。當他得知華州知府遭綠林強人刺殺,城內甚是還要釀成民變之後,倒也毫不含糊,立刻打足精神派出隨行虞候軍健整頓華州城內市井秩序,又陸續見過前來告發賀太守惡行的百姓,並整理線索,推敲刺殺賀太守到底又是何人所爲。
而現在賀太守已經爲蕭唐所殺,甚麼蔡黨門人,乃至他在官場中靠金銀打點的那些人情關係也都用不上了。華州府衙中的文武官吏都知道賀太守使盡下作手段禁錮良家女子宣1淫、構陷其家屬、利用權勢欺凌平民等一系列醜事惡行很快便要曝露於天下,屆時拔出蘿蔔帶出泥,連帶着他們也都要受官法嚴厲的制裁。
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華州府衙內的一衆官吏也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向宿元景告發揭露講賀太守私下無法無天的下流勾當,無論與他們有干係的沒幹系的盡把髒水往賀太守那個死人身上潑,只說先前一概都不知情,也是在華州激起民憤之後,他們才知道賀太守竟然是這等衣冠禽獸。
宿元景整合華州上下官民的口供,又令府衙內押司取出先前賀太守所斷的那些冤假錯案的卷宗之後,他便已十分清楚賀太守到底爲何被人暗殺,他先前又是何等蠅營狗苟、行同狗彘的國家蠢蟲。宿元景當即又是氣得面色鐵青,心中痛罵果然似蔡京那等奸官佞臣,他教出來的門生就是這般敗壞國家的畜生!
可是既是命案,也須追查出元兇是誰,宿元景也立刻聯想到了蕭唐。聽聞蕭唐前些時日爲舊友冤案,又要救他被賀太守那廝禁錮的閨女而率衆私闖知府官邸,當時那般消息也在華州鬧得沸沸揚揚。蕭唐既然被人贊作任俠,江湖中知交甚多,雖然有永興軍路綠林強人留血字言及要殺官除害,這命案又如何能與那蕭唐脫得開干係?
而正當宿元景皺眉沉思,心中盤算如何向朝廷上報之時,卻有麾下虞候前來向他報道:“宿太尉,蕭唐蕭節帥已到府衙,特來拜見。”